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幸福的歇班兒的日子。


    單位給每人發了防暑降溫費一千塊,附贈某品牌綠豆飲一箱,超市沒得賣,不知道領導們從哪倒騰來的。一箱十瓶,我冰了五瓶在食堂冰箱裏,暮雨過來的時候剛好拿給他嚐嚐。


    結果暮雨很不給麵子,接過來一看瓶子就皺起了眉,“我不愛吃綠豆。”


    這孩子還挑食!


    枉我一片好心,不過,人家不喜歡總不能逼人家吧,誰還沒個忌口的。


    算了,我自己喝,綠豆怎麽啦,消暑敗火清毒,而且,味道也很好。


    暮雨坐在電腦桌前,自己拷著電影。我站他身後,彎腰摟著他脖子,手裏拎著綠豆飲咕嚕咕嚕喝得特別歡暢。


    暮雨認認真真地選擇,複製,粘貼,表情嚴肅。雋秀的眉目,挺直的鼻梁,不言不語的沉靜,嘖嘖,太勾人了也。


    我忍不住在他脖子裏蹭了蹭,他沒看我,卻微笑著抬手揉揉我的頭發。


    我正琢磨著要不要繼續下去,就聽有人敲門。


    這也是住宿舍不好的地方之一,就是閑事兒倍兒多,平時歇班的時候萬一單位有個什麽事人手不夠的,我就得頂上。就算單位沒事兒也還有別的閑事兒。樓上也有兩個宿舍都是沒結婚的女同事,一個是綜合辦公室的趙玲,一個公司業務部的徐菲,跟我們會計管理部各行如隔山,平時也沒太多接觸。我打開門,就見徐菲站在門口,詢問之下得知,她有個箱子卡在床底下拉不出來了,讓我去給幫忙抬下兒床。


    這是小事兒!我跟暮雨說了聲兒,暮雨問我要不要幫忙,我一擺手說不用,不就一張床嗎,我一隻手就辦了。其實我是覺得那是人小姑娘的屋子,大概也不樂意讓陌生人進。後來徐菲一個勁兒的跟我打聽我屋裏那位帥哥的情況,我才警覺,人間處處都是花癡,不得不防!


    下樓的時候,我止不住地感歎,地球這麽危險,暮雨是怎麽披荊斬棘一步步走到我的麵前,等著我把一個硬幣連同整顆心都扔給他的。


    怎麽想這事兒都有點宿命的味道!


    我胡思亂想的推門兒回屋,暮雨正坐在床上拿著我的筆記本翻看,他意味深長地瞅了我一眼,說道:“安然,我欠你好多……”


    他手裏拿的正是本人的賬本兒。


    其實,我沒打算瞞他,我本來就是要和他一輩子的,所以,我不會瞞他任何事。


    我鎮定地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你看得懂嗎?我的記賬方式。”雖然我在銀行工作,但是其實會計方麵的事情我一竅不通,我隻知道怎麽操作而已,所以,我那個賬本兒上的借貸純粹就是示意性的,借就是我的支出,貸就是我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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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懂!有些不懂。”他說。


    “哪裏?”我正襟危坐,“哪不懂我都可以給你解釋。”


    “這個幾分錢是什麽意思?”


    “那是利息。”


    ……


    “你怎麽知道這個玉豆角是700?”


    “算的!”


    “其實它是八百五!”


    “啊?”


    “要看□□嗎?”


    “不用了,我改過來!”


    ……


    “這個飲料不是我買的!”


    “我知道,這是‘再來一瓶’贈的!”


    “那為什麽算貸裏麵?”


    “因為蓋子是你擰開的,要是我擰不見得能中獎。”


    ……


    “這個景點的門票是你花的錢!”


    “可是纜車是你花的錢!”


    ……


    “一年1200,上網真貴!”


    “3g是這樣的,還有流量限製!”


    “那我以後去肯德基用他們的無線網……”


    “恩恩,記得叫著我一起……”


    ……


    “工大對麵的燒烤總共花了150。”


    “不會吧,別看我喝多了,我還是算得很清楚的,絕對是164。”


    “最後一瓶紮啤沒開,又退了。”


    “那也是154。”


    “老板娘把零錢給抹了。”


    “……暮雨,我發現你女人緣真不錯……吳越說那家店主平時連五毛錢都舍不得讓。”


    “……安然,我發現你酒量真不錯……喝得東倒西歪了賬還算得這麽清楚……”


    ……


    整個把帳本兒看了一遍,忽然發現,與其說這是賬本兒,不如說這是記事本,字裏行間都是事兒,每個東西,每個數字都是我們在一起的標識,都是我們之間雞毛蒜皮的牽扯,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參差細碎,密密麻麻,一絲絲地絞成繩編成網,把我們網在一塊兒,再也不能掙脫。


    雖說談錢傷感情,可是,這比日記還好用,既還原了事件,還不顯得我矯情。


    同時我還發現,暮雨記憶力很好。我還要靠筆頭,而他隻是稍微回憶一下,就能準確無誤的說出那些小事的小細節。這個人的心思啊,我默默感慨。


    “安然,你虧了好多!”暮雨看著我,最後總結道。


    “怎麽會?”我一把摟住他,“原來我都不敢牽你的手,現在想幹嘛就幹嘛……”


    暮雨偏過頭吻在我唇角,說道:“我還不是一樣。”


    “而且,你這麽帥!”我仍是賺的。


    他微笑,眼神如醇酒漫過我的心窩,“你還不是一樣。”


    你不懂,你不懂,我說不出來,反正,我這輩子從沒這麽滿足過。


    “以後還你!”暮雨捏捏我的臉。


    “必須的,”我說完,眨眨眼睛,“為了防止你不認賬,來來來,給我簽個字……不,還是按手印兒吧!”


    我翻騰出印台遞給暮雨。看著他不解的表情,我嘿嘿一笑。我就這麽個雞毛蒜皮的人,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所以我宿舍有各種從營業室順回來的東西,筆,透明膠帶,剪刀,裁紙刀,a4紙,紅藍印台,膠棒膠水,也沒啥用,就在抽屜裏扔著,萬一用得著呢!這不今兒就用上了。


    暮雨對我的幼稚行為有點無奈,可是不願意掃了我的興,也就由著我捏了他的食指蘸上印油一下一下按在那賬目後麵。


    “樂什麽呢?”暮雨問。


    “啊,沒啊!”說這話我自己都不信,我覺得我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看著紅呼呼的手印,我覺得這就是當代的賣身契,暮雨算是賣給我了!如果要加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我沒指望他還我,我就想這麽欠著,亂著,拖著,而且,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牽扯,直到算不清。


    後來我把賬本收起來,想起了剛才在腦子裏一晃而過的問題。


    “暮雨,你以前有過女朋友嗎?”


    暮雨搖頭。


    “怎麽可能呢,就你這招蜂引蝶的,會沒人喜歡你?”


    “喜歡我的有,不過,不是女朋友!”


    “哦,我就知道,什麽時候,小學?初中?”我雙眼冒出八卦的光芒。


    暮雨想了想,“高三,那時候有個女生喜歡問我問題,後來給我寫過一紙條,說喜歡我。”


    “然後呢,你倆就好上了?”


    “沒有,當時忙著高考,沒心思想這些,再後來家裏出事兒了,更沒心思了……高考完了她還去過我家兩次,問我報什麽學校……”


    “哦,對了,那你後來考得什麽學校?”這個問題完全是順嘴溜達出來的,根本沒有經過大腦。當我意識到自己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是在揭他埋在心裏的那道傷疤時,話已經沒法收回來了。


    “哈工大。”他回答,淡淡地沒見什麽難過的表情。


    “啊?不是吧?”我抑製不住地激動感慨,“這麽好的學校!”


    “不信啊?”他看向我,居然帶著一絲笑意,“錄取通知書我還留著……”


    “信,幹嘛不信啊?……好可惜啊……你肯定特遺憾!”高中畢業與名校大學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起點,會有完全不同的兩種人生吧!


    暮雨居然搖搖頭,“以前覺得挺遺憾的,現在不覺得了。”


    “少來,別跟我裝,難過就難過,不丟人,我都替你惋惜。”我看他淡定地樣子以為這家夥又在犯毛病。


    而他看向我,一派平靜,還有釋然,“真的好多了,特別是認識你以後……”


    我插科打諢,“是不是看見我這麽垃圾還如此逍遙地生存在世界上,讓你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希望呢?”


    “不是,”暮雨對我的搞笑總是這樣無視,這讓我覺得自己很失敗,他沒發覺我失落的心情,繼續說到:“我想要是我去上大學很可能這輩子都遇不到你。假如從來都不曾認識你,讀大學應該很好;現在認識你了,我越來越覺得,如果不走大學那條路是為了遇到你,那不讀大學也沒什麽,能遇到你,足夠補償那些遺憾了。”


    我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麽動聽的話,很沒骨氣很沒出息地紅了臉,伸手拿了沒喝完的綠豆飲掩飾著,罵道:“死孩子,幾天不見,都學會油嘴滑舌了!照你說的,你沒上大學還是我的錯了?”


    “不是你的錯,而是,相比不上大學,我更不想錯過你!”他說得格外認真,每個字都清晰地落進我心裏,濺起甜蜜還有苦澀。


    他把頭靠在我肩膀上,接著說,“而且,我沒覺得你垃圾,你很好,又快樂又溫暖,很懂事很有趣,我認識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性格很可愛,你沒覺得我受你的影響都開朗很多了嗎?”


    最後一句的搞笑效果太明顯,我‘噗’地樂出來,“你真是……你這樣的叫開朗,那我這樣就是話癆了!”


    他也微微笑著,在我臉上捏了一把,然後笑得更開心。


    其實,是真的吧。雖然乍看上去還是那麽冰山凍雪的寒涼,但他確實比原來愛笑了,說話也多了,楊曉飛也曾跟我說他韓哥近來變得親和不少。


    我看著他,有些恍惚,那個夜晚的霓虹下清涼如水的眼神,是怎麽變成如今這般脈脈溫軟的。


    暮雨忽然叫我的名字,“安然……”,勾魂奪魄的咒語一般。


    我的心立刻狂跳起來,本該習以為常的,卻總是忍不住慌亂。我在無措中喝空了瓶子底最後一口飲料,暮雨不解地問:“這個綠豆飲料這麽好喝嗎?”


    “挺好喝的,你得試試,不然永遠不知道什麽滋味兒。”其實我這麽說,也不過是故作冷靜,相比較他那句透心甜的‘安然’,這個飲料的滋味基本淡到可以忽略。


    暮雨點頭,我起身想去給他拿瓶新的,結果他又把我拽回去,說:“我嚐一點兒就行!”然後捧起我的臉不容分說地親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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