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麽一說,韓雍卻是心頭一緊。


    看來,李賢所謂的息事寧人,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想法,在這裏想實施是難了。他有心想頂回去,但事情還沒有開始,自己就和太保欽差公然頂牛,一個四品文官,隻怕張佳木立刻就能叫人拿大棒把自己趕出去。


    這樣做事魯莽,李賢是護不住他的,就算是別的文官,也會緘口不言。


    何必自取其辱?


    當下便隻是含糊不清的一笑,心裏打定主意:且看看再說。


    張佳木卻沒功夫理會韓雍的小小心思,他隻是看向範廣,笑問道:“怎樣?不妨按我的辦法開始吧?”


    “不妨一試。”範廣皺一皺眉,道:“雖然有些對下頭人太苛了。”


    “總兵官,此時尚且還是心慈手軟的時候麽?”


    看來兩人已經有過爭執,張佳木雖然是含笑反駁,但語氣卻是堅定無比。看來,這一次清軍勾軍,範廣也不願做的太狠,畢竟年紀老邁,倒沒有年輕時的銳氣了。


    況且,他畢竟為京營副總兵十年,京營團營又是他和於謙一手創立,現在張佳木要做的卻是把以前的老團營一律推翻,從心理和感情上來說,接受不了,也是無可厚非。


    和範廣短暫勾通之後,張佳木便向著侍立在一邊的劉勇點了點頭,劉勇會意,再下來叫了幾個副手,然後便傳下令去。


    將令一下,場中京營官兵無不愕然。


    倒也簡單,不必排陣,也不必射箭,更加不必演武。至於神機營的人,也不必現場演放火炮火銃等火器。


    京營拱衛京師,是皇朝安全的根本所在,所以這幾十年來,時不時的就會有禦史奉命下來清軍,或是派某個公侯伯下來校閱點檢。


    至於皇帝親自大閱,也不是沒有過。


    當年他們這些人的前輩,隨皇帝數次出征,除了北伐沙漠,就是南征安南,京營為這個王朝的長治久安,也是頗立了一些功勞。


    但張佳木卻不似以往看操校閱的大員那樣,叫兵士演長蛇陣,梅花陣,或是三才八卦陣等陣法,也不叫人射箭騎射,相反,這些複雜的玩意一律免了,卻是叫人抬了幾十代米來,每袋正好是一百斤。


    命令也簡單,從將台這裏,把這一袋米搬到轅門,然後折返回來,就算是合格了。


    從校閱用的將台到轅門約有一裏多地,一百來斤的重物,按眼前這些漢子的體格來說,應該是可以勝任愉快。


    範廣不大樂意,卻是深知內情。便是韓雍,聽到這麽校閱點檢法,也是猛然一驚。他們都是實在帶過兵的人,京營的虛實規矩當然都知道,張佳木這麽試法,能有幾成合格的,這,當真是要存疑不問了。


    團營製度,設總兵官一人,底下設都督、號頭官、都指揮、把總、領隊,營隊等諸官,一營一萬人,十團營十萬人。


    當初就是靠的團營,於謙穩住了京城民心軍心,十萬虎賁,外鎮不法,內定民心,而十年時間下來,於謙已經在杭州養老,副總兵官範廣被推上前台,眼前的虎賁之士,卻是要麵臨一個新的考驗了。


    接到軍令,在場的被征調來的兩團營的都督以下,營隊以上的武官,俱是麵麵廝覷,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本準備好的東西,卻是用不上了。


    有個把總武官有急智,當下便道:“他要看背米,就叫一隊人出來就是。反正是預先……”


    “不必再說。”有個都指揮打斷了把總的話,點頭道:“就把甲字一隊給調出來好了,太保要看,就看得了。”


    這麽一說,當然就定了下來。


    十團營有都督一人,號頭官一人,都指揮五人,把總十人,領隊一百,管隊二百,這一次校閱的是兩個團營,都督原本是孫繼宗和吳謹二人。


    現在要重新再編,都督當然是全罷棄不用,而且,團營之中原本的都指揮到號頭官、把總一級的武官,不知道被捕拿了多少,現在這兩個被調來的團營,算是武官編製較為齊備的兩個營,要不然的話,連校閱排隊也是難了。


    這兩個營,自然也是範廣原本班底勢力較強的兩營,張佳木的考較方法範廣不大讚同,其因亦就在此了。


    上頭一說,下頭自然出來一隊官兵。不用看,也知道是精銳,氣宇軒昂的樣子,高大健壯的身形,一看便知道是孔武有力,訓練有素的強兵。


    待這一隊人出來,上頭有號頭官傳下話來,太保傳見第一隊的京營官兵。


    “這又是鬧什麽妖?”帶隊出來的管隊已經嚇的麵無人色,便是把總和都指揮二人,也是大為緊張。


    曹石變亂,成全的就是張佳木的威名。這些軍官,哪一個不記得那兩夜錦衣衛和幼軍拿捕京營軍官時的情形?


    多少營官,連被審問的機會也沒有,就地擒拿斬首,大好頭顱,就那麽懸於營門或是坊市之間,多少武官被抓回錦衣衛,到現在生死尚且不知,還不知道在詔獄裏受了多少苦楚!


    前車覆轍猶在,張佳木就在眼前,各人怎麽敢不害怕!


    待營兵們上來,每百斤一袋的米當然在將台下擺好了,張佳木看一看,卻是不急著叫人背米,隻是招手叫上來一個漢子,問道:“叫什麽名字?”


    “回太保的話,”那軍漢說話時漲的滿頭大汗,不過好歹言語清楚的答道:“小人叫蔣勇。”


    “你是哪個都指揮下,哪個衛的,祖上何時來的京城?”


    “這……”


    蔣安瞠目結舌,卻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你在營中,你的管隊是誰,領隊官是誰,你身邊的這些夥伴同僚,又都是叫什麽?”見他遲疑,張佳木大怒,喝道:“快講!”


    以他的官職威勢,哪裏需要這麽大喝?蔣勇早就嚇的傻了,被這麽一喝,當場便跪在地下,在他身後,一隊官兵也是全部跪下,俱是冷汗淋漓而麵色如紙。


    而在這一隊營兵之側,都指揮以下,所有的武官也是全部跪下,俱是麵色如土,雖然連連叩頭,卻是一句討饒的話也不敢說。


    “營中積弊甚多,本官也是大約知道。”張佳木冷笑一聲,環顧左右,道:“象老家那邊,占役虛冒甚至死了十幾年的人還在冊,為什麽?隻要能賄賂營官,就能繼續領餉,自己領一半,給營官一半,大家都落好處。老家說是還有十幾二十萬人,我看,能出來三五萬人,就算是燒香拜佛了!”


    “至於你們,”張佳木又接著訓斥道:“吃空額也沒有什麽,平時連兵也不練了,你們當上官的都不把練兵放在心上,底下的營兵如何能把這件事當正事?須知,練兵最苦,甚至有願打仗出兵,也不願日常訓練的。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就是要有一股子出力吃苦的勁頭,不然,打的甚兵,打的甚仗?現在本官來校閱,你們便雇傭或是抽調好手,分別成隊,一旦需要練習馬術,射箭,就把他們給推出來,今日本官決意考較體力,你們居然還敢這麽胡鬧糊弄,我來問你們,現在叫你們整隊出兵,戰場上刀槍相加,你們沒有武藝,沒有體力,將官們不學兵書,不親士兵,上得戰陣,誰能得勝,又有誰來保住你們的性命!至於兵士,聽著官長糊弄,自己卻也把武藝當一回事,平時喝酒賭錢,或是閑坐無事,從不知練武打熬身體,須知性命卻是你自己的,不習刀槍,不懂箭術,連跑也跑不得,走也走不動,當兵吃糧,哪有這般容易?到你真的賣命時,沙場上刀槍無眼,那時候後悔,卻是晚了!”


    這一番訓練,當然是擲地有聲,雖然長篇大論,卻是沒有一句官話套話。說完之後,他卻是不看那些被訓的灰頭土臉的軍官,也不理會那些麵露深思的軍士,隻是揮一揮手,叫這些冒名頂替的假營兵站到一邊,接著便又聲色嚴峻的令道:“每五十人為一隊,快!”


    ……


    張佳木在京營校場的事,很快便傳遍了九城。


    每五十營兵為一隊,扛負米袋奔行來回,這種簡單有效的辦法,卻是淘汰了接近五千的京營官兵。


    韓雍自始自終,連一句說話的機會也是沒有。


    張佳木一開始便警告他,說話可以,但不是現在。韓雍並非蠢材,當場便明白過來,於是緘口不語,一直到校閱結束。


    他倒也盡職,看看時間,並沒有回自己住處,卻是一直到李賢家中求見。


    一聽他來,李賢便立刻傳見,聽了韓雍的話,李賢便皺眉道:“這麽說,他是要用這種法子淘汰京營中不合格的軍士?”


    “是的,”韓雍苦笑道:“連背一袋米也辦不到的事,似乎淘汰了也不為過?便是皇上聽說了此事,怕也是讚同他的多。”


    “可這些人,未必倒是一無是處。”李賢倒也不完全出於黨爭,隻是皺眉道:“可能是來回奔波占役,把他們的體力也耗的差不離了。你想,去挖兩年的皇陵,或是修城,吃的又不好,哪裏就能還如此健壯?把人全攆走了,京中大亂,卻是如何是好?”(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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