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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國公?府福安堂, 陸老夫人照例早起去做功課,恭敬且虔誠地上過一炷香,就聽嬤嬤興衝衝來傳話, “老夫人,世子爺回來了……剛進了大門, 現下正?朝這邊過來呢。”


    陸老夫人一怔,在心?裏算了算日子, 不由有些生疑:這同說好的日子可差了不少,怎麽這麽突然回來了?她叫嬤嬤扶自己去換身衣裳,祖孫二人在側廳裏見了麵?。


    嬤嬤帶著丫鬟進來上了茶水,便退了出去。


    陸老夫人倒沒心?思喝茶, 仔細上下打量了陸則幾眼?,道,“瞧著倒像是瘦了些?怎麽提前回來了?”


    陸則沒有回答老太?太?的問題,隻是抬眼?, 注視著祖母, 輕聲問,“祖母打算何時動身?”


    陸老夫人麵?色微凝, 抬眼?看?陸則, 他的表情嚴肅,眉心?蹙著, 沉默地等著她回答他的問題, 神情中巋然不動, 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她無聲地歎了口氣, 終於搖了搖頭,“我不走。”說著,不等陸則說什麽, 繼續往下道。


    “你也不必勸我……我不能走。隻有我留在府裏,他們才會放心?讓你去宣同,幫你父親。”


    衛國公?府其?它?女眷都可以走,但她必須留在府裏。無論是明麵?上還是實際上,她都代表著衛國公?府的穩定。她一旦離府,勢必會引起皇室的懷疑。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陸老夫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離開。


    皇室需要一個活的棋子,這個人必須是他們父子的至親,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了。


    陸則起身上前,單膝跪在陸老夫人麵?前,捉住祖母的手,低聲道,“祖母,不需要。我不需要他們的同意,也絕不會同意你留在府裏。如果連至親都保不住,談何保護這天下?”


    陸老夫人沉默下來,輕聲地問,“二郎,你已?決意要與皇室翻臉?文武百官的反對,忠義大道的壓力,天下悠悠眾口,你當真都想清楚了?”


    陸則跪得筆直,麵?不改色,眸中沒有分毫動搖,語氣平靜地道,“是。我已?決意如此。如果您打算用?犧牲自己的方式,來為我、為父親爭取時間,那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您,我不同意,父親也絕不會同意。”


    陸老夫人終於沒有再說其?他了,她將手抽出,用?力握住孫兒的手,“好……二郎,你記住,無論你做什麽,祖母都相信你。祖母等你來接……”


    陸則緊繃著的臉,終於露出一絲笑容,轉瞬即逝,他點點頭,“好。從前一直是您送我、送父親出門,迎我們回家,這一次,換我去接您回家。”


    陸則起身,立馬安排人暗中送陸老夫人離京,沒有大費周章地折騰,也隻帶了幾個貼身伺候的嬤嬤,另外就是護送的侍衛,因此陸老夫人一行?很快就動身了。


    陸則在門口,目送馬車遠去,回屋換了身衣裳,進宮麵?聖。


    京城的初春濕冷,朱甍碧瓦,還凝結著一層白霜。沿著筆直寬闊的宮道,緩緩朝裏走,那股深宮獨有的孤寒,仿佛徹骨一般,緩緩滲進人的骨髓之中。陸則踩著青石磚麵?,一路行?到宮門口。


    太?監前去通傳,很快便見高思雲急匆匆地出來了,看?見簷下的世子,趕忙上前,拱手彎腰道,“世子。”


    陸則正?望著低沉灰霾的天空,聽見聲音,回過頭,“嗯?”


    高思雲便低聲道,“世子,陛下叫您改日再來。”說著,聲音壓低了些,低聲解釋,“陛下近來十分信重?一位仙長,日日與他談仙論道,首輔張大人也難見陛下。”


    陸則垂下眼?,神情平淡,淡淡點頭,“好,那我明日再來。”


    說罷,掀起衣擺,隔著一扇緊閉的門,跪下磕了個頭,便起身出宮了。


    他跪下行?禮時,高思雲忙避到一邊,等陸則走遠,才躬身進了屋,他幹爹正?靠著柱子閉眼?休息,等著內殿陛下的吩咐,聽到他的動靜,睜開眼?看?他,“你小子對這衛世子倒是親厚……回回他來,你都恭恭敬敬的。”


    高思雲笑著同幹爹低聲說話,“幹爹也知道,衛世子於孩兒有救命之恩。旁人眼?中,我這等沒了根的閹人,心?腸歹毒,但唯有我自己知道,我雖是太?監,但也知知恩圖報的道理?,否則與牲畜有什麽區別?”


    高長海聽了這話,倒也覺得欣慰。


    他們這樣的人,做到禦前總管又怎麽樣,還不是閹人一個,這輩子沒妻沒子的,能幹活的時候再風光,癱在床上,連吃喝拉撒都沒人管。認個幹兒子,還不是指望他給自己養老。


    幹兒子越重?情,他往後越指望得上他。且這麽些年下來,也真是養出些感情來了。


    高思雲也笑了笑,“幹爹您站了一上午了,回去歇一歇吧。孩兒替您守一會兒。”


    要是換做以前,高長海自然不敢答應。但自從那位仙長入宮後,陛下日日與仙長談仙論道,不許旁人驚擾,都不要他近身伺候了。高長海便也點了頭,出去了。


    高思雲隔著門回話,“陛下,衛世子聽聞陛下無暇見他,便在殿外磕了頭,給陛下請了安,現下已?經?出宮了。道明日再來拜見陛下。”


    片刻後,門內傳來一聲低低的回話,“嗯。”


    殿內,蓄著白須、仙氣飄飄的道長,沒來由地停下了說經?的聲音,宣帝一愣,忙道,“可是朕方才說話,打斷了仙長布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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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長緩緩睜眼?,將念珠攏回寬大的袖口,搖了搖頭,“陛下修道至誠,亦有仙緣,本可得道,卻?為庶務所擾,難以靜心?修道,貧道隻是替陛下惋惜。”


    宣帝也是麵?露難色,“朕也想靜心?修道,隻是天下之事,盡數歸於朕,實難棄之。幸好上天派仙長助我。”


    道長也是一歎息,“雖是如此,但陛下如想早日修得正?果,還是應當才徹底摒棄庶務。待修得長生,目可辯世間冤屈清白,耳可聽四海民心?,屆時天下便可無為而?治。陛下當斷則斷,絕不能半途而?廢。”說罷,從袖中取出一玉瓶,倒出一粒藥丸,遞給宣帝,“此乃貧道為陛下所煉仙丹,還請陛下服下,入識海修煉,可事半功倍。”


    宣帝用?水送服,按照仙長的叮囑,躺在床上,緩緩進入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他思緒紊亂又輕飄飄的,如臨仙界,天界仙人駕雲而?來,仙音渺渺,忽而?上行?,忽而?下墜,雲團忽大忽小,將他籠罩其?間,時而?暖風徐徐,時而?仙露臨身。


    不知過了多久,宣帝從“修煉”中睜眼?,他想起身,卻?覺得身體很沉,撐著床榻的手已?經?孱弱得露出青筋,宣帝卻?渾不在意,修心?棄肉身,道長早已?為他解釋過。道仆上前扶他。


    是夜,公?主府。


    更深露重?,春夜清寒,街道上空無一人,公?主府後一小門靜靜開著,幾人悄無聲息進了門,有人為幾人帶路,很快停在一扇朱門外。為首之人獨自踏進去,恭恭敬敬跪下,“微臣拜見長公?主殿下。”


    聲音落下,抬起頭,帽簷下露出一張年邁的臉,正?是胡庸。


    明安公?主端坐正?位,手支著下巴,淡淡地道,“胡大人起來吧……今日請大人過來,是為一事。”她說著,緩緩坐直了身子,“陸則回來了……今日求見父皇,被本宮的人攔下了。但父皇對他這個外甥,可比當年對胡大人還更信任親厚。此人工於心?計,心?細如發,對父皇也很熟悉,長久下去,隻怕要出事。還是趁早將他引出京城,調虎離山,讓他們去邊疆狗咬狗去吧……”


    胡庸拱手,“長公?主算無遺漏,微臣佩服。”


    明安公?主很是愉悅,她很喜歡胡庸,雖然廢物了些,但一副奴才樣,實在很討人喜歡,不像朝堂上那些官員,個個眼?高於頂,討厭至極。她撫弄了一下殷紅的指甲,接著道,“本宮安排你做的事,你可辦妥了?陸則一走,本宮要整個皇宮,都在本宮掌握之中。”


    胡庸回話,“長公?主放心?,微臣已?經?安排妥當。”


    鑾儀衛原本就掌乘輿供奉鹵簿儀仗,宮闈禁軍守衛原就是他的老部下,威逼利誘,倒戈得自然就快了。不配合的,也已?經?借著明安公?主的手撤職了。


    明安公?主滿意地點頭,抬手拂了拂,隨口道,“下去吧。”


    如此輕慢,胡庸也沒有半點不虞,畢恭畢敬退出去。戴上帷帽,於夜色中離去。


    明安公?主並沒有理?會胡庸,嫵媚的眼?睛裏透出瘋癲,麵?容甚至有一絲扭曲,她閉上眼?,仿佛是在提前品味勝利和至高無上的權勢,給人帶來的迷醉,良久才睜開眼?,叫了人進來,輕描淡寫地道,“去傳信,可以動手了。”


    ……


    翌日,陸則照樣一早入宮,宣帝依舊沒有見他。


    第三日,依舊如此,高思雲出來送他,低聲解釋,“世子萬勿多心?,陛下許久不見朝臣了,連奴才幹爹都難以近身。”


    陸則沒說什麽,隻點點頭,“陛下近來可有什麽不同?”


    高思雲想了想,低聲道,“除了不見人,倒也沒有什麽了。”頓了頓,低聲道,“您如此問起,倒也有一事。有次仙人不知因何事,耽誤了些時辰,來得遲了些。陛下一貫修身養性,那日卻?大發雷霆,砸了許多瓷瓶……後來仙長趕來,陛下便也沒有再發脾氣了。”


    陸則聽著,緩緩點頭,說了句“不必送了”,快步朝外走。到宮門外,常安匆匆迎上來,看?了眼?宮門口的侍衛,並沒有說話,陸則也沒有問,等走開了一段距離,常安才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壓低了聲音。


    “世子,宣同急信。”


    陸則神情一頓,麵?無表情接了過去。


    回到國公?府,陸則下了馬車,幕僚已?經?在書房等他了,他進門與幾人詳談,這一談就到了中午,下人在前院布了午膳,其?他幕僚前去用?午膳。嚴殊卻?留下沒走,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陸則抬眸,“先生還有話要說?”


    方才幕僚們討論的也不過是藩王為何會忽然造反、朝中會如何應對藩王作?亂等,倒是嚴殊,沒怎麽說話。在他看?來,這已?經?是既定事實,沒必要討論了。


    嚴殊遲疑片刻,開口道,“國公?爺受南北夾擊,腹背受敵,朝中定會派人前去襄助。依嚴某看?,世子是最有可能的。”


    陸則點頭,“沒錯。”


    嚴殊是知道陸則派人盯著胡庸、公?主府等各處的,心?裏總覺得要出事,便委婉地問,“世子可有應對之法?”


    陸則淡淡地道,“先生不必憂心?。離京之前,我會解決一切威脅……京中諸事,還要托付先生了。”


    嚴殊心?裏仍有些不安,但幕僚便是聽命行?事,也還是點頭應下,退出去了。


    ……


    這一天對內閣而?言,無疑是“兵荒馬亂”的一天,內閣上下,以張元為首,連午膳也沒有顧得上用?。蒙古瓦剌出其?不意聯手出軍,藩王緊隨其?後起兵,八個藩王裏,唯有信王未動。大梁自建國以來,第一次碰上這樣危急的情況,張元拿著折子,數次求見宣帝,都未得麵?聖。


    高長海也很為難,“張大人,不是奴才不幫您傳話。陛下今日閉關,特地留了話,不許任何人打擾,朝中諸事,無論輕重?,皆由內閣定奪。”


    張元閉了閉眼?,失望而?歸。但回到內閣,他必須要做所有人的主心?骨,麵?對圍上來的閣臣,他也沒有半句抱怨,隻朝宣帝宮殿的方向拱手,畢恭畢敬道,“陛下命我等全權處理?此事。事關國之安危,還望諸位同仁同心?共氣,不負陛下信重?。”


    其?餘幾位閣臣自是都應下來。


    直至深夜,太?監已?經?來換了幾次油燈了,張元才朝眾人道,“聖旨已?經?擬好,隻等明日陛下定奪。諸位大人先去歇息吧……”


    內閣常有留宿的官員,因此也準備有房間。閣臣們都起身,一一與張元告別,帶著一身的疲倦睡下。


    睡得正?酣之時,忽然被一陣嘈雜聲音驚醒,隻見屋外院中燈火通明,整個院子亮如白晝。有人叫了幾聲,守夜的太?監卻?沒一個應聲,驚慌之下,披了件外套,便匆忙踏出房間。隻見一男子立在庭中,廊下遍布兵甲,那男子倒是很恭敬,拱手道,“諸位不必驚慌,末將無意傷害諸位大人,還請諸位大人隨我前去勤政殿……”


    官員們驚慌失措,被這陣仗給嚇住了,這是……兵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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