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慫。”


    棘心園的主臥裏,剛洗完澡,正美滋滋鋪床的青嵐聞言一滯,轉過頭看見米蝶倚在門邊,臉上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她不由得臉紅耳赤結結巴巴說道:


    “慫,什麽慫,我沒慫啊,我這不叫慫,我這是審時度勢,勢在必行,行雲流水……”


    這總編沒白當,青嵐的文學功底肉眼可見地上升了。


    “你就是慫。”米蝶說道:“明明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非要遮遮掩掩兜兜轉轉,如果不是我推了你一下,你現在還在雨裏自己感動自己。”


    青嵐不服:“你又知道什麽——”


    米蝶不屑說道:“我結了婚生了子,我丈夫是我自己追來,你覺得我不懂?你那些小心思,我還能不知道?”


    青嵐訕訕低下頭,哪怕她從小就在香雪海那種勾心鬥角的地方長大,但她終究隻是一個二八芳華的少女,怎麽可能在鬥嘴上比得過真正在濁世裏摸爬打滾幾十年的米蝶?


    “我覺得我已經盡力了……”


    一向很少說話的米蝶,今晚忽然火力全開,或者說她的大媽之心隻會為一部分人綻放:“你說的盡力,就是跟他說‘我還是想每晚和公子你一起睡覺’嗎?嗬,那可真夠好笑的呢。”


    “那我還能怎麽樣?”青嵐忍不住反駁道:“我都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但他答應了——這不就行了嗎?跟以前一樣就夠了,我已經很滿足了!”


    “你這種小姑娘心裏不是應該還有一大堆情話嗎?說出來啊,你不說誰聽得到——”


    “我怎麽可能說得出來!”


    房間裏陷入沉默,青嵐別過頭,問道:“你的丈夫難道是……利桑?”


    “怎麽可能是那根木頭。”米蝶不屑說道:“我家那位可是長得清秀帥氣,說話幽默風趣,還很體貼人的好男人,我當年拜師學藝入門的時候看見他,就認準是這個人,花了五天就拿下他了。”


    “五天?”


    “是啊,男人其實很好對付的,你隻要說‘好厲害啊’之類的話讚美他,偶爾直勾勾跟他對視,不經覺跟他有些肢體接觸,主動關心他,他就會反過來追求你——”


    “你說的這些事我都做過,”青嵐說道:“我們晚上甚至抱著一起睡覺。”


    這次輪到米蝶沉默了。


    “那你丈夫現在做什麽工作?你要經常待在公子旁邊護衛,你們夫妻感情會受到影響嗎?”


    “他沒有工作,一直在等我。”


    青嵐有些疑惑,米蝶剛才狂吹她丈夫,結果到頭來是個吃軟飯的?


    “利桑是公子第三位護衛。”米蝶淡淡說道:“在公子離開荊家的時候,老爺派我和我丈夫保護公子,過了大概一個月後公子遭遇一次幾近喪命的行刺,是我丈夫拚死護住公子殺退了刺客,後來就沒發生過這種程度的刺殺……大概是老爺警告了刺客背後的人。”


    “現在算來,大概也有十年了。他在下麵已經等我十年,我們約好下輩子再做師兄妹。”


    青嵐:“抱歉……”


    “沒什麽好抱歉的。”米蝶爽朗一笑:“我們既然做這行,也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我們很少說什麽以後,因為很可能沒有以後,但說下輩子就不一樣,聽起來像一個約定。”


    青嵐問道:“那你的孩子呢?你一直在擔任護衛……”


    米蝶道:“他們由爺爺奶奶養著,每個月回去看他們一次,衣食上少不了他們,而且我賺到的錢和我家那位的賣命錢,足夠養到他們成年上國學,打點一下,讓他們加入和陽軍當個軍官,這輩子也算安穩了。”


    “他們肯定很想念媽媽……”


    “並不,對他們來說,我應該隻是一個每個月會帶他們出去買衣服吃好吃的陌生人。”米蝶搖搖頭:“他們甚至會怨我。之前我回家,爺爺奶奶偷偷告訴我,其他孩子喊他們是沒爹沒娘的雜種,欺負他們……爹沒有爹,娘不是娘,他們肯定會恨我為什麽給他們一個這樣的童年。”


    “所以我認命了,隻要能將他們兩兄妹養育成人,我也心滿意足了。至於他們會不會怨我,我也管不了那麽多。”


    “那麽你呢?你也認命了?”


    青嵐一愣,呆呆看著米蝶。


    “我知道你心裏的狂風驟雨,雖然那些情緒沒有必要,但我理解。”米蝶看了一眼門外的雨幕:“就跟你開車一樣,倒後鏡隻需要偶爾看一下就夠了,最重要的是向前看,沉迷過去自卑自憐,可是會後悔的。”


    “前些年三少爺都能強行娶一個奴婢,你現在又怕什麽?”


    青嵐別過頭:“我又不需要那個,我隻是想維持現在的生活罷了。”


    “真的嗎?那總有一天,他曾給你的和沒給你的,都會給另外一個人,而你連眼紅的資格都沒有。”


    以後青嵐會不會眼紅不知道,但被米蝶尖酸刻薄這麽一說,她現在眼睛倒真的紅了。


    米蝶看得心煩,好想將她剝幹淨然後將公子也剝幹淨然後扔到一個到處都是燈光無處掩藏的大床房,直到兩個人都榨幹榨淨才放出來。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麽?什麽都不做,自怨自艾地錯失一切?”


    青嵐拭去眼角的淚水,說道:“他如果想要我,我早就是他的人了;他如果不要,那我說什麽也沒用。我說的再多,對他來說也可能是負擔,甚至會被認為得寸進尺。”


    “我隻是不希望他也認為我是一個賤人。”


    米蝶微微一怔,忽然想起那兩個明明被欺負了,但跟自己見麵時卻一句話都沒提的孩子。


    忽然,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你們兩個關係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


    青嵐瞬間別過臉整理儀容,米蝶站直身體,麵無表情地回道:“公子。”


    樂語進來看了看青嵐和米蝶,撓頭說道:“難道是同性比較容易親近嗎?但我和利桑一天也說不上一句話啊……”


    “青嵐小姐剛才覺得無聊,所以我跟她聊了一會天。”米蝶平靜說道:“公子有聽到我們聊什麽嗎?”


    青嵐聞言頓時緊張起來,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地看著樂語,樂語擺擺手:“外麵還下著雨呢,我過來隻聽到你們說話,哪聽得清你們說什麽?”


    青嵐鬆了口氣,但心裏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心裏忽然明白米蝶為何要跟她聊天——米蝶其實是在估算公子回來的時間,想讓公子回來的時候,聽到她的真心話!


    這老女人套路真多,我才不需要這樣幫助呢!


    但她一個人養兩個孩子,也怪辛苦的,等下勸公子給她多點工資……


    米蝶若有所思地看了樂語一眼,點點頭:“祝兩位睡個好覺。”


    不知為何,明明米蝶說的是很正常的問候語,但青嵐聽起來就是怪怪的。


    等米蝶離開關好門,樂語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啊啊——今天好累啊。”


    昨晚在半城區欣賞銀血煙火,值班回來後又要參加銀血議事,議事結束回來看見弟弟的屍體,看完弟弟的屍體就送荊青蚨下去一家團聚,送完荊青蚨一程又要著手接管荊家……


    明明隻是一天的時間,但好像過了二十幾章的劇情,樂語當然累了。


    棘心園是荊正威原來在荊園的住處——也就是他十二歲的住處,自然大不了哪裏去。按理說他現在可以去住家主的房間,但家主剛剛死了;他也可以去住次一等的弟弟房間,但弟弟也死了。


    反正住哪裏也不影響他現在是荊家頭目的身份,樂語便選擇來棘心園。也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身體原因,樂語一躺上來就覺得昏昏欲睡。


    “青嵐,關燈。”


    青嵐乖乖關燈,小心翼翼地躺下來,心裏很是緊張。


    要怎麽做?是躺著不動,還是像往常那樣靠過去,又或者……


    不等她思考出一個選擇,就感覺到一雙強而有力地臂膀將她摟過去抱在懷裏。她微微一怔,旋即整個身心都放鬆下來,剛才那些如狼似虎的悲喜仿佛都不值一提。


    她隻想就這樣沉沉睡去,然後明天睜開眼睛,看見公子又賴床了。


    而另外一邊,反倒是樂語的心亂了。


    其實他聽到米蝶和青嵐在聊什麽。


    其實他聽不聽得到都無所謂,當他看見青嵐全身濕漉漉地站在門口,咬著嘴唇滿臉羞赧地跟自己說‘我還是想每晚和公子你一起睡覺’,他就算想不懂也不可能。


    千言萬語的真心情書,都勝不過女子的一抹羞紅。


    他又不是傻子,之前也隱隱約約察覺到青嵐對自己的特殊態度,隻是一直覺得不可能罷了。


    畢竟對青嵐來說,荊正威應該是囚禁她、控製她、輕賤她的壞人啊。


    而且他也很懷疑青嵐的感情,不是懷疑真假,而是他聽過一個名詞: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因為荊正威之前可以操控她的生死,當樂語接管荊正威這個賬號後,對青嵐的態度明顯改善,青嵐是很有可能產生一種‘被馴化’的感激。


    因為人能承受的恐懼是有極限的,與其每天在暴虐麵前擔驚受怕,人往往會選擇將生命全部交給凶徒,將凶徒對自己的每一點好都視為‘恩賜’,卻忘了自己的境遇是對方所造成的。


    青嵐或許是真的喜歡上他,但這種喜歡究竟是真心,還是因為恐懼所產生的病態依賴?


    他明明是為了讓東陽人站起來而行動,而現在卻利用自己的權位馴養勾引無知少女,感覺自己也變成老雙標狗了。


    當然,這種猜測也未必是真的,樂語又不是青嵐肚子裏的蛔蟲。


    而且如果真的能被這麽漂亮好看上進能幹的小姐姐喜歡,雙標狗就雙標狗。


    樂語饞啊!


    但同時,樂語也在憂慮這件事。


    他太饞了。


    連續七年戒色,樂語僅僅從荊正威的記憶裏查看,並沒有多少感觸。但輪到他戒色兩個月多,他就感覺自己隨時都可以立地成聖了。


    實話實說,樂語偶爾看米蝶,都覺得她很有成熟女性的豐腴味道。


    跟琴樂陰打牌久了,也覺得這個大少爺穿上女裝肯定別有一番風味。


    有時牧晴眉在報社裏偷看觀察他,他都會想起許多以前看過的電影內容,想喊她進來狠狠懲罰一頓……不過當樂語回憶起她的戰績,頓時偃旗息鼓了。


    樂語都快覺得自己跟荊正威一樣變態了,天知道荊正威怎麽忍七年,要知道這具身體發育正常的啊!


    大家都分泌一樣的激素,憑什麽你可以開基因鎖硬生生憋住,還能每晚‘琴日’加練的?


    他登陸千羽流賬號的時候也沒這麽淒涼,千羽流好歹還有一本顏色畫冊呢。冷血人並不是性冷淡,他們隻是試了一次或者連續十幾次後,覺得這種低級生物娛樂沒什麽意思就舍棄了。


    總而言之,隨著時間推移,樂語已經變成一個隨時爆炸的自走炮了。


    哪怕現在抱著青嵐也不例外,還好樂語訂製的內褲質量好。


    隻是樂語的理智和身體本能分的很開,雖然下半身想靠過去,但上半身卻隻是想摟著她。他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隻是想這樣摟著她,安安靜靜睡覺。


    所以自己喜歡她嗎?


    說到底,喜歡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我究竟是饞她身子,還是饞她這個人?


    樂語陷入深深的哲學思辨,不過他很快就放棄這種無用的思考。


    ‘挑戰任務’快完成了,等我拿到可用點數開了‘冰血體質’,那琴日之軀的無懼疼痛就無所謂了,也不需要繼續戒色了,到時候再遵照靈魂與身體的意誌去行動吧!


    不過,如果可以的話……


    他還是希望青嵐能成為一個工作上受人尊敬能力卓越,待人處事寵辱不驚,遇到愛情勇敢追求,麵對閑言蜚語重拳出擊絕不受氣,自尊自愛的漂亮女性。


    如果真是那樣,那她倒是也該不喜歡我了……樂語很有自知之明地想道,不知不覺睡著了。


    ……


    ……


    距離玄燭郡千裏之外,南陽關城。


    這是一座修建於兩山之間的關卡小城,扼住東陽與晨風的進出咽喉,大多數進出兩區的商旅,都會選擇走南陽關。


    這一晚雨下得很大很持久,直到淩晨天微亮都還沒有停。女牆上站崗的士兵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隊長走上城牆看見此狀,氣得將他們全部打醒:“好好值班!萬一出事了,那你們幾個就是第一個死!”


    “怎麽可能會出事嘛……”值班士兵也是老油條了,毫不客氣說道:“我們這裏對麵就是晨風區,難不成晨風那邊還會攻打我們?”


    “你還敢頂嘴……”


    就在這日常的爭吵中,忽然有一位士兵眯起眼睛看向遠方雨幕。


    “隊長,那裏是不是有什麽在過來?”


    隊長轉頭看去,便看見遠方微亮的大地上,忽然出現一條正在湧向南陽關的黑線。


    這條黑線的前進速度非常嚇人,就在他們觀察的時候,已經離南陽關相當接近,而隊長也看清楚這條黑線是什麽——


    是一列列踩著疾刀靴的銃械士兵!


    他們在踩著利刃之靴在蒼茫大地上穿過雨幕,大地被他們犁出整齊的刀痕,他們如同刀浪形成的洪流,所到之處,無法阻擋!


    “敵襲!”隊長一聲怒吼,uu看書uk跑過去想敲響警鍾,但就在此時,距離城門還有幾十米距離的一名領頭士兵忽然重重一踩地麵,整個人高高躍起,抽出腰間雙劍飛向城牆。


    隊長看得眉頭一跳。


    這個距離,他絕對不可能跳上來,除非……


    那名雙劍士兵忽然向虛空一踩,黯淡的雨晨光線宛如化為實質,輕輕托起他的身體,讓他再次躍起!


    這是‘登峰造極境’武者才可能使出的‘踏光’!


    就在隊長驚訝的時候,這名雙劍士兵已經殺入城牆上,雙劍如同風暴利刃,眨眼間便將周圍的士兵撕成碎片!


    “你究竟是什麽人!?”隊長一邊後退一邊朝銃械上彈,瘋狂咆哮道:“為什麽要襲擊南陽關?”


    “我是……”


    雙劍士兵踩著疾刀靴衝向隊長,隊長朝著他連發三銃,全都被他閑庭信步地躲過去。


    眼看著敵人越來越近,隊長慌忙後退,然而對方忽然化為流光,直接越到他的背後。


    與此同時,隊長的銃械、身體、四肢、腦袋都被斬成數塊,他的表情沒有絲毫痛苦的扭曲,隻有驚恐和不解!


    “……晨風藍炎。”


    藍炎跳下城牆,將正在關鎖城門的士兵全部殺光,斬斷門閘,數千疾刀軍士正在外麵等候。


    他劍指北方,拿出一副眼鏡戴上,朝著前方驚恐聚集的東陽士兵,微笑說道:


    “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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