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十幾丈,聲音清晰入耳,傳得老遠,讓馬車中也是一陣騷動,張小虎更是握緊拳頭,警惕的運起體內奔雷勁真氣。


    眼前這人,不好惹。


    更讓人嘖嘖稱奇的是,這以往行事冷漠的劍君,在江湖中,居然還真的有故人?


    而在馬車中,正在安撫父母的劉卓然聽到那聲音,便抬起頭來,他此時已換上幹淨衣服,頭發也重新紮起,束成馬尾垂在身後。


    他欲外出一見,卻被老淚橫流的母親死死握住手腕。


    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劉家老夫人,是真的擔心自己寶貝兒子今晚遇了不幸。


    哪怕劉卓然常年在蓬萊修行,久不歸家,與家中親人生分的很。


    但養育之恩,卻是無論如何也抹不掉的。


    “母親放心。”


    劉卓然深吸了一口氣,他握住母親雙手,輕聲說:


    “那確實是一位...故人,並不是壞人。”


    見一向淡漠的兒子,如此溫和說話,劉家老夫人的淚水又淌了下來。


    待劉卓然離開馬車後,老夫人抽了抽鼻子,對身邊丈夫,也就是劉卓然生父說:


    “我兒此番遭了難,卻也不像是壞事,看他現在樣子,我兒確實比之前那冷漠姿態,倒是更像個大活人了。”


    劉父沒有回答。


    他年輕時,也在南海劍派是管事身份,是見過世麵的。


    這會手裏握著一把劍,一邊安撫老妻,往馬車外眺望,一邊撚著胡須說:


    “確實如此,唉,早年間,讓那蓬萊人帶走卓然,那時你我為我兒前程高興,但現在看來,真不是好事。


    唉,我劉家遭難,所幸家人安全,若是卓然就此能安穩度日,倒也真不求其他多想了。”


    車隊之外,劉卓然下了車。


    他身中奇毒,體內又有紅塵蠱作祟,讓他虛弱非常,若老人一般,隻能拄著手杖前行。


    在張小虎的護衛下,他走到那公子身前,又看了看月下林中,那裏還有些屍體遍布。


    再看那些屍體的衣著,應該也是泉州本地的幫派人士,還有些城狐社鼠一類的下九流,浪蕩子。


    “謝花青兄出手相助。”


    劉卓然被張小虎攙扶著,拱手對眼前公子行禮。


    那公子,赫然就是當初離了齊魯,便不知所蹤的昆侖仙池傳人花青。


    “我早就與你說過,你那蓬萊師門裏,就沒有好人。”


    花青看著以往風姿卓絕的劍君,今日還得靠手杖行走,心中也是戚戚。


    他合起折扇,帶著質問,對劉卓然說:


    “你我與蘇州初次相遇時,你還說我心懷叵測,說我昆侖仙池對你蓬萊有妒忌之意,現在呢?


    現在可曾明白了?”


    劉卓然默然不語。


    盡管被逐出師門,但對師父東靈君的感情還在,哪怕師徒兩人,都是淡漠之人,但此時,要他說蓬萊沒好人。


    這話他實在是說不出來。


    花青見劉卓然不回答,他嗬嗬笑了兩聲,換了話題說到:


    “劉兄遭了難,倒是比以往接地氣了些,現在還懂得謝人了,真是難得。”


    花青壓低聲音,說:


    “你蓬萊有秘密,我不知你知不知道,但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現在讓你說,你也肯定不願說的。


    我來此,是為護你家人,讓你再無後顧之憂。


    我隻問你,你身上的毒,能解嗎?”


    “能。”


    劉卓然苦笑一聲,說:


    “那人苦心謀劃,廢了我武藝,卻也給了我解救之法,齊魯之地,有藥王傳人,可解奇毒。”


    “那就去!”


    花青揚了揚手中扇子,對劉卓然說:


    “你家人,我自會護送到南海去,你和這位兄弟去齊魯尋醫問藥,待事情完畢後,我再去找你。


    隻是那時,你便要對我知無不言!


    你可願意?”


    劉卓然沒有立刻回答。


    他思索片刻,又看了看花青,他說:


    “花青兄,你老實告訴我,昆侖仙池派你下山遊曆,是不是就為了刺探蓬萊消息?”


    “不是。”


    花青一口否認,他說:


    “隻是我心中有疑問罷了,年少時,曾聽一位長輩說過蓬萊密事,大家都是仙門弟子,我便有心探查一二。


    若是真和仙路相關,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兩人正說話間,便聽到後方有奔馬聲,花青向後看去,便看到易勝騎在馬上,而小鐵背著劍匣,緊隨其後。


    須臾之間,尋不得好馬。


    普通馬匹,也承載不起小鐵加巨闕的重量,他便隻能奔跑提縱跟隨。


    好在小鐵身負巨力,又從沈秋那裏學會善於長途奔行的落雪步,倒也不比奔馬更慢些。


    “喲,這不是小鐵嗎?”


    花青眼見熟人,便招了招手,那邊小鐵也看到了花青,他也是麵露喜色,加快腳步,幾個起落,如巨石落地,正砸在花青身側。


    這等落下,源自仙家傳承的落雪步再無幽寒離世之感,硬生生被小鐵用出了一股霸烈之氣。


    “花大哥,咱們好久沒見了,你怎麽來了泉州?”


    “我這些時日,都在兩廣遊曆嘛,這是恰巧遇到了劍君遭難的事。不過小鐵,你們謀事不密,破了個海沙幫還不夠。


    這泉州城的城狐社鼠,可都盯著他呢。”


    花青擺著扇子,笑眯眯的對小鐵說了句。


    他總是眯起的眼睛,這會睜開一些,在小鐵背後的巨闕劍柄上掃了一眼,又回頭看了一眼劉卓然。


    後者便對他打了個眼色。


    意思是,現在別問,我也不清楚。


    “既然都是熟人,那我也就不多廢話了。”


    花青拿過主導權,對小鐵說:


    “你護著劍君去齊魯尋醫,那邊你人頭熟,還有你那三叔看護,找個人也容易。剩下這兩位兄弟,隨我護著劉家人去南海。


    聽說那筆架山風景優美,南海劍派又有傳承劍術,還有江湖好提縱,此番便要去欣賞一二。


    你等可願意?”


    小鐵是願意的。


    他信任花青。


    而張小虎和易勝就有些猶豫,他們又不認識花青,不曉得這是哪個。


    隻知道眼前這人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花大哥可是昆侖仙池的嫡傳弟子,也是正兒八經的仙門中人。”


    小鐵便為兩人介紹到:


    “他與我和大哥,在齊魯一起廝殺過,乃是熱心之人,而且手段高超,是真正的地榜高手,又行的江湖道義,小虎和小勝不必有所疑慮。”


    “那,那便同去?”


    張小虎覺得幫人要幫到底。


    反正義堅大哥那邊,含香嫂嫂也隻是剛有身孕,他們就算在南海多停留一些時日,也誤不了侄子或者侄女出生的日子。


    反正來都來了兩廣,趁著這機會,往南海一行,再多見些市麵,倒也不錯。


    “都聽你的,我沒意見。”


    易勝更是了無牽掛,而且難得眼前這地榜高手,仙門弟子看上去很是和氣,一起行路,說不得還會有一番緣法。


    他也並不反對。


    “那劉兄,你怎麽說?”


    花青唰的一聲打開扇子,他看著劉卓然。


    後者沉默片刻,便點了點頭。


    “好,那就記住我兩約定。


    他日,再去尋你,問那蓬萊密事,另外,這一路上,也別再耍你那蓬萊傳人的高傲冷淡性子。


    要和和氣氣的,與小鐵兄弟好生親近一二。


    他俠肝義膽,乃是熱血之人,絕對值得交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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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時,泉州城外,碼頭上。


    雖然不是同一個時間。


    但確實是同一個碼頭。


    在靠近海水的碼頭邊緣,在陣陣海潮聲中,一個穿著苗人服飾的黑衣老人,抽著旱煙,肩膀上背著一個木盒。


    全然不理會身後海沙幫的喧鬧,還有那鹹濕空氣中的血腥味。


    他是來送東西的。


    而貨主,就在眼前。


    “啪”


    木盒被扔向前方,又在黑暗中伸出手,將那木盒握在手裏。


    “巫女說了。”


    老頭拿著煙杆,隨手晃了晃,又加入新的煙絲,點燃之後,美美的抽了一口,這才用帶著嚴重口音的漢話,對黑暗中的人說:


    “這次就算了,下次若還敢派人進苗疆,巫女便要帶著黑白蠱師,去你蓬萊轉一轉。”


    “月君,死了?”


    黑暗中,有略帶蕭索的聲音傳來。


    他向前走出幾步,半個身體暴露在碼頭的火光中,依稀能看到那張麵無表情的臉,還有梳理的整整齊齊的道髻,與披散在肩膀上的白發。


    隻是數日不見,這東靈君,便如蒼老了十幾歲一般。


    麵對他的詢問,那苗疆老蠱師嗬嗬笑了一聲,黝黑臉上,盡是一抹玩味。


    他說:


    “仙長為何如此驚訝?他敢進苗疆,不就已經抱了必死決心了嗎?死了,不也正常嗎?”


    “青陽山脈,何時成了苗疆之地?”


    東靈君啞著聲音說:


    “桐棠巫女當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


    “仙長這話說得不中聽。”


    那蠱師吐出煙圈,擺了擺手,一臉無所謂的說:


    “巫女從未說過自己天下無敵,這全天下都知道,天下無敵的隻有一個人,而那人已經失蹤十年了。


    至於青陽山…


    巫女說那裏是苗疆之地,那裏便自然就是!


    若有不服,可以去找巫女當麵說清楚嘛。我鳳凰城連城門都沒有,天下誰人都來去自如的,仙長有疑問,不妨自己去問。”


    東靈君手中抓著木盒,木盒裏放著淩虛劍,真要動手,眼前這黑衣老蠱師挺不過五招。


    但那蠱師蒼老的臉上毫無畏懼。


    他知道,今夜隻要東靈君敢動手,他人頭落地時,便是巫蠱道與蓬萊開戰之時!


    擺明了,就是仗著人多,手段狠。


    就是欺負你,你怎麽著吧!


    “張莫邪,不可能永遠護住她,也不可能永遠護住你等。”


    東靈君將木盒掛在肩膀處,他翻身走入黑暗,扔下了一句意味非常的話。


    “不管他失蹤十多年,暗地裏想對我蓬萊做什麽,都得快點了。天地大變,可就在眼前。至於月君之事,下次再說。”


    東靈君帶著淩虛劍跳入水中,不多時,一艘舢板悄無聲息的往外海去了。


    岸上的老蠱師表情怪怪的。


    他總覺得,東靈君最後說的話,好像話中有話的樣子。


    回去之後,還要轉述給巫女,也許巫女能明白其中含義。


    而東靈君站在舢板上,背著淩虛劍,他手中扣著個瓷瓶,有蟲子在撞著瓶壁,就如遼東之時一般。


    他當初,還以為這蠱蟲,追蹤的是巨闕劍本身。


    但現在卻知道,這蟲子,追的是巨闕劍裏的,另一些,不該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


    巨闕劍,就在泉州附近。


    但東靈君,卻根本沒有前去拿去收回的意思。


    他摸了摸肩膀上的淩虛劍,眼中多了幾絲黯淡。uu看書 w.ukanshu


    看來張莫邪,並沒有對桐棠巫女透露太過蓬萊密事的真相,否則這淩虛劍,根本就不可能被還回來。


    說實話,他自己,也根本不想見這把劍被還回來。


    但…


    東靈君抓著拂塵,閉著眼睛,輕聲說:


    “罷了,就這樣吧。


    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靈劍已然回返,自己的命數,也就再不可更改,蓬萊之事,謀算千年,他乃是蓬萊弟子,受蓬萊之恩,已是脫身不得。


    此行,好歹免了徒兒一番磨難。


    也算是,自己在這萬裏人間,悠悠虛度幾十年後,做的最後一件有意義的事了。


    離別之時,還救下一人。


    也算行善事。


    也算,不枉此生。


    夜下滾滾海潮之上,東靈君穩穩的站在小舢板上,任由真氣推著自己,往更黑暗的海域去。


    舢板在海浪中劃出一縷白浪,而東靈君看著身後繁華泉州,萬家燈火。


    這世俗紅塵,竟也可以如此這般的美麗,不比那蓬萊仙山風物更差。


    而他這一聲,卻從未關注過這些。


    東靈君一時看的有些癡了,可惜,再無多餘時光,能給他重活一次。


    舢板掠入海上黑暗之中,東靈君突然伸出手,在融身黑暗的那一刻,他似是想要抓住某些東西。


    但卻抓了個空,隻能揮起手,對身後那萬家燈火輕輕搖了搖。


    再見了...


    永別了...


    萬裏人間,萬丈紅塵。


    卓然,你這一生,定要活的精彩些,看遍這世間風光,再尋個好女子,體驗人間情愛。


    你要替為師,多活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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