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朱祁鎮麵無表情的道:“算出來什麽了啊?”


    “明兒一早,禦史楊暄,張鵬等十三道禦史將會一起上書,彈劾臣袒護於謙,並請速治於謙等逆臣死罪。”


    “咦!”他們要彈劾你,你怎麽現在就知道了?”


    “皇上,臣的職責就是督查百官,要是這點小事也不知道,臣怎麽做皇上的耳目呢?”


    朱祁鎮終於露出一點怒色,他道:“言官上書言事,怎麽可以事先勾結?”


    “皇上,他們就是結黨。一起動手,聲勢當然大些。”


    “這要查!”


    “是!”張佳木起身答道:“是要查。但臣請回避,暫且讓臣退職吧。”說到這,他深深一躬,聲調頗有點黯然:“皇上授臣以顯職,但臣遭此彈劾,請皇上憫臣微勞,將臣所掌職司,並皆解去,讓臣隨列朝班,庶得保全便是。”


    “你亦不必慌,言官你管不到,人家彈劾你,你又何必自亂陣腳?”張佳木以退為進的法子果然很妙,盡述自己委屈,還使得皇帝警惕,連奪門的大功臣都這樣,別人還能怎樣?


    朱祁鎮想了想,又拍了拍禦案扶手,厲聲道:“太不成話,朕剛剛複位,言官就如此受人操控,成何事體,是誠何心?”


    這一狀算是告準了。


    揣摩人心,也不必太複雜。朱祁鎮在南宮關了近八年,受盡折辱,對人心和朝官當然有一層不同的認識。


    不管文官們怎麽吹噓自己的操守,太監們怎麽表忠心,武官們怎麽拍胸脯,眼前的這位皇帝陛下可是再也不會真的信任誰。


    張佳木不知道在奪門之變後有曹石之變,都是差點動搖大明國本的大政變,但朱祁鎮的謹慎小心,不信任任何人的心態,他卻是把握的很到位精準。


    徐有貞雖然得寵,但是他犯了一個難以挽回的錯誤:結黨。


    六科十三道兩個不同係統的監察係統都歸於他一人之手,閣臣全部是他引薦,太張揚,也太不知道進退之道了。


    這會兒在皇帝麵前鼓動殺於謙,抓權,這些也罷了,又把手伸到閣權和言官那邊,這才幾天,就是攬權如此,要是長此以往,還怎麽製他?


    張佳木之前的隱忍,退讓,等的就是今天發難反擊!


    “還有,”張佳木很從容的道:“陛下知道武清侯議廢巡撫的事吧?”


    “怎麽?”


    “此事是國之大事,總要慢慢商議。但現在朝野上下噤口不言,連曹吉祥和劉永誠也不說話,皇上,臣可不知道該不該廢巡撫,隻是覺著,這朝野上下不敢說話的樣子,實在是叫人憂心。”


    說一件事,朱祁鎮可能還回過味來。但一個刁狀再接一個,兩件事連在一起說,朱祁鎮可就再也回不過勁兒來了。


    他左思右想,可不就是張佳木所說?殺於謙,舉朝不敢說話,徐有貞大權獨攬,他都包容了,現在居然聯合起來,連提督太監都不敢說話了?長此下去,如何得了?


    “好,好好好!”朱祁鎮麵色鐵青,抓著禦座把手,幾乎就要站起身來。為帝王者,就怕大臣們聯起手來,以下欺上。


    這一瞬間,他幾乎就要下令張佳木把這些可惡的亂臣全抓起來。


    但七年南宮生涯,也不是隨便來的。眨眼之間,朱祁鎮就已經冷靜下來。他想了一想,沉聲道:“如果當真如卿所說,明日就定要處置,廢巡撫的事,暫且擱置不議,過一陣再說!但卿在這裏,朕也要有言在先,於謙罪在不赦,特別是與王文聯手暗中議立襄王一事,猶屬大逆不道,罪該萬死。所以,請卿不要再為他說話了!”


    無論如何,徐有貞的進言在皇帝心裏還是生根發芽了。不殺於謙,師出無名。


    張佳木也深知這一點,但他也不能在這一點上為於謙辯護。如果駁倒了徐有貞的這個說法,就等於也否定了他自己的奪門之功,從這一點來說,他和徐有貞利益相關,是沒有辦法全然否定的。


    就是說,哪怕抓了這一群上書的禦史,徐有貞失勢,但還是救不得於謙。


    “你先出去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說。”朱祁鎮想了想,又道:“你和於謙算是有舊屬之誼……”說到這兒,朱祁鎮也是麵露不忍之色,於謙實於社稷有功,他自己心裏也是清楚,但不殺此人,師出無名,而且擁立襄王的事對他父子的威脅最大,半夜夢醒,常嚇的一頭冷汗。如此大恨,於謙就非死不可了。


    他呐呐道:“你明天可去看看他,還有,告訴他,他的兒子,侄兒,女婿,朕都會保全的,叫他放心吧。”


    事已至此,朱祁鎮雖然心中極為不忍,但決心下了,就很難更改。


    張佳木心中很是惶急,他還有一個安排,但明天未必能趕的上。現在上諭已經下了,於謙等人,無須過堂審迅,明日午時,直接出崇文門,押赴西市斬首。


    要是人頭落地,就算鬥跨了徐有貞,心裏也實難快樂。


    “你去吧!”朱祁鎮揮一揮袖,道:“明天再進來見麵。”


    “是,臣告退。”


    張佳木臉上還是有點掩飾不住的沮喪,他之前事事順手,以現在的權勢地位,還有皇帝的寵信信任,要是還是保不住於謙的話,那種挫敗感就會教他極為難受了。


    出得宮來,天色已黑,張佳木沒有回錦衣衛大堂,派了人回去傳話,叫大家各自散值回去,他自己卻是鬱鬱不樂,打馬直奔正南,回到了原本的百戶府中。


    他已經升職,新的府邸都賜下來了,幾次辭都辭不掉,現在已經叫人重新整理裝修,再過一段時間就能入住,製度堪比親王的府邸在手,但宣南坊的舊宅,還有正南坊的這座百戶府,足堪回味過往,他不交,也不會有人催著叫他交回去。


    宣南這裏,是他起家發跡的地方,就是他的根基所在,新任百戶,非得找一個恰當的人來接手不可。


    但人還沒想好。劉勇和任怨幾個,最少也得是個千戶,別的人,也各有用處。而且,坊丁裏提起來的那些,要獨當一麵,叫他們來掌理正南,威望資曆還是差了一些。


    回到府中剛換了衣服不久,外頭湯小三進來傳話,有個叫劉勤的錦衣衛千戶求見。


    “也難為他,”張佳木想了想,吩咐道:“我在外頭奔波了一天,他居然能尾到這兒來,肯定是有要緊的事。既是這樣,叫他進來吧。”


    “下官來給大人請安!”


    劉勤一進門,上來就是撲騰一跪,然後砰砰三個響頭。好歹也是個千戶,張佳木上前一步,將劉勤扶起,笑道:“劉千戶,久聞大名了,你不是一直在正陽門大街當差?我接事時,也曾見你來著,不過人太多,不及敘話,今兒你來的正好,就在我這裏偏了再走,我們好好聊會。”


    “不敢,不敢!”劉勤是個身高體壯的中年漢子,向來有辦事勤懇的美名,正陽門外這個千戶所,責任很重,地盤也大,油水是很多的,但劉勤並沒有什麽太過份的貪名,足見其操守不壞。


    但倒黴就是劉勤是朱驥的嫡係手下,這一回朱驥的官是肯定保不住了,殺頭不至於,有可能充軍,也有隻留下不帶俸的世職在家閑住。朱驥倒台,劉勤這樣的嫡係當然要倒黴的,千戶是肯定保不住了,想來他自己心裏應該有數,今晚要是來撞張佳木的木鍾,就未免有點不值趣了。


    他用手去拉,怎奈劉勤跪地不起,還是連連碰首,隻道:“求大人開恩,救下官一救,下官良賤十餘口,感激莫名,必定結草銜環以報。”


    “這是怎麽說?”張佳木詫異莫名,問道:“現在隻是叫你在家閑住,處分什麽的都還說不上,怎麽就提到要命這一回事了?”


    他皺眉道:“起來說話,男子漢大丈夫,嗑頭蟲似的,很好看麽。”


    被他這麽一說,劉勤這才站起身來,苦著臉把事由經過稟報給了張佳木知道。原來劉勤直屬朱驥,性子也較為耿直,錦衣衛一共才這麽十幾個千戶所,實職的千戶權力很高,甚至可以直接上書給皇帝,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劉勤責任重,脾氣不免就大了一些,前幾個月,百戶門達調任正陽,手下小旗官逯杲在市裏敲詐富戶,鬧的太大,劉勤發作了幾句,又叫打了逯杲五棍子……這原本就是一件小事,但現在可不是小事了,原本的小旗搖身一變,現在這會已經是錦衣衛指揮僉事,這也還罷了,偏生逯杲又奉命管理南鎮撫司!


    南所是什麽地方?管的就是錦衣衛內部的作奸犯科的不法之徒,這般大權在手,逯杲又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劉勤已經聽到風聲,有人告訴他,逯杲才接了印,就已經要打他的主意,派人把他先抓進南所再說。


    人抓了進來,再羅織罪名,到時候不管是死是活,在南所裏關一天,估計就得去半條命,僥幸不掉腦袋,人出來也廢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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