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最難纏的地方,並不在於寶體無敵。


    現實層麵的力量,縱使再強,也能找到克製之法,就以老祖化身凶獸,頂級武者集群亦能拖延阻擋。


    如沈秋方才以十方神武的威能,也能與老祖正麵打平。


    他真正難纏的地方,在於神魂。


    以仙道修行到仙尊境,其存在層麵的生死,就已斷離常理,搬山仙姑也反複強調,除非是如無量大劫一般的天劫落下,否則仙尊修士總有辦法留的性命。


    哪怕軀體缺失,隻剩神魂,對於他們而言,也沒什麽可怕的。


    修仙修到這個境界,軀體不過是肉囊罷了,有沒有,問題都不大,當然,想要修行再精進,**就是必須的。


    靈肉不得合一,修行便會被卡在那處,不得寸進。


    不過麵臨末法天劫這樣的可怕災難,舍去一具軀體,換得未來可期,是非常劃算的事。


    就如他方才所說,哪怕已經落到如此地步,哪怕沈秋堪破桎梏,踏入新的境界又如何?他依然奈何不了老祖神魂。


    最少於此界之中,可沒有能湮滅老祖神魂的武器。


    有恃無恐,說的就是這個了。


    “打的一手好算盤,可惜,人家本就沒想殺了你。”


    一片混亂的幻夢裏,眼見群魂如飛蛾撲火,又如群蟻攻伐蠻獸大象,一個個悍不畏死的朝著老祖神魂攻殺。


    陸連山嗬嗬一笑,自言自語的說:


    “長生不死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極大的好事,但偶爾,也會成為最可怕的夢魘呢,老祖啊老祖,你卻是機關算盡,卻也不知,可有料到今日之事?”


    說完此語,陸連山也是哈哈一笑,閃身衝向前方那千萬廝殺的戰場,但沒了風雷神鬼靈相助,以陸連山的三腳貓功夫,衝上去不到一瞬,就被老祖神魂攻伐餘波擊中。


    身死當場。


    而下一刻,他又在幻夢中重生開來。


    這處幻夢,本就有不死神異,就如武境張開,隻要撐得住,便可無數次的挑戰,此時沈秋已放棄劍玉掌控,便由此威能逸散到四周。


    而老祖有心操縱威能,但這仙人賜下之物,豈是人人可用?


    哪怕沈秋放棄了它,卻依然不是老祖能在短時間內堪破神妙的。


    因而造成的結果就是,這方幻夢在劍玉破碎後,依然按照著原本的規則運行,入此夢中,神魂便不死不滅。


    不光是陸連山他們這些攻擊者,還有老祖也是一樣,即便是被殺死,也會重新複活,這是一場沒有盡頭的戰爭,根本不存在輸贏這個概念。


    但勝利的天平,卻正在朝著沈秋這方傾斜。


    劍玉破碎後的力量,侵染在老祖神魂之中,每一分每一秒,它都在“汙染”老祖的魂靈,這種汙染是雙向的。


    隨著力量擴散,老祖對於那幾束大道本源的理解越發深刻。


    但隨著理解深刻,他自身的意識,也在融入這種大道感悟之中,就像是一個稀釋的過程。


    老祖強大的神魂,是一盆水,可以輕易的接受幾滴墨汁入水中,亦不會被染成黑色,但這種稀釋接受是有極限的。


    如今他身承的,乃是更高級存在對於力量的理解,就像是用一盆水,試圖去稀釋一片墨水組成的湖泊。


    不但不可能讓墨汁消散,反而是在一盆水落入其中的瞬間,就會反過來被墨汁同化。


    換句話說,老祖在越來越強大,但也隨著強大,在失去“自我”這個概念。


    他本不必落入這個地步的。


    如果在之前沈秋將劍玉刺入他體內的那一瞬,他能果斷的抗拒這些大道本源的接觸與融入,他就不會落入這個地步。


    是他自己試圖去理解它們。


    他太過貪婪,欲求不可接觸,不可直視的知識,才導致了現在之事。


    但也不是沒有解救的機會。


    隻要老祖狠下心,將已經被“墨汁”浸潤的魂體“切”下來,阻斷這種接觸侵入,便能再留的一絲清醒。


    但問題是,沈秋和他的同黨們,不會許老祖如此悠閑。


    而且老祖自己,也不能在這時候自行切割神魂。


    這會讓他變弱,而麵對眼前這些在幻夢中不死不滅的武者魂靈,隻要自己變弱了,那下場,也就不必多說。


    兩頭生路皆已被堵死。


    現實中,自己的軀體還被沈秋死死壓製,就連狼狽逃走都做不到,老祖已無路可走。


    按照這種情況繼續發展,其實眾靈不必上前廝殺,也能看到老祖自己把自己玩到絕路,但眼下這種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可不多。


    更何況,在這裏又不會真正死去,大家又都或多或少是被蓬萊人亂搞,才落到如今這個地步,那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咯。


    就連發下心魔大誓,不能對老祖動手的搬山仙姑,也是提著巨闕幻影,上前砍了三劍,又在心魔爆發前,幹脆利落的抹了脖子。


    這也算是複仇的最後一筆。


    自然要由自己親手完成。


    “轟”


    恐怖的震蕩,在幻夢中心泛起波瀾,憤怒的老祖其實並沒有被這些螻蟻傷害到,但他無法忍受這種被他視為“羞辱”的戰鬥。


    便以在神魂中不斷膨脹的大道之力來了一記猛攻。


    時間錯亂,夢境紛擾,還有魂靈重擊,一記如光斑輻射的威能落下,便將整個幻夢一掃而空,但沒用。


    這片夢境的力量已經無法控製,它的規則浮現於每一處,除非將這方夢境整個撕開,否則即便是承載著大道之力的老祖,亦無法幹擾其運作。


    於是,在這一記猛攻下,被徹底肅清的夢境,又在下一瞬變得熙熙攘攘。


    複活的魂靈們隻當是做了場夢。


    下一瞬,便又提刀帶劍,朝著老祖猛衝過去,這是最後一戰了,大家不願後退,將心中憤怒,屈辱與死後癲狂,統統要發泄個幹幹淨淨。


    “沈秋!來啊,別像個懦夫一樣!”


    老祖也預感到了自己的認知,正在被大道之力擠壓同化,屬於自己的理智和思維,在飛快的消散。


    他已預感到了自己的結局。


    確實,自己不會死。


    但自己要麵對的,可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下場。


    那將是永世的折磨。


    他心中自然有不甘不忿,明明一切都已走到最後,明明自己欲求之物就在眼前,隻差一步,便能觸摸到那不真實的夢。


    但這最後一步,卻如天嶄一般,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了。


    他知道。


    他很清楚,他能看到置身於戰圈之外,拄著卻邪的沈秋,臉上那可惡的笑容,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沈秋計劃好的。


    包括將劍玉打入體內,再放棄仙家寶物,將他引入這個以知識和力量為誘餌的陷阱。


    這一切,都在按著沈秋的計劃走。


    老祖瘋狂的喊叫著。


    他越發龐大,越發猙獰的神魂之上,包裹著恐怖的力量,每一擊都足以讓天地變色,讓世間重塑,他正在飛快的突破力量的桎梏。


    他正在飛速靠近,自己無比渴求的境界,他距離大道本源越來越近。


    就像是一團火。


    燃燒的越發劇烈,而支撐火焰燃燒的薪柴,便是他的意誌,便是他的認知,待到他真正突破到道祖境時,就是他這意識和存在被徹底抹除的時候。


    他將成為一個...


    無心者。


    一個無心的神。


    一個隻有軀殼,卻無意識的神靈,這可不是他想要的。


    這是...


    這是懲罰。


    這是沈秋給他的懲罰。


    “我會讓你親眼看到我走過界門,我會讓你親身感知你所求之物,我會讓你距離它隻剩一步,我會讓你感受到那界外之物的美好與宏大。


    我會把一個無垠的新世界,展現在你麵前,讓你清晰的看到每一個細節。”


    “但,我不會允許你觸摸它。”


    “我不會允許你靠近它。”


    “我不會允許你踏足其中,你隻能看,你隻能渴望,你永遠無法擁有。”


    沈秋的聲音,在混亂的幻夢中回蕩,一如來自凡塵世間一千年的審判。


    他的聲音帶著無情,並未有太多情緒混雜其中,甚至連恨意都無,就像是語氣平靜的,說出可怕之事。


    “啊!”


    麵對沈秋說出的話,那如直刺心底的憤怒與絕望,讓老祖幾欲癲狂。


    大道感悟侵染的速度越發快了。


    就好像是那一位二十九年前現身一次的仙人,借由沈秋之手,帶給他的責罰,或許這枚劍玉在誕生之初,就是為它這樣凶狠的靈魂準備的。


    這些無主的力量在毀掉他,他感覺到,自己的回憶,自己的思維,自己的意識,在那冷漠的大道力量的攻殺下,潰敗千裏。


    他將突破。


    他將死去。


    “死!”


    在這最後時分,身纏數道大道威能的老祖,於那幻夢之中一躍而起,就像是背負著山脈的蹣跚巨人,雙拳緊握,以滅世之力,朝著沈秋當頭打來。


    他知道,這沒有意義。


    就算在這裏殺了他,他還是會在幻夢中複蘇。


    但這一拳不打出去,心頭鬱氣難消。


    麵對老祖絕殺一拳,沈秋也不躲閃,並不抵擋,就那麽站在原地,抬起頭來,看著那身纏萬道光暈的老祖,以絕殺之勢狂攻而來。


    他看的分明,老祖眼中的神智已被力量灼燒到最為虛弱,神光不在,隻剩下一縷冷漠的威儀。


    就如烈火纏身,無力驅逐。


    “哐”


    重拳落於地麵,砸的幻夢崩潰消弭,就像是雲霧被攪亂一團,又在風中吹拂複原。


    沈秋於搖曳雲霧中走出。


    那一拳沒打中他。


    不是老祖準頭不行,而是他已無力維持身纏的力量。


    他跪倒在地。


    明明有一念之間便可滅星的力量在身,卻像是個垂垂老矣,虛弱至極的老人,神魂在顫抖,每一寸皮膚上,都有大道交融形成的道紋。


    讓老祖看起來像是個非主流的人,在身上刻滿了紋身。


    但不是,那是力量顯化。


    乃是至高之物。


    “帶我走...”


    他語氣幹澀的,竭力維持著力量灼燒下,最後的神智,他如懇求,如祈求一般。


    “我願當牛做馬,任你驅使,帶我走,留我認知,你贏了...


    我心服口服。


    求你,帶我走。”


    他知道,沈秋有能力救他。


    隻要沈秋重新觸摸劍玉威能,作為曾經的劍玉之主,便可以將這些力量重新納入掌控,隻要沈秋這麽做,他便可以留的自我。


    “價碼很好,但,我,拒絕。”


    沈秋站在趴於地麵的老祖身前。


    他蹲下來身來,與老祖那雙眼睛對視,那眼神就如一團火,火中燃燒的,是一個受苦的靈魂。


    “你會為被你玩弄一千年的可憐世界服務,你會成為支撐下一個時代最堅固的石柱,由你而生的恩澤,會把這個世界推入你無法想象的繁榮之中。


    所有人都會感激你的付出,唾棄你的惡毒。


    你遊曆群星,隻為超脫避難。


    但很可惜。


    這裏就是你的終點,這方群星裏,再無一個可以留給你的地獄,除了這裏。


    這裏,就是你最後的地獄。”


    他輕聲說:


    “你的屍骨,便是打開新世界,最後的鑰匙。”


    “我詛咒你!”


    眼見沈秋拒絕,老祖眼中最後的光,也化作一抹無法言喻的惡毒,他大喊著:


    “我詛咒你,沈秋,我要化作滔滔魔念,長存此世,你所欲護的一切,都將被我親手摧毀,此恨不休,此怨不絕!


    我會在這裏等你的!


    這個地獄。


    我會等著你的,uu看書 .uuanshu我會...”


    最後的詛咒,也化作一聲歎息,老祖眼中最後的神智,最後的癲狂,最後的惡毒,都在那火焰中被付之一炬。


    下一瞬,他的神魂變化開來。


    似是承載的大道之力在本源變化,撐的老祖神魂越發龐大,各色流光閃耀,祥雲遮擋,使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巨靈。


    雖還保留著人形。


    但其中主宰,卻已再無絲毫心智,隻剩一具神靈的軀殼,又像是一台已裝配完畢的戰爭機器,正等待著操縱者坐入其中,為它注入指令。


    沈秋看著這大道巨靈,眼中意味深長,心裏一片放鬆。


    幾息之後,他回過身來,對身後一眾魂靈笑了笑,說:


    “諸位。”


    “咱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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