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單位就忙起來了,因為小李跑去韓國,代班的同事病假,我隻能自己一個人辦業務。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辦業務的人越少,客戶越是紮堆兒,那些辦網銀的,開卡通的,代發工資的,統統趕來湊熱鬧,甚至某些情況下還要處理一些轉賬業務。一連三天,現金櫃台就我一個人,我在前台一坐就是一整天,從早晨上班到下午下班,連喝水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饒是我年輕力壯也有點吃不消,主要是我們這個工作的吧,雖然說就是個熟練工的事兒,可是,手上往來的那都是真金白銀實打實的錢,我必須在辦理每筆業務的時候都保證頭腦清醒注意力集中。不能出錯,多了錢要找客戶退給人家,找不著客戶要上交,少了錢就是自己賠,還要被領導罵,我不怕領導罵反正我左邊不要臉右邊二皮臉,我怕賠錢,是的,我可以自己有目的有計劃的敗家燒錢,但是這種工作失誤原因導致的支出我是不能容忍的,那就是活生生割我的肉啊。所以,很多人覺得銀行前台有什麽啊,不就是數數錢的事情嗎!說實話,本來是沒什麽,隻不過,要保持一天八小時上班時間加中午兩小時值班時間一直注意力集中絲毫不出差錯,也確實挺累。


    當然忙也好,忙的話,我就能少一些心思去想暮雨——我本這麽以為。


    其實根本不是這麽回事兒。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那完全就是不能控製和逃開的,即便是我再忙再想集中精神,還是會去想,甚至每敲打一個數字鍵就會想他一遍,每辦完一筆業務就會想他一遍,每次呼吸每次眨眼都會想,莫名其妙的笑,莫名其妙的感歎。像是落入一張無形的網裏,越是掙紮越是勒緊,越是不去想,越是想到骨子裏。


    曹姐都覺出我的不對勁兒了:“安然,怎麽你旅遊回來話少了呢?”


    “姐,你沒看我這忙的,喘氣兒的功夫都沒有,哪有時間說話啊?就這麽讓我一個人兒死盯,牲口都沒有這麽使的。”我跟她抱怨。


    “歇班兒的歇班兒,休假的休假,生病的生病,我實在是安排不出人手來了。你就堅持一下吧,這點活兒你一人兒滿辦了,領導相信你。”曹姐也很無奈。


    “領導太黑了,扣我錢的時候怎麽不相信我,這一有個馬高蹬短了我就被推到前線拋頭顱灑熱血,她多發我一分錢嗎?少扣我一分錢嗎?還相信我,信什麽啊?”


    曹姐被我堵了一下兒,我以為她得氣呼呼地罵我不可理喻,結果,她沒有,她隻是稍作沉默,然後說到,“領導相信,她這個程度的敲詐和壓迫,遠遠小於她給予的利益對你的吸引,你也不會因此撂挑子不幹,即便再狠點兒,你也得忍著,她有這個自信!這麽多年了,屢試不爽。”


    “還是那句老話,有招你使去,沒招你死去!年輕人,別太計較了。”高哥在事中監督的辦公桌上蹦出這麽一句。


    對於這些,我早就清楚明白,而且,已然接受。我覺得自己也沒太大的本事,現在的條件也算不錯,再多不如意,至少保證了我衣食無憂。我不計較,因為計較不起。我不過是隨口抱怨幾句,以表示我仍然是那個既‘貧’且‘賤’的安然。


    我把頸上的玉豆角叼在嘴裏,不想再參與這個話題。這不是個讓人開心的話題,他隻是不斷不斷地提醒著我和其他所有人,我們都在為了生存而妥協,有時是無奈,有時是惰性。我顯然是後者,我甚至覺得沒有什麽可以打破我這種惰性。


    還是暮雨好,至少他在努力謀求一種他想要的生活。


    所有的話題都能讓我想到他,翻來覆去,不厭其煩。


    因為休息了一周,夜班都是別人替的,所以白天一天忙過,晚上還要值夜班。從旅遊回來我就沒見過他,要說也才三天,可是,戀愛中的人時間不是按天計的,是按秒計的,我從不知道時間這麽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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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著上廁所,我撥通了暮雨的電話。一般我不太在他上班的時間給他打電話,因為他是在工地裏,不知道高空還是地麵,不知道在幹什麽,他們那個工作有時候也挺危險的,全是大型機器,一個分神,磕著、碰著、摔著都不是小事。基本上我上班的時間他也不會聯係我,因為知道我手裏的活雖然沒有傷筋動骨的危險,但是萬一指頭一抖,可能就是負擔不起的損失。


    隻不過,我實在是太想他。


    電話很快接通了,混在巨大的機器轟鳴聲裏的‘安然’倆字落進耳朵,醉心的溫柔透過信號漫到手指上,我不自覺傻笑起來。


    “恩。”說什麽呢?昨晚抱著電話說了那麽久。


    “今天不忙啊?”低緩清朗的調子像是夾在和風裏的細雨,絲絲涼甜。


    我很無恥地決定跟他膩歪一下兒,故意拉長了音調,“忙——”


    “……今晚還值班嗎?”


    “值——”繼續膩歪。


    “那我中午去看你。”那邊兒的聲音說道。


    “真的啊!”我立馬精神起來,我想見他都想瘋了,可是,“你能有時間嗎?”


    “有。”他的話就像一隻手,柔柔地拂過我心尖。


    於是當我從廁所出來,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神采飛揚了。


    什麽壓迫不壓迫,敲詐不敲詐,算個屁啊?有種喜悅可以蓋過一切的不如意,讓人覺得活著的美好足以抵消任何辛苦,讓人對每一天都充滿期待。


    愛上一個人,世界就成了的陪襯。


    暮雨過來時,正好一堆人等著辦業務,我瞄到他進門,規規矩矩地去拿了號,然後撿了個可以看到我的位置坐下。他身上還穿著灰色的工地服,脖子裏汗津津的,逆光的角度現出金燦燦的色彩。


    他看向我時,我不由地低了頭,帶著種自己都解釋不了的膽怯。


    就是太期待了,真到眼前,反而不知所措。


    “請1153號客戶到7號櫃台辦理業務!”


    “請1154號客戶到7號櫃台辦理業務!”


    “請1155號客戶到7號櫃台辦理業務!”


    ……


    叫號機一個個的按次序叫下去,直到……


    “安然。”暮雨的聲音。


    我抬頭,傻笑,說了句二啦吧唧的話:“你好!”


    以前沒說什麽的時候,該吵吵該鬧鬧,倒是不拘束,現在說清楚了,反而別扭起來。連‘你好’這樣的客套話都上了,可見我有多恍惚。


    暮雨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把錢和卡給我,問我:“吃過午飯沒?”


    我自覺失言,不好意思的偏過頭,邊給他存錢邊回答,“沒有,沒時間。你呢?”


    “我也沒吃。”


    我想也是,他們中午有一個半鍾頭吃飯休息的時間,他要跑過來看我,肯定是沒空吃飯的。有些不好意思,卻覺得很開心。


    存款單打印出來,我在回單部分刷刷刷寫了三個字:“想我沒?”然後若無其事的遞出去給暮雨簽字。


    避開他投過來的視線,我心裏感歎,暮雨,你得習慣啊,我就是這麽幼稚。


    一會兒單子遞回來,看著暮雨寫在“想我沒?”之後的四個字,我忽然笑不出,抬手擋住了額頭。暖流帶著酸澀淌過心裏,是的,當想念成癮,正如他寫的:“每時每刻。”


    我把回單撕下來,一聲不吭地揣進襯衣口袋裏。


    暮雨沒說什麽,便是默許了我。


    “我給你換張卡吧?”我說。他排了二十分鍾的隊,總不能呆兩分鍾不到就走。暮雨顯然也願意多留一會兒,他說,好。


    我手頭有好幾張號碼不錯的卡,有尾號四個8的,四個6的,四個9的,不過,我給暮雨換的不是這些,而是另外一張,後七位是5211314。


    遇到暮雨之前我就有這張卡了,當時有同事跟我要,我死活沒給,我說這是我給我媳婦兒留的。給暮雨,正合適。


    卡換好了,我去拿暮雨簽好的單子,手伸出去,手指卻被輕輕拉住,我呆了一下。暮雨拇指上的薄繭輕輕滑過我的每個指腹,他問,“有沒有後四位是3344的?”清澈的眼光,認真的語氣,我晃了下神兒,臉很不爭氣的發起燒來,“等我跟重空管理員找找。”


    暮雨恩了一聲卻沒鬆手,他仍是輕輕摩挲著我的手指,耐著性子卻又滿懷需索,溫柔的力道足以讓我意亂神迷。指頭上清晰地酥麻感傳遍全身,讓我憶起那隻手曾經在我身上遊走的感覺,力氣就像被抽空了,我不能也不願把自己的手縮回來,即便那根本毫不費勁兒。


    大庭廣眾,監控之下,並不起眼卻曖昧至極的動作,提心吊膽卻按捺不住的欣喜,雖然隻是拉拉手,卻像經了一場聲色無邊的親昵。


    “要不,”我開口,聲音帶點可疑的沙啞,“我再給你開個網銀吧!”


    暮雨點點頭,這才戀戀不舍地鬆開我的指尖。


    他可能覺得我這樣做隻是為了跟他多待會兒,當然這是原因之一,還有一個更主要的原因就是我給他訂的生日禮物這兩天也該到貨了。雖然他生日時隻要了我一句話,但我卻不能真的就給他一句話了事。我用手機在網上訂了一聯想的樂pad,本來想買蘋果的挨拍兩下鑒於我們這裏wifi上網太不方便,還是選擇了支持3g網的國貨。平時暮雨也沒什麽娛樂項目,幹脆給他買個平板電腦玩玩,這個沒有筆記本電腦那麽笨重,拿著也方便。


    辦業務時暮雨基本不說話,其實,不需要說什麽,他看著我,我就覺得特滿足。我以為暮雨來了才沒多久,直到後來發現等候區坐了一堆人,甚至有幾個vip客戶上來問什麽時候能給他們辦業務,我才意識到原來已經跟暮雨磨嘰20分鍾了。本來我還打算給他辦卡通的,想想還是算了,也不能做得太明顯。


    暮雨起身的時候,朝我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我笑著點頭。


    明天晚上,就不用值夜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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