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木這般說法,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在,譚青隻答應一聲,便又靜候下文。


    不過張佳木並沒有繼續向下說,看了看譚青身後,突然笑道:“這位小朋友才隔幾天,卻又是見著了。看模樣,你很能幹,不然的話,你們譚大人不會這麽看重你不是?”


    說的自然是前幾天到莊上匯報的王大郎,他才是六品官兒,譚青匯報派他,這會子來府中應命也是帶著他,顯然是因為對他特別賞識的原故。


    這倒也不是王大郎善逢迎,其實此人什麽都強,就是逢迎一道較弱,算是不會拍馬屁的。


    不過,軍戶子弟,幼軍幹過一年,吏科學校學習一年,這個資曆是誰也比不了了。而且,膽大心思,生性謹慎,但又很聰明,教什麽會什麽,看著粗粗大大的,人以為笨拙,但其實心思如發,學習能力又好,所以雖然隻是六品,但已經儼然是譚青的心腹,常伴左右,支應差事,多半也就是叫他上前了。


    聽著張佳木誇讚,譚青當然也是臉上有光,當下上前一步,笑道:“太保是好眼力,這個小夥子是很能幹。”


    “好!”張佳木站起身來,到得王大郎身前,突地問道:“我來問你,如果有人為難我,甚至是暗中陷害我,陰謀對付我,該怎麽辦?”


    “誰敢!”


    王大郎尚未答話,譚青倒是先暴起而答,揮臂道:“太保,告訴屬下是誰,屬下現在就帶監察的人去捕了他們,真是反了,誰敢和太保過不去,就是和咱們錦衣衛全體上下過不去!”


    “和我過不去的人很多,”張佳木笑道:“有些人是你們動不得的,不過,也有些人,非得你們去動動不可。”


    “請太保明言。”


    王大郎不似譚青那樣激動,麵色沉靜,隻是眸子中有一點兒興奮之色。效力兩年,終於可以在張佳木麵前從容說事,領受任務,回想起來,簡直是如在夢中一般。


    “我來問你,如果是人以道德迫我,以大義壓我,以律法困縛我,種種行為,令得我不能動彈,城狐社鼠,投鼠忌器,我不能以刀斧斫之,那麽,該如何應對呢?”


    這般的問題,恐怕被召來人的誰也想不到。


    畢竟,他們是錦衣衛,口含天憲,憑駕帖抓人,詔獄之中亦如同黑獄一般,人進去之後,就很難好好的出來。盡管會典有規定,人在詔獄暴斃,要有刑科給事中會同主事,一起到詔獄查看,但這種規定早就形成具文,誰會有那麽大的閑心,沒事到錦衣衛的詔獄裏查看那些死或沒死的囚徒?


    現在有人和張佳木過不去,但居然是用這種辦法,那麽,抓人或是殺人自然都行不通了。在場的人,雖然不是飽讀詩書,但張佳木的意思還是在一瞬間就聽明白了。現在和太保大人過不去的,是那些酸儒書呆子,但越是這樣的人越是難以對付,因為確實如張佳木所說,對方是用律令,法規,大義,道德,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就是這世間的道德法則,世道人心。


    就算是忠忱如譚青者,現在也是呐呐而不能言。雖然他們識字不多,但中國的老百姓就是這麽樸實不文,他們自己明明沒有受教育的機會,但並沒有怨歎,相反,他們還佩服和崇拜那些有機會接受教育的人們。


    在古代中國,因為向來重農輕商,所以有時候有錢並不代表社會地位的高明,相反,可能在鄉間老老實實教書育人的一個老儒,雖然窮困,但在社會地位和形象上,要比富甲一方的商人要強的多。


    這就是知識崇拜!


    除了古中國,怕是沒有哪個國家或民族,對知識和掌握知識的人這般的崇敬!


    當然,數百年後斯文盡喪,知識不如孔方兄,一個人是否有成就就是在於某人有錢或無錢,掌握知識的人也得匍匐在金錢之下,教授成為叫獸,專家成為磚家,一個民族到這種地步,亦是可哀了。


    在這般沉寂和重壓之下,唯有嘩啦啦的雨聲不依不饒的在眾人的耳邊不停的響著,風聲雨聲,再有電閃雷鳴,眾人都是悚然,今夜奉召而來,倒果然不是一件容易辦的差事!


    譚青心中亦是惶恐的很,倒不是他忠心不夠,象他這種從無賴坊丁出身,一路從軍餘到被校尉,再到總旗、試百戶,百戶,一步步又到了現在的同知都指揮的官位,對張佳木的感激的敬愛是在骨子裏的,任何人都動搖不了。


    他隻是疑惑,害怕,不知道眼前這差事該怎麽辦是好,同時,亦是感覺慚愧。在譚青等人樸實的思想裏,雖然沒有什麽“主辱臣死”一類的說法,不過自己家太保大人被人欺到頭上,現在問計於他們,自己卻是一籌莫展,在感覺惶恐之餘,亦是深深的慚愧了。


    “下官有一孔愚見,”等了半天,見眾人都沒有說話,王大郎才上前深施一禮,道:“下愚以為,既然對方以道德迫之,那麽,吾等以道德還之,才稱最妙。”


    “仔細說!”


    張佳木眼前一亮,適才他心中是有一些想法,但還沒有定下來,所以才有亭前問計這一出。如果自己有確切的想法,早就直接下令了,倒也不必如此多事了。不過,眼前這少年似乎別有懷抱,最少,有一定的看法,光是頭兩句話就很不凡,值得深談下去了。


    “下官的意思是,這些腐儒滿口都是仁義道德,這一次克扣京營軍糧,公然和太保對著幹的事,下官也曾經收到消息。此事,對方是在律令允許的範圍內行事,所以,太保適才也是說,不能以刀斧相加,否則,國家將會有內亂之憂。”


    “是的,是的。”


    對方不過是一小吏,居然見的如此透徹,可見平時對時事很是留心。當然,也是因為錦衣衛消息靈通,很多事稍加打聽就能知道不少內情,換了別的六品小官,恐怕就算有心想打聽什麽,也未必能知道這麽多的事。


    “請繼續說。”


    “是,太保。下愚以為,太保要肅清京營兵製,原本也沒有什麽話說。但現在文官抱起團來反對此事,根子還在於究竟訓練、招募、軍餉兵糧發放,器械管理,此權是在兵部,還是在五軍都督府!”


    這一次爭議的焦點,確實也是在此。文官們堅持說不能擅動兵製,不可以擅改祖宗成法,甚至以封駁這種極端的手段來對抗,實在也是兵部在十年前搶奪了五軍都督府的權力,現在的矛盾便是要不要兵部還權。


    原本按會典簡單來說,五軍都督府掌軍旅征伐之事,兵部則是掌軍政。這也是把職權分開,防止一方坐大的牽製之舉。但現在軍旅征伐亦是兵部的職掌了,五軍都督府已經形同閑曹,當然,局麵還沒有到大明中期那樣,總兵官奉命出征,還要到兵部大堂拜見尚書侍郎,跪受冊命。


    後來侯伯恥於到兵部受辱,明中期後,總兵官亦不任侯伯,與洪武、到正統天順年間總兵官一律由侯伯專任,或是由侯伯領將軍號,專製軍務的祖製完全不同了。


    這一次大家破臉,表麵上文官們是維護祖製,而且不願京師生事,以京營兵製穩定至大為由,封駁成議,拒調糧餉,把京營改製的錢糧這一關卡住了,這就等於使得張佳木的大手筆不能進行下去。


    根子上,還是張佳木這個掌左右都督府事的都督太過強勢,文官們,不論是哪一派,不論是賢愚貪廉,除了少數人之外,已經有了公議,此事一定要抗爭到底。


    這其中有背後指使者,也有衝在前頭當急先鋒的,或是在一邊搖旗呐喊的,總之,職責不同,目的卻是一般相同。


    眼前這個少年倒是端的不凡,不僅是一語中的,而且,簡直就是一語說中核心中的核心,令得張佳木大為激賞。


    “所論過大!”張佳木這一次卻沒有誇他,隻是提醒道:“我們要說的是,如何對付那些齷齪官兒,而不是論政說事。”


    “是,下官有些孟浪了。”王大郎深躬謝罪,然後便道:“勇於任事的,便以私德不修而重處之,以警示人心,背後指使的,則專治其家人,令其煩憂而不能專心,在一邊搖旗呐喊的,則查以貪賄、惰政等事,稍做懲戒,以免罪眾太多,引起眾怒。”


    這就是具體的辦法了,張佳木眯著眼聽,倒是沒有直接表示什麽,不過,在一邊的譚青卻是大喜。


    到這時候,他才醒悟過來,王大郎說的這些,正是自己監察的份內事,自從奉旨成立監察部門之後,這麽久的時間,大部份力量用來監視和收集情報,並沒有做什麽具體的事,這一下如果上頭能放手叫他們施為,監察部門可是要大大的露一回臉了。


    “別的都說的對,就是稍做懲罰一語,我不讚同。”張佳木麵色冷峻,冷然道:“擬個名單出來,這一次,我們就不搞和風細雨了,諸君,看吧,這天空的驚雷,閃電,暴雨,正如這一次的動作,你們,要好好做一番事給我看,懂麽?”(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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