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她尾音輕勾,摻雜了意味不明的曖昧。


    本可以裝陌生人,可一點破後,兩人的交鋒就被故意擺在了台麵兒上。


    這麽多年,薄幸月骨子裏的驕矜從未磨滅。


    季雲淮身形高大,擋住了耀眼的日光,以至於薄幸月看不清他此時此刻是什麽神情。


    沉默半晌。


    薄幸月不由得心生感慨——


    這男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褪卻了十幾歲時少年的生澀,軍襯被他穿得筆挺。


    寬肩窄腰,一看就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


    目光還未移開。


    偏偏季雲淮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俯下身。


    薄幸月的身高在女生裏都算高挑的,可季雲淮俯身過來,她仍要抬頭才能望進他眼底。


    他眼尾弧度上揚,話音略帶警告:“在部隊裏,要統一稱呼我為季隊長。”


    “否則我沒有心情跟你繼續。”


    擺足了高傲的姿態來威脅她麽?


    冷感的嗓音像是小珠子,不輕不重敲落在心頭。


    薄幸月像是根本不怵他,聳聳肩,順從地喊了聲:“季隊長。”


    聲音甜軟的像是能掐出水。


    季雲淮眉頭輕擰,可觸及她閃爍著碎鑽般光澤的眼眸時,突然啞然了。


    跟兩人剛在一起時差不離,她總有辦法製住他。


    薄幸月理科優秀,語文成績卻差到根本沒眼看。


    她不是真的不擅長這門課,隻是驕縱肆意慣了,懶得在這上麵花心思。


    季雲淮記得,他監督少女背書時,各種撒嬌耍無賴更是都被她試了個遍。


    看到季雲淮在前麵領路,好奇心重的同事暗戳戳走到她身邊,打探道:“薄醫生,你們剛才聊什麽了?怎麽感覺這位季隊長跟個冰山一樣,不苟言笑的,還是他們部隊出身的人都這樣?”


    “誰知道呢。”她回答得模棱兩可,口吻相當倦怠疏離。


    同事見她不願意多說,就沒繼續聊。


    來到講課的教室,薄幸月簡單整理了下資料,走到台上連接投影儀。


    台下,特勤中隊的人烏泱泱坐滿了,始終保持著聽課的高度紀律性。


    感受到很多道視線的注視,薄幸月倒沒什麽壓力。


    她從容淡定地繼續講解理論知識:“心肺複蘇是急救知識中的必備……”


    等到把基本要教學的急救知識講完,驟然間,室外的天色已然變了。


    下午還豔陽高照的,此刻隻能聽見雷聲滾滾,天際烏雲密布,雨滴直墜而下。


    視線沒來得及收回,薄幸月很快注意到了行至門口的季雲淮。


    專門來這裏聽課的很多是新兵,她還以為他從頭到尾都不會出現。


    空氣裏泛著大雨前的潮意。


    薄幸月目光悠悠地與他對視,眸中的狡黠忽明忽滅:“季隊長,我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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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唇一張一合,勾人得緊。


    有幾縷碎發垂下來,遮住了她小巧的耳朵。


    說來也是,一節課講下來,確實很容易讓人口幹舌燥。


    其他人對她這番話更不會多想。


    季雲淮神情冷硬,喉尖上下滾動。


    其實是舍不得。


    舍不得放下身段順服她,又舍不得她真的身體難受。


    “冷的可以嗎?”他鬆開緊攥的手,舌尖頂了下左邊的臉頰。


    薄幸月倒也沒挑,點頭說好。


    過了會兒,季雲淮踱步過來,捏著瓶身,將純淨水遞過去。


    她不動聲色地接過:“謝謝。”


    駱色風衣的衣袖下,那手腕簡直白得跟打了泡兒的牛奶一樣。


    擰開瓶蓋,薄幸月喝了口水潤潤,淺紅的唇色染上了些許水意。


    接下來的實訓由其他醫生來教學,但在實訓開始前,短暫的休息時間內,台下莫名爆發一陣躁動。


    新兵蛋子的神色是抑製不住的興奮,怎麽想的,就沒顧忌地議論幾句。


    “薄醫生真的漂亮。”


    “是吧,又白又瘦,笑起來也特別好看!”


    “……”


    當時薄幸月出了教室,所以並未聽見這些議論。


    但季雲淮聽後臉色不大好看,漫不經心地隨便指了兩個倒黴蛋:“晚上加練,越野五公裏。”


    “……”


    小聲議論著的眾人霎時間噤若寒蟬,隻能閉麥。


    他們也想不通,到底哪一點惹到冰山季隊了。


    實訓教學結束後,幾個醫生受邀去部隊食堂吃晚飯。


    都是第一次到部隊吃食堂,一行人難免好奇了些。


    結果到地方後大家反而不自在了。


    及至全部人歸隊才能坐下開始吃飯,那場麵恢宏又震撼。


    而且除了他們這一桌,其他戰士的桌都相當安靜,各種流程井然有序。


    盛啟洲閑著也閑著,下午也去聽了隊裏急救知識的授課。


    當時隻是覺得薄幸月眼熟,這會兒在食堂一偶遇,他猛然間想起來了。


    好像是上回在普仁醫院碰到過的那一位。


    一般人他也不太可能僅憑一麵之緣記那麽久,但薄幸月是足以讓人一眼驚豔,過目難忘的長相。


    盛啟洲湊過去寒暄了句:“薄醫生,你晚飯就吃這麽點啊?”


    那盤菜裏很多都是青菜,份量也不多。


    “應該夠我吃的。”薄幸月笑吟吟的,禮貌回絕。


    盛啟洲是個自來熟,笑起來的時候小虎牙格外明顯,殷勤道:“我去給你打點蝦吧。”


    薄幸月盛情難卻,正要解釋。


    季雲淮搶先一步,冷不丁提醒道:“她不能吃蝦。”


    盛啟洲正喝著湯,差點嗆了一口,抽著嘴角往兩人身上來回打量:“你們兩……認識啊?”


    要不然這麽私人的口味,第一次見麵是肯定不會知曉得這麽清楚的。


    薄幸月心下一沉,也沒琢磨透季雲淮的想法。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她吃蝦會過敏,而且是全身長紅疹那種。


    隻是沒想到過去這麽久,季雲淮還能記得這麽清楚。


    季雲淮拿另外的筷子往盛啟洲嘴裏塞了塊饅頭,並不想多說,隻用四個字概括:“高中同學。”


    盛啟洲的嘴被投喂過來的饅頭塞滿,一時半會兒也問不出來什麽問題。


    可他心裏早就炸開鍋了。


    季雲淮上回在醫院就見過薄幸月,居然還三番五次裝作不認識。


    他料定事情沒那麽簡單。


    不過礙於在場的人,盛啟洲不方便多問,隻能把疑惑暫且埋藏在心底。


    一向薄幸月晚飯吃得不多,簡單吃完一餐,她就收拾好離開了。


    終於,從食堂出來後盛啟洲憋不住了,悄悄咪咪試探道:“季隊,是兄弟就說句實話,薄醫生就是你那前女友吧?你當初是不是傷了人家的心啊?”


    兩人避而不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某一方問心有愧。


    思忖半天,他隻能得出這麽個結果。


    季雲淮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來。


    如同黑夜裏的困獸,隻是習慣性地變得沉穩內斂。


    盛啟洲不自在地咳嗽了幾聲:“別這麽看著我,我又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左不過是被薄幸月的外表迷惑,不忍心看到大美女傷心罷了。


    季雲淮從兜裏掏出盒煙,慢條斯理抽出來一根。


    打火機哢噠一聲,火苗躥地燃起,低頭點燃,暖融的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上。


    夜雨持續敲落,青煙與霧交融,視線朦朧一片。


    季雲淮的眼神不甚明朗,隻言簡意賅道:“她甩的我。”


    盛啟洲:“……”


    這敢情好,所以他直接踩中了季雲淮所有的雷點?!


    人生的前十七年,季雲淮自認循規蹈矩。


    和同齡人一樣,他按照既定的軌道努力成長,還得早早地接受生活的重擔。


    那時候他隻有一個願望,還清債務後能讓母親的病好起來。


    季雲淮在學習上足夠勤奮也很有天賦,經常拿第一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清冷斯文少年太容易成為眾多女生的追求對象。


    但薄幸月是最大膽最高調的那一掛,她說要追誰,就絕對是勢在必得。


    就像熱烈的陽光,猝不及防闖入他陰暗冰冷的世界。


    明知道像薄幸月這種大小姐的身份和性子,三分鍾熱度過去,最多是玩玩而已。


    可他依然無法自拔地淪陷進去,貪戀從未擁有過的溫度。


    畢竟讓少年控製自己的心動,是件太難太難的事情。


    ……


    暮色已至,夜沉如水。


    出發回醫院前,一個跟她關係還不錯的同事大大咧咧道:“幸月,我記得你抽來著,來一根嗎?”


    不知怎麽,本可以拒絕的,但她今晚的確有點煙癮上頭的衝動。


    明明戒煙了很長一段時間,除非她想抽,否則誰勸她都沒用。


    薄幸月道了謝,接過一根軟金砂的蘇煙,想找個沒什麽人的地兒抽完再回去。


    小路的盡頭,季雲淮站得筆直,好似一顆矗立於此的青鬆。


    他回過頭,撣撣煙灰,顯然是注意到她了。


    微弱的光芒下,男人深邃的眉眼漆黑微冷,小雨碎成絨花亂墜,在周身氤氳著。


    她膚色瓷白,長卷發如瀑傾瀉著,漠然又倦怠。


    再一靠近,季雲淮聞得到很淡的香味,類似於她少女時喜歡用的某種果香,縈繞在鼻息,揮之不去。


    他掐著煙,好整以暇地注視著,審視意味濃重。


    薄幸月嫋嫋娜娜走過來,纖長的眼睫微垂,嗓音泛啞:“借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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