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躍入陣中,那逼人的氣勢便撲麵而來。


    長歌攬緊子期,腳尖用力,身形拔高衝天而起,入目之處,塵土飛揚,蹄聲陣陣。長歌匆匆掃視之後,嘴角彎起。


    “子期!”落地後,她在子期耳邊輕聲道,“這馬陣是由太極陰陽八卦方位演變而成,我很喜歡,這陣法,我要了,你幫我記下。”


    她早就聽說過鷹族的馬陣,隻是無緣得見,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幸親身經曆。當下她就有了決定,這馬陣若是由她的鐵甲軍來摧動,定然威力加倍,所以無論鷹部落是否願意去甘南道,這陣法,她都要了。


    秦子期有過目不忘的天賦,今日居然湊巧有他在身邊,當真是有如神助,要她一償心願了。


    “好!”子期重重點頭,當下收斂心神,集中了注意力。


    “那麽,我們開始了,第一個方位,正北坤位!”話音一落,長歌便已經踏向坤位。然後,沿著陣形往東北移動。


    馮竹坐陣乾位,揮舞著令旗,但是長歌身形太快,陣法的變化根本就來不及捕捉她的落腳之處。


    馮旺站在陣外,眉頭皺起,顯得有些疑惑。


    馮念就更加沉不住氣了,“娘,那個長歌看起來好像不是在破陣。”


    馮旺臉上的神色變了數變,偏頭問幾位老者,“幾位長老怎麽看?”


    幾位長老也是麵麵相覷,半響的沉默過後,大長老開口道,“這位小姐的確不是在破陣,她所走的方向,幾乎是成規則的方位圖,陣形無論如何變化,幾乎都沒有破壞她的行走路線。馬陣是用在兩軍對陣之時困住千軍萬馬用,如今拿來對付一個武功高強的人,似乎顯不出優勢來。我們疑惑的是,她為何不幹脆破了陣出來呢!”


    馮旺搖搖頭,“這也是我看不明白的地方。另外,你說一個帶兵打仗之人,何來這等驚世駭俗的武功。她還抱著一個人,可是在那陣中遊走,如入無人之地。”


    說話間,長歌已經走完了整個陣的外圍,她低頭看了一眼,子期額頭上已經微有薄汗。她當下頓住腳,身形急轉,“子期,再來一遍。”


    雖然是身在陣法之中,隆隆馬蹄聲不絕於耳,又還要聚精會神的記住陣法的布位,但是子期還是不由得有些想笑,她這是當別人的馬陣是什麽,一遍不行,還要來二遍。


    可是來不及等他抗議,長歌已經從頭再來過了。


    她是越看越對這陣法滿意,鷹族的去留尚在未知之數,她當然要確保子期能將所有布防落點爛熟於心。


    最後,站立於坎位,長歌慢慢的吐了一口氣,“子期,接下來,你要看變化了。”


    她故意的放慢速度,於是陣形的變化,便終於有施展的餘地,當然,很順理成章的,危險也就跟著來了。


    “啊!”子期驚呼一聲,前方馬蹄高高揚起,似乎就要踏上她們。


    長歌身形一矮,滑了過去,“子期,你不用管,你隻用記住變化就好,其他的,交給我。”


    她抱著子期,仗著靈活左右遊走,卻硬是沒有出過掌。這麽一來,更是險象連連,尤其她還特意的放緩了身形,有好幾次,馬蹄上的蹄鐵,都是從長歌耳邊擦過去的。


    子期知道,她是不想破壞對方的布陣,以便他能看得更完整。他也不再去關注那些接踵而來的危險,反正有她在,總會護他安好,他要做的,便是專心的記下她要的東西。


    就在長歌嘴角的笑容,慢慢顯露之時,馮旺也看出了端倪,“停!”


    馮竹令旗一收,快速運轉的馬陣便即刻停下,長歌站在陣中,笑容明亮,直直看向馮旺,“馮族長,不管怎麽樣,謝了。”


    馮旺怔了半響,慢慢的,也笑了,“罷了,孟將軍,今日一見,才知道什麽叫做名不虛傳。馮旺,受教了。”


    長歌將子期放開,拉著衣袖給他擦汗,一邊回道,“不知道馮族長是否可以給出你的答複了?”


    馮旺不答反問,“孟將軍,你似乎是對這馬陣很感興趣?”


    “是!”長歌回答得自然,是人都該看出來她不但對這馬陣感興趣,而且勢在必得。


    “那麽,如果我說我願意隨孟將軍前往甘南道,但是這馬陣我們卻不會交出呢?”


    長歌的手頓住了,子期朝她笑了笑,她便也彎了嘴角,“無所謂。”


    將一封寫給霜蕪的信交給馮旺,“你們拿著這個去找霜蕪,她自會安排你們。”


    馮旺沒有接,“我們信任的是你,等你回到安州,我們再來找你。”


    長歌笑道,“好,那一月後,我在安州恭候大駕。”


    “秦公子!”另一邊,馮念幾步走到前麵來,看著子期,欲言又止。長歌看了看她,對子期輕聲道,“我去跟馮竹告辭,你在這裏等我。”


    子期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有些悶悶的。她似乎總是在準備,準備著隨時隨地放開他。


    “秦公子,我們去了安州,還能再見你嗎?”馮念幾乎是有些急切的看向他。


    子期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馮小姐,我是長歌的夫,自然是她去哪裏,我就去哪裏,你若能見到她,就能見到我。”


    馮念笑容熱烈,“那就好了。”


    子期微笑著行了個禮,“若是馮小姐沒有其他事,那麽子期告辭了。”也不等她回答,徑直走到另一邊,翹首望著長歌的方向。


    “秦公子,你平時都喜歡什麽?”馮念又是跟著走了過來。


    秦子期心下極為不喜,可是長久以來的教養又使得他不能惡言相向,隻得忍耐的回道,“我喜歡長歌。”


    馮念看著他的臉色,沉默了好久,才道,“秦公子,我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子期轉過頭來,看著她的黯然,不知怎麽的,竟覺得心裏有了一些同病相憐的味道,不由得放柔了聲音,“馮小姐,不是你沒有機會,是我沒有機會了。”他笑得比哭還難看,“從愛上她開始,我就知道,除了她,我再也沒有別的機會了。”


    世間的愛情,總是很奇妙,或許還有很多人,要比那個人更優秀,更深情,可是從他愛上那個人開始,便滿心滿眼全都是她,別的風景,卻是再也入不得眼了。他無數次的痛苦過,掙紮過,甚至絕望過,都沒有辦法,將她從心裏拔去。


    這便是劫吧,他為之受盡煎熬卻又心甘情願去承受的劫。


    長歌和馮竹正在說話,聶湘在裏麵聽見了,便問了一聲,“是長歌小姐嗎?”


    因為還沒有滿月,長歌實在不方便走進裏屋,當下在門口站定,“是,不知聶公子身體是否還好。”


    聶湘輕笑了一聲,“長歌小姐,你進來吧,咱們不講究那些。”


    長歌有些遲疑,馮竹便把她拖進去了,“進來吧,來看看我家寶貝,可愛吧?”


    長歌先向聶湘點頭示意,才轉過頭去看那孩子,兩日的功夫,小家夥紅通通的臉蛋已經變得嫩白如玉,閉著眼睛睡得正熟。


    “是很可愛!”長歌蹲□去,忍不住用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


    聶湘失笑,“原來長歌小姐和秦公子一樣,都這麽喜歡孩子啊!以後,你們生了孩子,那孩子一定會很幸福。對了,怎麽沒看見秦公子?”


    “馮二小姐似乎有話要和他說,我便沒有帶他一起過來。”


    馮竹和聶湘對望了一眼,都有些不自在,好一會兒,聶湘才清咳了一聲,“小念孩子心性,再加上秦公子的確風采過人,長歌小姐,請不要介意。”


    長歌淡然一笑,“沒關係的。”


    其實她心裏,也說不上是介意還是不介意,隻是覺得有點怪異罷了,畢竟在豐臨,沒有幾個女人像馮念這般大膽,會明目張膽的來追求已經有妻主的男子的。


    “那個,長歌小姐,我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聶湘也是聽馮竹提起,才知道秦子期和長歌居然還沒有圓房。


    孩子睡得有些不穩,動了動,長歌連忙伸出手去,輕柔的拍了拍,孩子咂咂嘴,便又睡熟了。長歌含笑看著,隨口應道,“聶公子不必客氣,有事直說無妨。”


    馮竹使勁的給他使眼色,讓他別亂說話,聶湘隻當沒看見,“長歌小姐,你可是對秦公子有何不滿?”


    長歌一愣,“沒有啊,子期很好。”


    “那麽,是你身體有什麽問題?”


    長歌更是一頭霧水,“也還好。聶公子,你有什麽話,可以直接說。”


    “那麽,你和秦公子為何沒有圓房?”


    馮竹一下子捂住了臉,他還果真問出來了。


    長歌頓時變得有些尷尬,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看她那樣子,聶湘就更來氣了,他雙眼緊盯著長歌,“長歌小姐,你可知道容顏易老,青春易逝,秦公子對你一往情深,你就忍心這樣辜負他?”


    長歌站起身來,“我們之間有很多事情,一時之間也說不清楚。聶公子,可是子期跟你說什麽了?”


    “他什麽也沒說,就是他什麽都沒說,我才更替他不平。長歌小姐,我想提醒你一句,今時今日,是他陪在你身邊,你不覺得怎麽樣,若是有一日他不在了,或者離開了,你又該如何?”


    “你以後,後悔都來不及了。”最後,他說。


    若是秦子期有一日離開了,她會怎麽樣?


    回去的路上,長歌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以前她這樣想過,那時候想著,他離開了對她實在是一種解脫,雖然他的存在於她並無多大影響,但總是有些心理的愧疚。他若能離開,實在是太好了。


    而現在,長歌抬起眼來,看著朝她跑來的子期,突然有些恍惚了。


    “長歌!”秦子期緊張的拉著她的手,“你怎麽了,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長歌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我沒事,走吧!”


    回到飛月山莊,秦子期來不及洗漱,便去了書房。


    長歌本來也要跟著去的,被秦子期阻止了,“你不要來讓我分神,讓趙葦和馬易守在門口,任何人都不要來打擾。不然我怕我一被打岔就忘了先前記下的東西。”


    長歌便任他去了,卻不想,秦子期這一進去,便是一天一夜。趙葦和馬易在房門口急得團團轉,卻不敢進去打擾。


    唯一能去打擾的長歌,此時卻又被一封信叫走了。


    那封信隻有一句話,“我在安陽客棧等你!”


    沒有署名,長歌卻是一眼便認出來,那是阿布的筆跡。


    “趙葦,你準備些吃的喝的,送到書房,保護好主君的安全,他弄完了就讓他好好休息,告訴他我有事外出,很快回來。”


    “是,小姐。”


    長歌匆匆趕到客棧,阿布已經在雅間裏喝上了。


    看見她進來,便支著頭笑道,“孟姐姐,你來了。”


    酒氣撲鼻,長歌坐到他麵前,“怎麽喝這麽多酒?”


    “孟姐姐都不要我了,我喝這麽多酒,跟你又有什麽關係!”他打了一個嗝,扁著嘴。


    長歌揉了揉他的頭發,“阿布永遠是我的小師弟,怎麽會不要呢!”


    阿布迅速的紅了眼睛,“你就是不要我了,我從日出等到日落,你都沒有來。”


    “阿布,你是我的師弟,這一點,不會變的。”


    “怎麽不會變?”他突然笑了,“孟姐姐,如果是我搶了你們豐臨的國土,是我,想要你死,你還當我是你的師弟麽?”


    長歌看著他,記憶裏那個笑容明媚的少年,什麽時候站到了她的對麵,“阿布,你是安瑞的皇子,我們雖然份屬同門,卻又各有立場。你所作所為,皆是你應該做的,戰場之上,生死有命,我不會怪你。”


    “所以,孟姐姐,你以為扶蘇是我妻主,就叫人放了她,是不是?”


    “我總是希望能為你做些事的!”長歌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阿布垂下眼來,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中閃過的複雜情緒,“孟姐姐,你會一直對我這樣好麽,永遠都不會怪我?”


    “阿布,作為將軍,你是我的敵人,但是作為師姐,你是我唯一的師弟,在不違背家國道義的前提下,我會盡我所能對你好的。”


    “那麽,如果我說,是我殺了孟長藍呢?”


    長歌猛地站起身來,臉色鐵青,“你說什麽?”


    阿布固執的望著她,“我說,如果我害了孟長藍呢?”


    長歌的拳頭漸漸握緊,一字一句,說得斬釘截鐵,“那麽,從今往後,我們恩斷義絕,再見之時,便是你死我活之際。”


    阿布眼中的淚,忽而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孟姐姐,你別這樣,我是說的如果。”


    長歌慢慢的坐下來,無力的靠到牆邊,聲音沙啞,“阿布,你該知道,這個玩笑開不得的。”


    阿布擦擦眼淚,仰頭笑道,“我知道了,我以後不再開這種玩笑了。孟姐姐,你陪我喝酒好不好?”


    “好!但是我隻陪你這一會兒,家裏還有事。”


    “不,孟姐姐,你陪我喝一晚上,要不,你看著我喝也行。”


    長歌麵有難色,阿布將一碗酒一口喝盡,然後輕聲道,“孟姐姐,你知道的吧,就算我不開玩笑,我們也已經早就站到了對立的兩邊。今晚過後,孟姐姐,你就要小心了,我不會手軟。”


    “阿布,平王不是個好人,你要當心。”


    “孟姐姐,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麽好人,大家都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


    早知道阿布是個玲瓏心思的少年,可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的心思用到國事上,能像這般人心算盡。


    “阿布,這條路會很辛苦。”


    “孟姐姐,今晚我隻想喝酒,你陪著我就可以了。”


    孟姐姐,我終於要放開愛著的你,走向和你徹底絕裂的一麵了。


    孟姐姐,這是一條不歸路,我從踏上來的那一刻開始,便再也回不去了。


    孟姐姐,如果還能回到最初,我能預料到你這麽傷心,我一定會選擇另外一種方式的。


    酒入愁腸,點點是淚,我的孟姐姐,你看見了嗎?


    阿布的酒喝得很急,長歌沒有阻止他,他如今所處的地方,定然有太多愁思顧慮,若能讓他暢快一醉,也是件好事吧!


    天色漸漸亮起,阿布終於趴在桌上,睡著了。


    長歌拿過自己的披風,搭在他的身上,然後,揚聲道,“照顧好你們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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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抹黑影閃進之時,長歌轉身離開了。


    她和阿布,終於走向了不同的方向,漸行漸遠。


    “小姐,你可回來了,主君從昨天進去到現在還沒出來。”才一到飛月山莊,便被門口急得團團轉的孟秋一把抓住。


    長歌大驚失色,連忙向書房奔去。


    “子期!”她推開門,衝了進去。


    子期躺在地上,臉色比地上的宣紙還要蒼白,他勉強睜開眼睛,“長歌,我都畫出來了。”


    旁邊厚厚一疊紙上,是已經整理完成的陣形圖。


    長歌一把抱起他,“子期,你怎麽回事,別嚇我啊,來人,快請大夫。”


    子期在她懷裏,安心的笑了,眼睛慢慢合上。


    她要他記的,他全部都記下來了。


    秦子期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著,長歌坐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放到唇邊細細吻著。


    “對不起,子期,對不起,我不知道!”


    大夫來看過了,說是心神耗費過大,傷了元氣。原來世間並沒有所謂的天才,過目不忘也不是可以輕易成就的,那本來就是對人心神氣的強求。


    子期的懷中藏著兩條手帕,都被鮮血浸透。


    大夫感歎,她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什麽叫作嘔心瀝血。


    長歌看得心痛難忍,忍不住將頭埋到他頸間,“對不起,子期。”一直都知道,他愛她,卻從來不知道,能愛到這般深重。


    她說的話,就算是很難,他也要為她達到,甚至,連一點點抱怨都不曾向她提起。


    對不起,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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