夜已經很深了,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有淡淡青煙飄過,隻不過,無人看見罷了。


    房內,高床軟枕,俊俏的男子睡得正熟,忽地,像是發現了什麽,睜開了眼睛。


    萬籟俱靜,一個人也沒有。


    他卻側耳聽了一會兒後,緩緩起了身,外衣也沒有披的走到門前,打開了門。


    門外,月光輕灑,一人素衣黑發,正安靜的站著,似要與這黑夜溶為一體,聽到開門聲,她轉過頭來,看著他,眸中,千山萬水輕輕滑過。


    “阿布,你真下得去手!”


    阿布手顫了一下,旋即又恢複了平靜,“孟姐姐,你來做什麽?”


    一樣的容顏如花,可是那當年扯著她的袖子撒嬌耍賴笑得一臉明媚的少年,究竟去了哪裏?


    長歌隻是怔怔的看著他,即使隻是看著,阿布也能感覺到,眼前那人從心底裏升起的痛意,他終於,走了過去,輕輕拉住她,“孟姐姐,你究竟怎麽了?”


    長歌的手,放到他的肩上,“阿布,非寧是你安排的?”


    阿布抿了嘴,“我知道對你沒用,是她安排的。”


    “他身上的毒,是你找的嗎?”


    阿布的眼睛,起了驚疑,“是。”


    眼裏的光,終於黯了下去,長歌的手,慢慢抬了起來,然後,緊握著放到身後,過了很久,她才轉過身去,一步一步,走得艱難無比。


    “等著,”阿布叫住了她,似乎有一種直覺,若讓她就這樣走了,那麽曾在她心裏留下過的影子,便永遠煙消雲散了,“我給她的藥,是玄機草,能叫人三月之中,功力盡失。”


    長歌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然後,緩緩的笑開,“幸好,不是你。”


    心下一冷,阿布向前走了兩步,麵上帶了焦急之色,“是什麽藥,你怎麽樣?”若隻是一般的毒,她不會這樣來找他。


    “鳳非籽。”她說。


    阿布頓時愣在原地,緊接著,憤怒和著疼痛鋪天蓋地而來,他衝上前抱住了她,“孟姐姐,你沒事吧,你應該沒事的吧?孟姐姐!”


    鳳非籽,是碧山穀中鳳非花的果實,傳聞那鳳非花是千百年前一位巫族少年因為情人背叛之後傷心欲絕幻化而成,一旦碰觸了這果實,毒素立刻侵入肌體,不會傷人分毫,卻會斷了生脈,再無子嗣。


    長歌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


    阿布緊咬著唇,渾身不覺血珠一點一點冒出,“我要她,死!”


    眼睛微微一動,長歌的手撫上了他的發,輕歎了一聲,“我沒事。”


    阿布欣喜的看向她,眼淚撲漱漱的掉了下來,“真的吧,孟姐姐,你沒有騙我吧,你怎麽會沒事的,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我親手埋葬的長藍,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第二個他,即便是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當時,我雖然心下震驚,卻立刻起了提防之心,所以非寧跌入我懷中的時候往我腕上灑的東西,並沒有成功。”


    隻是,今晨起床子期整理她的衣服的時候,發現了她用油布包好的藥粉,這才發現那竟然是鳳非子。


    她僵坐了一整天,她寧願相信阿布會和她在戰場上廝殺到死,也不願相信他居然對她下了這種手。


    所以晚上,她來了,她來,想要一個答案。


    她孟長歌,也懂得謀略算計,可是那隻是適用在戰場上,她麵對人的時候,從來願意相信簡單;


    她也有心狠手辣的時候,這是個吃人的世界,你不殺人,就會有人殺你,可是,她從不對親近的人動手。她出了名的護短,在孟家軍中,她賞罰分明,恩威並重,可是,那是對她自己而言,別的人,要是不分青紅皂白的欺負了她的孟家軍,哪怕被欺負的隻是個小小的夥夫,她也會不依不撓追究到底。


    照她的話說,便是若是我的人不對,你來找我理論,如果我說得正確,我自然會教訓,可是你要幫我教訓,那就不行了。


    所以那個時候,三軍之中流行一句話,“寧惹朝上王,不碰孟家軍。”


    她對自己手下的軍士尚且愛護如此,又怎麽可能對自己相交多年的師弟,用那些手段。所以她不能相信,阿布居然對她下這樣的毒手,那是比她被砍一刀還要痛的傷。


    阿布走上前去,把頭埋入她懷裏,“孟姐姐,我要你死,會在戰場上,會明刀明槍的對你,我要你傷,也僅止於你的身體,不會讓你傷心。”


    他心思深沉,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極,可是唯獨這個人,他願意風光霽月的敵對。


    人的一生,或許會有很多的對手,但是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人,與你刀劍相對,卻以心相交。


    長歌拍拍他的背,“阿布,小心平王,我說過她不是她人。我走了。”


    阿布站在原地,站了很久,任冷風吹掉了,她還留在他身上的溫暖。


    孟姐姐,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和她一樣,都不是好人。


    隻不過,在你的麵前,我才做了一個好的壞人。


    飛月山莊,長歌飛身而入,不帶一絲聲響。


    可是她剛一落地,段恒的聲音便極悠閑的響起,“去問過了,安心了?”


    長歌轉過身,討好的笑笑,“阿恒!”


    “哼!”段恒背著手踱過來,然後,飛快的出手,擰著她的手臂,“你身體好吧,大冬天老半夜的穿得這麽薄就到處跑?”


    另一隻手,再飛快的擰上她的耳朵,“還有,問了有什麽用,那個人是敵人,敵人是什麽,不懂?把‘敵’字拆開來就是反著的舌頭,意思就是話都要反著說的,更何況人家隻是下個毒。”


    長歌捂著耳朵,也不敢呼痛,隻得小小聲的說,“阿恒,擰夠了就放開手,回去睡覺啊,休息不好明天要變難看的。”


    段恒呼著氣,把手拆回來,甩了甩,“你那耳朵,擰掉了也是一樣,什麽話也聽不進去的。”


    “哪裏,阿恒的話,我哪次沒有聽。”長歌揉著耳朵,苦笑。


    “你聽?”阿恒睜圓了眼睛,劈裏叭啦,若幹年前的仗都翻了出來


    “我叫你去爭取你那個天上有地上無的弟弟,你去爭取沒?”


    “我叫你抱了那個逢單,你抱了沒?”


    “我叫你不準去招惹那個長皇子,你招惹了沒?”


    “我叫你不準穿藍色衣服,你穿了沒?”


    ……


    越說越來氣,他恨恨的罵了一句,“從頭到尾,你一句話都沒有聽過我的。”


    長歌也不揉耳朵了,站在夜色裏,笑得像一朵花。


    段恒斜她一眼,“笑什麽笑?”


    長歌走上前一步,偏頭靠到他肩上,“阿恒哥哥!”


    段恒歎了一口氣,拍拍她的頭,“允許你軟弱,肩膀給你靠吧。”


    長歌閉著眼睛,嘴角慢慢彎起。


    失了父母,她要撐起另外一個人的幸福,要背負那麽多人的期望,她從來沒有空停下來休息,隻有這個人,打打鬧鬧間,曾給她提供可以依靠的臂膀。


    這一刻的溫暖相護,她可以安心的依靠,明晨,她依然是那個,堅強得,呃,無地可倒的孟長歌。


    可是清晨,她的堅強,又一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非寧抱著一把琴,亭亭玉立的站在大門口,笑顏如花,“我想見見孟姐姐。”


    人很快被帶了進來,廳堂內,人很多,長歌,秦子期,段恒,趙葦馬易,還有,端茶遞水的好幾個人。


    可是,悄然無聲,因為大家都看著非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當然,他是很美的,雖然稱不上驚世駭俗,但是絕對的閉月羞花,可是僅僅是這個,倒也還不至於讓大家震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長歌已經說過他像長藍,可是沒有想到,竟然是像到這個地步,或者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秦子期眼神微凝,看著非寧,又看了一眼長歌,樣貌長得像也就算了,可是看那形態舉止,連臉上神情都一模一樣,她是如何做到現在這般平靜的?


    長歌的眼裏,看不出悲喜,她隻是淺淺笑著,“非寧公子,不知今日前來,有何指教,我想昨天當著你主子的麵,我已經講得很清楚了。”


    非寧沒有回答她,隻是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後,開口道,“自五年前,我於青樓中被人救下,當時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後來,我才知道,是因為我長得像一個人。是的,那個時候隻是像,但也沒有像到這般地步。”


    “整整一年,我臉上的傷口,好了又傷,傷了又好,經曆了無數撕心裂肺的疼痛,終於,長成了這般模樣。然後,有人教我吃飯,穿衣,走路,說話,就這樣,我學了四年,現在,才站在你的麵前。”


    “孟姐姐,他們?**島芟瘢幾乎已經到了一膔謊的地步,你說呢??


    長歌扯開嘴角,“是很像。”


    非寧抿嘴一笑,弱質纖纖,分外動人,“昨日之後,我與她們已經沒有任何用處,孟姐姐,我能跟在你身邊嗎?你放心,我不會做其他的事,我跟著你,隻是因為,我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我想要跟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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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樓之地,他閱人無數,可是她這樣的人,他從未見過,他貪戀她身上的溫暖。


    “孟姐姐,若是我跟你的心上人一模一樣,留我在身邊,就算是作個念想,可以嗎?”


    長久的靜默,所有人的心,都提得高高的。


    長歌清亮的聲音響起,“誰說一模一樣?”


    在非寧疑惑的視線裏,長歌走了下來,站到他麵前,“他在人前,溫婉端莊,可是跟著我的時候,衣服永遠穿不好,頭發總是亂糟糟的,吃東西挑食得緊,不是我做的,他就吃不下去,或者吃一點點,讓我心疼得看不下去的時候,歎著氣做給他吃。”


    長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的衣服儀容,一絲不亂,很好,可是那是豐臨的藍妃,可不是我的長藍。”


    非寧還要再說什麽,長歌擺著手製止了他,“還有,他從來不會和我說這麽多話,給我解釋這麽多,他隻要扁著嘴假裝生氣,我自然會問。”


    她的聲音倏地變冷,“給我滾,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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