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府就在東華門西邊不遠的錫拉胡同裏頭,侯府規矩大,整條胡同大半為孫家所有,所以禁絕行人,而且時間晚了,已經打過二更,這種時候,普通的小民百姓是不得出門,而且也早就進入夢鄉之中了。


    做小生意或是賣苦力的,五更就起,不早些睡,哪有精力?


    天已經過了三月,就算入夜也不冷了,走在胡同裏頭,雖然風很大,但和風撲麵,吹的人身上的衣衫啪啪的響,卻是隻覺得舒服,並沒有不適的感覺。


    放眼看去,九城寂寂,隻有偶爾的做小買賣的聲響傳過來,張佳木滿腹心思,所以在曹翼等人牽馬過來的時候,他隻是擺擺手不理,不但沒有上馬,相反,卻是背著手低頭沉思,慢慢踱步向前走。


    今晚這件事,雖然孫繼宗叫保密,不過這位會昌侯的意思隻是請他稍安勿燥,不要弄出大事來。說保密,那是笑話了。不避下人,大張旗鼓,在座的人怕有十好幾個,人多嘴雜,況且所議的事也不是謀逆造反,隻是改改營製,這等事要守得住密那就是笑話了。


    古往今來,造反是殺頭抄家的罪,這般猶自還守不住秘密,泄露機密的不知凡已,更何況是眼前的區區小事。


    況且,瞞誰都可以,瞞騙皇帝是行不通的。


    這件事,明天就得複奏,而且得說明自己的看法。現在雖然他位高權重,不過根基不穩,勢力不張,猶其是沒有特別穩固的關係。


    文官有同年,武官和勳戚是世家,他的情形說來好玩,是和太監一樣,靠的是皇帝的寵愛信任。這種信任很微妙,得來不易,失去可是容易的很。稍有不慎被人誣陷成功,則帝寵一衰,人必群起而攻之,一旦落到如此地步,想保首領都很難了,更別提功名富貴。


    所以他凡事謹慎,特別是涉及到軍權大事的敏感議是,則必然非呈報不可。不管孫繼宗打不打招呼,都是如此。


    沿途慢行,張佳木思忖著其中的利害所在。同意,以他現在的聖眷來說,還有孫繼宗一群實力派的推波助瀾,事未必不可成。京營製壞,文武勳戚,甚至百姓亦知。不整頓,斷不可行,整頓了,又收實效,勢力也複大增,豈不甚妙?


    曹吉祥是他心中大患,得一群勳戚相幫,恐怕就真的分庭抗禮了,這般誘惑,真的是很大。


    但細思之下,就知道不妙。


    眼前的情形,之所以皇帝對他信任,就是因為曹吉祥勢力太大,石亨軍權過重。所以張佳木並逯杲,皇帝不但一句話不說,相反,還替他背書。


    他兼並錦衣衛的內部勢力,伸手在幼軍裏頭,這些皇帝豈能不知?之所以允準,就是因為皇帝要拿他來擋曹吉祥和壓石亨,所以事事容忍,要是他現在手伸的過長,再伸到京營裏頭去,錦衣衛,幼軍,加上京營,權勢滔天之後,就是不可測之禍要接踵而來了!


    “吾得之矣。”


    張佳木以手加額,雖然向來矜持自持,此時臉上也是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他很歡欣的想道:“如此誘惑而不動心,恐怕我這一生也能保住眼下的局麵了,甚至,更進一步,也未可知。”


    這一下,雖然沒有王陽明那種見明月如洗而悟道的感覺,卻也是覺得胸中一片圓融歡欣之意,智慧通明,平時很多懸而不決的事,也是瞬息間有了處理的決斷辦法,於是心胸中那種快意之感,就越發強烈,如果不是向來養性功夫做的足了,幾乎就要大叫起來。


    心胸中快意了,剛剛的酒宴著實吃的不痛快,一則是心中有事,難以下咽,酒也吃的不痛快。二來,當著一群勳戚,禮數上實在很煩,所以這種宴席不要想吃痛快,這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笑問曹翼:“怎麽樣,現在已經是二更,辰光不早,還有地方吃酒沒有?”


    “現在要吃酒?”曹翼先是一驚,想了一想,他和張佳木說話是很隨意的,於是建議道:“不如回府去吃好了,九爺在,可以陪陪大人。”


    曹翼雖然有錦衣衛百戶的官職在身,說起來也不是張家的下人,但常在身邊伺候,等於就是親兵頭兒,家將也歸他管,所以有時候稱呼也帶出家裏人的口吻來,時間久了,大家都見怪不怪了。


    “唉,我心裏高興。”張佳木擺了擺笑,雖是駁曹翼的回,臉上卻是笑意十足,他道:“回家裏叫擺桌子,叫人伺候,要把娘也驚動了,就鬧騰大了。”


    他這是體恤下人,向來都是這樣的作風,所以跟他的人久了也習慣了。要是換了別的主人,回家之後唯恐供應不周,管是你要不要睡覺,或是白天做的太累,晚上要歇息,而張佳木則連小事也會為仆人著想,凡事如春風沐雨,唯人自知,所以短短時光,府中上下已經都對他服氣的緊,張家內言不出,外言不入,府中治理的井井有條,不得不說,張佳木做官做人,都已經有獨得的一套了。


    曹翼還在為難,倒是一邊有人接話了:“那邊的街口,轉幾個胡同,不就有家酒樓?這個辰光,一般老百姓當然全睡了,不過,肯下酒樓的人玩興還正濃,還早的很咧。”


    “說的是了,”曹翼也想起來了,興衝衝道:“可以去。”


    這時候的酒樓與後世不同,因為普通小百姓是去不起的,達官貴人,也沒有下酒樓的道理。自己家裏的家廚就足堪使用,而且,貴戚之家宴客也是在自己家裏,必定不會去酒樓。不上不下,酒樓招呼的,是那種家境殷實而身份不顯的客人,所以品流複雜,酒樓不止於賣酒,兼複有賣唱,甚至叫局把妓女召來,人人身邊站上一個,笑語嫣然伺候老爺飲酒,也是當時富戶的一大樂子。


    所以進門之時,首先能看到酒樓一側放著一排的長條凳子,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妓女正翹首以盼。


    這一類妓女,雖然不是那種半掩門直接做皮肉生意的可比,也能彈彈琴,說說畫,做點風雅之事,但也不能和班子裏的那些小姐一般的詩妓可比,所以一見張佳木進來,仿佛見了大主顧上門,因為雖然赴宴不著公服,但身上的一身行頭也不是普通人可以置辦的,再加上少年英雄,氣宇不凡,一進酒樓的門,則自然是眾目所視了。


    張佳木也不在意,更是不理會那些想招攬生意的妓女,隻是向著酒保吩咐道:“我不要人伺候,也不叫條子,弄四兩南酒過來,你安排幾個酒菜,就是這樣好了。”


    “好勒!”京城的酒樓當然也不是容易開得的,能在酒樓裏幹上酒保的,自然也非常人可以應付的活計,眼皮深淺,就是考較酒保功夫的最基本的要求,眼前這位小舍人,年輕不大,但氣度不凡,不是可以隨便套交情,亦不會是喜歡下人多話的輕浮浪蕩子弟,所以就照吩咐來辦事,不要枝枝節節的,反而更容易討好。


    所以答應一聲,接下來就是把張佳木帶到一個座位上,四周沒有什麽人打攪,至於包間雅舍,因為他不叫條子,也不叫人陪,所以也就不能安排了。


    好在張佳木也不在意,坐定了,別的隨從在酒樓內外戒備,隻有曹翼打橫陪著他。各人隨從他到孫府赴宴,下頭當然也安排了飯食,他們底下人不比那些勾心鬥角的大人物,相反,燒的紅燒肉配白麵饅頭,各人都盡興吃了一飽,現在這會,也就是幹陪著張佳木罷了。


    沒過一會,酒保送來一個黑瓦罐子,裝的是孫春陽雜貨店裏買來的南酒,也就是紹興來的黃酒,四兩一罐,正好可以一飯而盡,又不會喝的太多,誤了正事。此外又上了四個冷葷碟子用來佐酒,剛剛沒吃幾口,又來兩個熱菜,一個湯爆肚,一個魷魚卷,用來下酒潤胃,搭配起來很是不錯。


    張佳木心情放鬆,所以食指也是大開,風卷殘雲一般,邊酒邊餐,和曹翼說幾句笑話,四兩酒,沒過一會,也就下肚。


    “客人要不要再來一罐?”酒保上來殷勤致問。


    “行了,行了。”張佳木說:“正好盡興,多飲不諧。”


    正舉杯陶然,想著今晚際遇和明天進宮後如何措詞,曹翼卻是歪了歪嘴唇,張佳木會意,轉回頭向著酒樓門口去看,這一看,倒是正巧見著了幾個熟人。


    說是熟人,其實彼此是不便打招呼的,原來正是崔浩和楊繼宗等人,除了那三人外,又多了幾個麵生的人,不過,看服色和神情,顯然都是楊繼宗一夥的同道中人。


    “來了一夥頭巾客。”曹翼低聲說:“不如咱們走吧?”


    文官和武官不和是必然之事,因為彼此爭權,而且大到國家大政,小到為人處事,文武都很有區別,至於錦衣衛,則與文官更加不和,現在還算好,再過些年頭,彼此都視為仇敵,已經是難以開解的怨敵了。


    “不必急,”張佳木轉過頭來,麵無表情的樣子,但嘴裏卻道:“聽聽他們說些什麽。”(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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