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張佳木示意張福道:“去看看!”


    “似乎不必吧?”張福有點遲疑,道:“別人家事,大爺又何必去摻合?況且,這樣的事,今明兩晚還不知道有多少,恐怕想管亦是管不過來。”


    “街坊鄰居住著,”張佳木笑道:“去看看,能幫則幫。”


    他既然興致這麽好,張福自然也隻能奉陪。他用托盤捧著餛飩,張佳木一手一燈,暗夜之中,向著發出聲響的地方攢步急行。


    出聲的地方距離張府也不遠,大約百來步。


    整個胡同裏也就二十戶左右的人家,隻是胡同長而幽深,蜿蜒曲折,所以相隔不遠,竟也是走了一點時間,這才走到。


    這會兒聲響是越來越大了,走近一瞧,果然是如張福所說,有一群彪形大漢,正堵在人家門口逼債。


    原本的大門被砸開,門栓門環什麽的碎了一地都是,幾個大漢簇擁著一個穿著貂鼠皮戴著大帽的中年男子正與院子裏頭的人僵遲,裏頭哀求外頭吵嚷,三節催債就是撕破臉皮,根本沒有情麵可講了。


    當時的百姓是很少有在交易時給現錢的,一則,是未必有,二則,是當時的貨幣流通再怎麽也不能和後世相比,隨便是誰身上總有點現錢,越是有錢人越不帶錢。那會兒,除非是富貴人家,普通百姓家裏頭是沒有多少現銀子的。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要錢?沒辦法,隻能先賒欠著,到了年節時攢好了錢,自己到鋪子裏頭還去。


    還的遲了,或是沒有錢,那好,債主自然會在半夜裏提著燈籠上你家門。到那會兒,別人家裏頭是岸板剁肉聲,您家裏頭是債主拍門,一樣過年兩樣滋味,那感覺就甭提了。


    所以一家之主算計著還不上賬的,在年前一根草繩悄然自己了賬的大有人在。


    眼前這家的情形卻不是如此。張佳木悄然聽了一會,原來這院子裏家主隻有王姓兄妹兩人,兄長叫王勇,二十來歲,妹子王英,十五六歲左右,這會兒兄妹兩人被一群大漢圍的水泄不通,當哥子的雙眼通紅,護著低聲哭泣的妹子,攔在大門口,不準債主進門。


    他們的母親早就亡故,父親是旗手衛的總旗,沒落下幾個錢,年前幾個月得了癆病,纏綿病榻,花費極多。家裏能當的東西已經當光了,後來當父親的一病歸西,連下葬的錢也沒有。


    做兒子的沒辦法,隻能去借了放利錢的高利貸,買了棺木,把父親安葬了事。


    原本襲了職可以慢慢還債,但現在襲職豈是易事?都督府和兵部辦理襲職都是要銀子的,還有本衛的經曆司,沒銀子誰理你?


    沒有襲職,債主當然就上門,而且極不客氣。


    這會可沒有欠債是大爺的說法,沒有銀子,總還有個世代所居的院子,債主打主意的,就是這一幢兩進的小院了。


    “怎麽著,想好沒有?”穿著貂鼠皮毛還凍的發抖的債主沒有什麽好耐性,他催問道:“把房契先交出來,過了年到順天府記個檔,咱們的賬就算兩清。”


    “姓李的,”王勇紅著雙眼道:“就借了你三吊錢,就得拿房來抵,放利錢象你這麽放法,沒聽說過!”


    “甭管欠我多少。”債主一臉的笑,老貓戲鼠一樣,隻道:“有錢沒有,說吧。沒錢,就拿房來抵,你就是欠我十個大錢,今天沒錢我也得拿房契。”


    王勇怒道:“你不知道我是旗手衛的世襲總旗?”


    “別說是還沒襲職的總旗,就算你當真襲了總旗又能怎麽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事。實話和你說吧,我放債給京衛的武官也不是頭一回了,官司打到皇帝老子那裏,也是我贏。”


    這債主雖然強橫無禮,而且全身上下沒有一點人味兒,但說的倒也是實話。京衛很多,但欠債還錢,大概他到哪兒要債也吃不了虧。


    當然,要是遇著錦衣衛的大爺就不好說了,別說他敢不敢設局坑錦衣衛的人,要是真敢,吃一頓打也是白打!錦衣衛再落魄,打跑幾個上門的債主也沒什麽了不起的。隻是一般來說,錦衣衛欠錢也得還,不然的話,壞了名聲,下回誰敢賒欠給你?


    “快著點,”債主還是一臉輕鬆自在的笑,他道:“舍不得房契,把你妹子給我帶走也成。我看她長的還真可人疼,到了我家也受不了罪,哈哈。”


    這般說話,形同莫大的侮辱,王勇雖然一忍再忍,還是忍不住上前。


    “想動手?”幾個大漢上前,圍住王勇,警告道:“知道你功夫高,不過打傷了咱們,你還得賠湯藥錢,想清楚了再說。”


    原來這王勇是旗手衛世家子弟出身,一身本事還真不是眼前這幾個江湖把式敢輕侮的。討債的中年人帶著他們倒不是要打架,隻是真要動手,靠他們來擋一擋而已。


    這麽一說,王勇雖然把手指屈的咯巴咯巴直響,卻也是沒法動手了。


    這麽一鬧,債主臉上的一點怯色一掠而過,知道王勇不敢動手,嘴上可就更加難聽起來。


    王家這裏這麽鬧騰,已經有不少左鄰右舍的出來看,這一下,債主鬧的就更加起勁了。燈火之下,隻見王勇麵色已經由紅轉白,一臉絕望,妹子王英更是麵白如紙,下巴嘴唇都咬出血來。


    沒出閣的大閨女被人這麽調戲,如果不是討錢的債主,王勇不打他滿臉花都對不起自己妹子。


    一文錢難到英雄漢,大抵就是眼前這情形了。


    張福看的很不落忍,向著張佳木輕聲道:“大爺,雖說要債的無禮,但人家占著個理字,咱們還是不要多事,早些回去吧。”


    張佳木想了一想,道:“罷了,這件事我來了結。”他笑了一笑,又道:“街坊鄰居住著,又都是京衛的人,我幫他還了債也罷了。”


    他有話沒說出來,張家雖然沒被人過年時逼過債,但也經過算著錢過日子和賒欠過店鋪的賬,那滋味難受的很,這件事要是沒親眼瞧著也罷了,當麵瞧見了,伸一把手救人一家,很合算。


    況且,四周不少鄰居看著,不是錦衣衛的就是旗手、府軍前衛,或是燕山衛、羽林衛的人,這裏原本就是京衛武官世家聚居的地方,當初遷都,不少京衛的人都是按著地段住的,今天伸手救王家人一下,對自己在京衛之中的名聲大有幫助,一點小錢,何樂而不為呢!


    他上前一步,看著李姓債主,笑咪咪道:“何苦來,大過年的,不就是三吊錢?我幫他們還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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