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祖父大人。”


    雖然是爺孫,不過王增此時公服相見,臉上也如臨大賓,到得王驥身前數步乃止,然後大禮稽首而拜。


    “好好,”王驥笑的合不攏嘴,吩咐道:“起來,起來!”


    “兒子也給父親大人賀喜了。”


    事情出來,王祥一直在招呼親戚外客,得意洋洋。這會子兒子回來了,這才由他帶著來叩拜祖父,王增過來,他自然也是跟了來。


    “嗯,我喜,”王驥看了看兒子,突然感歎道:“佳子佳孫,老夫更有何憾可言?便是明早蹬了腿,此生也沒有遺憾了。”


    “大人說的是什麽話,孫兒可要駁回了。”王增起身,笑道:“大人身體康強,精神健旺,就是現在還能騎得劣馬,開得強弓,等大人過百歲大壽的時候,天子賜幾仗,孫兒也快要抱孫子了,大人總得看到那一天,才能言老啊。”


    “胡說,胡說。”王驥連連搖頭,道:“這般年紀,過一天就是一天,哪裏敢奢望那麽久!”


    雖然是在斥責孫兒,不過臉上畢竟也是笑意盈盈了。


    老年人確實是過一天少一天,晚上睡了,第二天早可能就不醒,雖然這樣就是難得的善終,對兒孫來說,可以說是“喜喪”,但是對老人自己來說,畢竟戀生惡死,好死也不如賴活著。王驥已經八十有一,百歲當然也是心中渴望,雖然也知道極為渺茫,但自己自忖身體康強健壯,好歹活過九十倒也覺得問題不是很大。


    明初時候,幾個有名的大臣都是八十好幾,甚至也有活過九十的,以當時的醫療條件來說,身體自然是遠遠超過普通人的健康才可以了。


    這會子王增的話自然說的老頭子極為高興,嘴上斥胡說,臉上卻甚是開心,笑了一回,老王驥卻又正色道:“不過,你年紀也不小了,現在安定下來,過兩年和嘉善成了親,早些生個重孫叫老夫抱一抱,倒是真的。”


    “父親說的是了!”王祥承了一句,又向王增道:“此事要和皇上稟報知道,曉得麽?”


    他倒是拿起雞毛就當令箭,皇家納王增尚主,原本就是要他多一重資格,將來不論是在宗室內還是在勳戚親臣之中,又或是軍界,王增都有一層經曆,錦衣衛那頭,也能鎮得住。


    就是因為此等考慮,所以把個十三歲的公主給了王增,就算要成親,不等兩年之後也是絕無可能的事。


    此事一提起來,王增就頗為傷感。


    原本嬌滴滴的美嬌娘都預備要迎回家了,當時已經做了夜夜笙歌的打算了,連藥丸都暗地裏配了幾顆備在身上,現在卻一切成空,每天還是孤單隻影,想一想真是情可以堪,情何以堪啊。


    好在現在有一個張佳木和自己是難兄難弟,不過,今天入宮,聽宮裏的人說太後和皇後已經有商議,重慶今年已經快十五,最多明年也就能成親了。


    想一想這個,心就跟貓爪子撓似的難受著呢,偏這個老爹哪壺不開就偏提哪壺。


    “我說,”王驥適時道:“我和增兒還有正事要說,你先出去招呼賓客吧。這會子正是賀客盈門,你跟我這兒混什麽混。”


    “哎呀,也是!”王祥雖不聰明,也知道自己是礙眼了。他看看父親,再看看兒子,悄沒聲的歎一口氣,然後便告辭出去,自去迎會賓客去了。


    這會子靖遠伯府倒真的是賀客連連,這等喜事,通家至好要來,平時關係不咋地的也是跑了過來賀喜,光是宮中那些大公公大伴們派來的小宦官們就得好好費力思去打發,一個不到,憑白就得罪了人。


    王祥一走,屋裏祖孫倆臉色就立刻沉靜下來。


    半響過後,王增才向著祖父問道:“大人,孫兒有話想問。”


    “你要問什麽,我大約也知道了。”王驥沉吟了一下,答道:“確實,此事是吾等暗中設計,皇上也首肯了。老實說,會昌侯幾個,怕也事先就有消息了。”


    “那置孫兒與佳木與何地!”王增頗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當下便叫道:“友朋之道,就是彼此信任,知心托命,才是死友。大人現在叫孫兒這樣,實在叫孫兒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你怎麽說是好?”王驥沉下臉道:“一麵是忠君,敬上,也要加一個愛友,一邊隻是你自己胡思亂想,胡說八道,你說怎麽好?”


    這麽嚴斥,王增自然不能再說什麽,但,臉上不服氣的神情也是很明顯的。


    “你也不要想太多,”王驥一臉的疲憊,不過語氣倒是和緩的多,他慢慢地道:“佳木剛剛來過了。”


    王增一震,問道:“怎麽?”


    “來賀喜呀。”王驥臉上仍然一無表情,隻道:“你們小小人兒,經過幾樁事,也就敢和大人說這些話。這麽安排,佳木懂事的話,隻會感激,當然,他也確實感激的很。”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王驥突然大為光火,怒拍著自己坐椅的扶手,喝道:“佳木要不是老夫,能有今天的地步?老夫對得起他,亦對得起他的父親,就算現在拿他做伐子,但那是胡某人提出來,皇上也首肯的,大丈夫做事,隻看有沒有欺心,有沒有誤國,是不是忠君,有沒有悖理,你有沒有?”


    “這,倒沒有。”


    “沒有,就同我出去,同你老子好好應承賓客,然後去向忠國公報道,和他一同挑兵,選址,建武庫,請大使監軍,早點把營盤立起來。你聽著,要好好訓練,要把你身上的文人架子徹底丟掉,和你的副將參將們一起吃飯,練兵,喝酒,小子,老夫要瞧著你變成一個武夫模樣,不要現在這樣,不文不武,懂麽?”


    “懂,孫兒懂了!”王增已經悚然而驚,眼前這個向來慈眉善目,最近幾年已經不管外事,甚至府裏的事也不大管的祖父仍然是個狠角色,適才的話,冷酷無情,完全的利已,但說起來卻是振振有詞,完全把道理說在自己這一邊。


    到現在,王增才略有明白,為什麽張佳木和他說過,政治是件肮髒的東西,沉浸其中久了,饒是有情也無情了。


    他一邊向祖父叩頭告退,一邊覺得極為震驚,因為心情激蕩,下樓的時候,差點兒從樓梯上摔下去。


    好在,到了樓下,家下人接著,再看看府中張燈結彩,連向來依附於二娘的那些有體麵的管家和管家娘子們都一個個排開來在站班等著他,一見他過來,各人都是深深行下禮去,臉上的敬畏之色,怎麽也不是裝作的。


    想想看,老頭子一生辛苦,他這樣年紀的時候還沒有當官,他的父親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就隻是個蔭生罷了。


    倒是他,二十不到,武官一品,手握重兵兵權,生殺予奪都由得他,這般的權勢威風,家下人怎麽敢不多敬他三分?


    至於到了前廳,已經有不少王驥在京營裏的舊部得到風聲,或是紅袍玉帶,或是青袍綠袍,身上的補子,不外乎就是虎豹熊羆之類,總之是一官廳的武官聚集一堂,粗看過去,少說也得有五六十人,或是更多。


    一見王增進來,各人便是神態各異,姿式不同,不過核心倒是一樣的,全是討好,奉承,還有期盼。


    這些年下來,王驥在京營的勢力也就是這麽多了。象石亨那樣,麾下軍官三千多人,替他們討皇賞,要莊田,京畿一帶的好田幾乎全被石亨一夥圈走了,就是因為麾下的武官數量太多,要替他們做主多弄些田土好處所致。


    王驥當然不屑如此,也不願如此。


    這麽多年下來,老頭子漸漸不管事,就算在兵部的位子上也是沒有實職,沒有權,自然好處就少,人往高處走,舊部離散,也就不足為奇了。


    現在好了,各人看到王增出來,眼裏都是精光四射,來之前,大家便都道:“苦了這麽多年,好歹有個盼頭了,看這位小爺是要超過老伯爺的樣子,咱們是王家舊部,好歹也得叫咱們過幾天好日子了吧?”


    心不正則眸子也邪,一群武官湊過來,隔的老遠,王增也能嗅到他們身上的窩窩頭味,他不禁打了個冷戰,心知不妙,這生生就是一群餓壞了的餓狼。


    “見過大少爺。”


    “還記得老劉不?”一個大嗓門叫道:“你小時候,你劉叔我跟著老伯爺打兀良哈之前,還到府上來拜過門,正好抱了抱你,被你尿了一身,哈哈。”


    “老劉你甩老牌子麽?”一個聲音憤憤不平:“這裏誰不是伯爺的舊部,跟隨幾十年的老部下?”


    “就是就是,大少,這一次你當總兵官,可不能把咱們給忘了,啊?”


    王增原不欲理睬,再看看聽聽,卻果然全部是祖父的舊部,其中有幾個穿著千總補服的還是王驥當年的親兵,真的是效力幾十年的老人。


    現在他們名位不顯,身份不高,如果王家真格不理,這些人也就隻能窮一世了。


    這麽一想,心自然軟了,當下便是笑道:“各位世叔伯放心吧,小侄會酌情安置,請大家稍安勿燥。”


    此語一出,自然全場歡騰,王增卻殊無歡喜之意,隻是鬱鬱地想:“怪不得佳木說,為官辦事,最難的就是破人情,嗯,他能把親舅舅貶成校尉去守德勝門,以前我不當回事,現在看來,真的是遠不及他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為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淡墨青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淡墨青衫並收藏錦衣為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