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小廝溫了幾壺酒, 送進屋裏來。陸二爺喝得興致正高,拉著陸三爺,非要比個高低, 惹得陸三爺無奈極了,但?同酒鬼是沒什麽可說的, 便順著他的意,飲了一?杯, 才叫了小廝進來,“扶二老爺去躺一?躺……叫人看著些?,再送些?醒酒湯過來。”


    小廝應下,扶著陸二爺進屋。陸三爺也有些?喝多了, 抵著額,反應也有些?遲鈍,坐了會兒,就聽到?一?聲“三叔”, 他緩緩地回過頭, 見是陸運,倒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朝他笑?著點頭, “怎麽就你一?人過來了?你兄長們呢?”


    剛才二哥拉著他們喝酒,陸三爺怕兄長鬧起來沒數, 今年又不似往年, 往年大哥在府裏, 還有個人鎮得住二哥。今年大哥沒有回京, 二哥這個性子,說好聽些?,是肆意灑脫、不拘小節, 說難聽些?,便是有些?不著調。不好真叫他在晚輩麵前出糗,陸三爺索性把兄弟幾人趕到?次間?去,叫兄弟幾個自己?玩,他陪二哥喝了。


    陸運上前,扶住搖搖晃晃的陸三爺,答道,“大哥和二哥說屋裏悶,出去吹吹風……”說罷,懂事道,“我?扶您進屋歇息吧……守夜有我?們幾個呢。”


    其實,本來他同大哥在下棋,二哥起身說出去透氣。二哥一?走,大哥便也仿佛心不在焉的,很快便也出去了。自二嫂的事後,總覺得大哥和二哥之間?有了隔閡……看兄長們出去,陸運猶豫著要不要出去看看,但?想著大過年的,總不至於鬧出什麽來,一?人待著又胡思亂想,索性過來看看父親和三叔了。


    陸三爺聽了後,儒雅地笑?了起來。或許是喝醉了的緣故,又或許是過年這種時候,就很容易懷舊起來,繼而生?出諸多感慨。他看著陸運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悵然,含笑?道,“是啊,往後還是要交給你們兄弟幾個的……”


    說著,拍了拍侄兒的肩膀,“三叔第一?次見你,你才那麽點小。一?晃眼的功夫,都要成家了……娶了妻就是大人了,往後要幫著你二哥做事了,不可懶散任性了。待妻子要敬重,待手足要和睦……做大人就要扛起來了。”


    陸三爺慢吞吞說著,教導著侄兒,幾十年前,亦有人這樣教導他。少年人總是心高氣傲的。


    陸運起初還認真聽著長輩的教導,等發現三叔眼神都飄忽不定了,就知道他是醉糊塗了,說不定是把他當成四弟了,忙扶著陸三爺進屋。安頓好長輩,陸運猶豫了會兒,決定去找兄長們。


    深冬冷得刺骨,廡廊下的紅色燈籠都被吹得一?晃一?晃的,橙紅的燭光輕柔地拂亮了廡廊,將白牆、憑欄等一?切,都籠在朦朧的暈光之中。陸運沿著廡廊走了會兒,尋到?了吹風的兄長,二人站在六角亭裏,遠遠看著,倒沒見二人有什麽爭執。


    陸運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走過去,笑?著叫了句,“大哥、二哥……”


    陸則回頭,朝他頷首。陸運上前,看了看四周,像是想起了什麽,笑?著道,“……說起來,不知道大哥和二哥還記不記得這裏?”


    陸則聞聲看向他。怔怔想著事情的陸致,也抬起頭。


    陸運笑?著道,“其實我?不大記得了,還是母親同我?說的。那會兒我?還小,也不大記得什麽事。……隻記得也是個冬天,母親帶我?過來給祖母請安。大哥也在,帶著我?出來玩。我?甩了下人,爬到?假山上……”說著,指了指湖邊不遠處的假山,“然後就一?頭栽了進去。大哥跳下來救我?,兩人都穿著棉襖,吸了水又厚又重,怎麽也爬不上來。後來是二哥你從旁邊經過,發現了我?們,找了竹竿來,救下了我?和大哥……後來回去,我?大半夜還發了熱。”陸運忍不住笑?了下,打趣道,“現在想想,還好二哥夠冷靜。要是二哥也一?起跳下來,我?們可真成了難兄難弟了……”


    孩子時候,總是不懂事的。什麽血濃於水的大道理,都是懵懵懂懂的,隻知道誰跟自己?一?起玩,就和誰關係好。他那時並不懂二哥承擔了什麽,更不曉得他天不亮就要進宮念書,回家要跟著大伯習武,半個月都未必見一?麵的二哥,對?他來說,跟陌生?人差不多。倒是和大哥,小的時候很親近。


    後來被二哥救了一?回,才慢慢地親近了。再後來長大了,懂的事情多了,便知道了:


    二哥跟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可以犯錯,但?撒撒嬌就會被原諒,做孩子的時候,誰都如此,連大哥都有在課上看雜書,被夫子罰站的時候。但?二哥好像沒有,他從小見他,他就是如此,永遠沉穩自持,冷靜鎮定,是最讓長輩放心的那種孩子。


    他唯一?一?次犯了錯,就是在二嫂的事上。


    他們犯錯都可以被原諒,二哥縱然有錯,但?現在大哥嬌妻稚兒在側,事過境遷,也就讓這事過去罷……陸運知道自己?有些?私心,但?他打心底不想鬧得兄弟反目,就算鬧大了,對?大哥又有什麽好處,大哥是沒法與二哥抗衡的。


    便是他自己?,為?了國公府,也不可能?站在大哥這一?邊。這的確很不公平,但?很多時候,對?錯無法決定一?切。每個人要顧及的東西?,實在太多。


    陸運隨口?提起一?般說著,不動神色看著陸致的神情,見他從怔愣到?動容,知道他心中有所觸動,也怕說多了被發現,便不再說其他了。


    從湖麵上吹過的風,冷厲中夾在著濕氣,雙重的寒,朝骨頭縫裏鑽。還是陸則開了口?,“回去吧,別著涼了。”


    兄弟幾人朝回走。陸則的侍衛匆匆走過來,有事要說的樣子,陸則停下,朝兄弟頷首,“你們先去。我?等會兒過來。”頓了頓,叮囑了句,“剛吹了冷風,回去別急著喝酒。”


    陸運應下,同陸致往屋裏去。陸則走到?避風處,侍衛上前,低聲道,“世?子,常安回來了。”


    陸則聽得一?怔,酒後略顯混沌的思緒緩緩從中抽離,他清醒過來,頷首淡道,“讓他明早去書房。”


    守夜要一?直到?天亮,天邊第一?抹晨曦初現,眾人才各自從福安堂散去。陸則沒回立雪堂,先去了書房,常安正等著他過來,一?見他,便跪下行?禮。


    比起常寧,其實常安更得陸則重用,無論是性情沉穩還是做事細致,常安都遠勝他的兄弟。陸則低頭抿了口?苦茶,頷首,“起來吧。”


    常安起身,恭敬立著。


    “……屬下在廣州府橫縣尋到?了真人,一?路回京,昨日到?的城外。但?真人說要先回白雲觀。您叮囑過,不可冒犯真人,屬下便沒有阻攔玄陽真人。”


    陸則沉吟片刻,做了安排,“……備好馬車。”


    陸則回到?立雪堂,江晚芙還沒有醒,側身睡著,屋裏很暖和,她睡得臉上紅紅的,看上去氣色很好的樣子。這個時辰了,陸則懶得再折騰,攔住了要去收拾碧紗櫥的惠娘,將就著睡了阿芙平日用來躺著看書的美人榻。


    等他醒的時候,床榻上已經沒人了,聽到?外間?傳來低低的說話聲,他換了身衣裳出去,看見阿芙正在跟姚晗和江容庭說話。姚晗是被紅蕖抱著來給江晚芙拜年了,江容庭則是來跟姐姐姐夫拜年了。


    看見陸則,江容庭忙起身,笑?盈盈地給姐夫拜年。他對?陸則這個姐夫,一?向是很恭敬的,從來不失禮。


    陸則剛起來,也忘了準備紅包,還好江晚芙細心,替他一?並準備了,笑?眯眯地把兩人的份,都給了江容庭和姚晗。


    兩個小孩兒來拜完年,卻還不得空,夫妻倆還要去祖母、永嘉公主、二房、三房等長輩處,還有來給他們拜年的陸運、陸機和陸書瑜。


    回到?立雪堂,江晚芙又把纖雲和菱枝叫到?屋裏,單獨給兩人包了個紅包,一?人一?對?金耳環,她柔和笑?著道,“……也該打扮起來了。等忙過這段日子,就該給你們相看人家了。”


    纖雲還好,隻紅著臉笑?了笑?。菱枝卻結結巴巴地道,“……奴、奴婢才不嫁人呢。”頓了頓,好像又覺得把話說死了,於是補了句,“奴婢不想那麽早嫁人。”


    江晚芙被她的話逗笑?了,隻無奈道,“沒人逼著你現在就嫁。不過,也該開始攢嫁妝了……”


    說是說,但?也沒那麽快,總得要她把孩子生?了,坐了月子,再抽出空來,慢慢地相看,爭取明年之內讓兩人都有個好歸宿。女孩兒耽誤不得,她也怕耽誤了她們。


    二人收了紅包,磕了頭,就出去做事了。江晚芙也去了內間?,陸則閉眼靠坐著,指尖撚著念珠,這念珠他戴了有段時間?,圓潤的珠子被他摩挲得浸染光澤細膩,暗處也帶著柔和的光。


    她走過去,陸則便睜開了眼,抬眼朝她看過來,本來平靜的眼神柔和下來,“說完話了?”


    江晚芙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看到?陸則把念珠戴回手上,點了點頭道,“嗯。我?打算等忙過這段時間?,就給纖雲她們相看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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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則自然不會關心這些?,但?也很有耐心地聽著,靜靜地看著阿芙。可能?是有孕的緣故,她豐潤了些?,眉眼間?多了幾分嫵媚韻味。整個人也變得很柔和,看上去沒有半點攻擊性。


    等她說完了,陸則才溫和地開口?,“用了午膳,下午帶你出去一?趟。讓惠娘準備一?下。”


    江晚芙點頭應下,又有些?疑惑地問?,“去哪裏?”


    “白雲觀。”陸則平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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