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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娘走?進內室, 看見自家娘子抱著膝蓋,坐在沾了血的床榻上,神情也怔怔的, 心裏一驚,忙跑上前?, 小心翼翼地問她,“娘子, 您還好嗎?”


    江晚芙搖搖頭,她累得厲害,仿佛所有的力?氣都在方才的爭吵中用盡了一樣,張了張口, 怏怏地道,“惠娘,我不想?說。”


    惠娘見她這幅模樣,再不敢多問, 扶江晚芙進了盥室, 服侍她換下衣裙。等主仆兩人出來,滿是血跡的床榻已經收拾得很幹淨了, 薑黃的錦衾鋪得平整。帳子也整個?換成?了藕荷色的顏色。


    正在整理的綠竹聽見聲音, 忙轉過身,畢恭畢敬屈膝, 小心地道, “夫人, 寢具已經換過新的了。”頓了頓, 道,“世子說他今夜宿書房。”


    似立雪堂都算作後宅,前?院則分?了好幾個?院子, 陸家男人都有自己的院子,平日?當做書房使的,但臥房寢具之類的,也都準備得很齊全。


    江晚芙胡亂點點頭,什麽都沒有說,看了眼那煥然一新的寢具,便朝碧紗櫥走?了。惠娘忙跟上,也不敢多問,等她上了榻,就將帳子拉上了。


    蠟燭被吹滅了,屋裏也徹底陷入寂靜,江晚芙平躺著,望著頭頂床帳上綿延不斷的連理枝紋,方才與陸則攤牌時質問的話語,好像還在耳邊打轉。剛才惠娘問她,她什麽也沒有說,除了累得沒力?氣說,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想?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終究也沒有想?出什麽。江晚芙閉上眼,逼著自己入睡。


    第二?日?起?來,江晚芙用早膳的時候,陸則也沒有露麵?。江晚芙沒為難自己,安安靜靜地吃了一碗板栗小米粥,三個?龍眼包子,一個?煎得酥脆的肉餅。昨晚的事,仿佛並沒有傳開?,丫鬟婆子都如往常一樣忙碌著,不知道是動?靜鬧得不大,還是陸則刻意叮囑過,但江晚芙想?了想?,覺得大概是後者,好像也沒有覺得很詫異。


    立雪堂的事,陸則一向不管,但他不是管不了。他治下的手段,本來就比她厲害得多。就是昨晚,也不過是他一時失察,她的那些手段,在他麵?前?,大概跟小孩玩鬧差不多。


    惠娘叫丫鬟進來收拾了碗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家主子。她尚不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但先是安胎藥被換,再是娘子讓她私下去準備的那些東西,而後昨夜世子叫她進屋時,臉色也蒼白得厲害,這一切,都叫人很難不聯想?些什麽。


    藥的事情,真的與世子有關。


    惠娘小心地開?口,“您臉色不大好,要?不要?歇會兒?”


    自有了身孕,江晚芙梳妝台上那些胭脂水粉,都一並不再用了,往日?膚色紅潤時還不顯得,如今略蒼白些,就顯得氣色不大好了。


    江晚芙卻是搖了頭,她就是去躺著,也是胡思亂想?,還不如坐著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路該怎麽走?。哭也哭過了,難受也難受過了,人總不能一直沉浸在情緒裏,日?子還要?過,要?死要?活的,又有什麽用。


    可能是從小沒有爹娘護著,她本來就習慣什麽靠自己,不過是先前?陸則待她太好了,好得叫她忘了從前?在蘇州的生活,以?為可以?這樣一輩子過下去。也沒有什麽的,不過是過回從前?的生活而已。


    “不睡了。”江晚芙搖搖頭,叫惠娘把她先前?給孩子做的衣裳拿出來。惠娘叫了婆子進來,按照她的吩咐,把次間裏臨窗的炕收拾出來,燒得暖烘烘的,鋪了暄軟的棉絮褥子,把針線等物都拿過來。


    燒了炕,屋裏就很暖和了。江晚芙伸手把支摘窗推出去一半,惠娘就忙伸手把木撐立起?來,次間外有幾株梅花樹,紅梅開?得很好,一簇簇的,像是在淩冽寒冬裏擠在一起?取暖一樣,有種很熱鬧的感覺。


    江晚芙一上午什麽也沒做,隻把那件衣裳做好了,她在炕桌上鋪開?看,展開?之後,是很小的一件,連大人一半大小都沒有,袖子比她的拳頭還小。真的好小一件,江晚芙忽然有點遲疑地問惠娘,“會不會太小了?”


    惠娘看了看,倒是搖頭,“都是這樣大的。孩子剛出生的時候,都是小小的。”


    江晚芙才點點頭。她是第一次做母親,總是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好。快到中午的時候,二?嬸莊氏過來了,江晚芙去了暖閣裏見她,莊氏正喝著茶,見她進來便笑笑,兩人打過招呼,莊氏看了眼江晚芙一眼,道,“你看著氣色不大好,是不是懷著孩子太累了?”


    江晚芙猶豫了一下,點頭,“嗯。”


    莊氏本來是個?很風風火火的性子,不管心裏怎麽樣,麵?上絕對是什麽事都做得盡善盡美的,近半年因和陸二?爺的事,才沉寂了些,但對江晚芙,倒是記著當初的恩情。聞言便很關心地說了許多,“……我們女人懷孩子,是很不容易的。最要?緊的,是放寬心。中饋的事,過得去就好了,即便是有些小錯,你懷著孩子,老夫人也會體諒的。都是這麽過來的……你要?是放心,我幫你做些也行。總之,別為難自己。我活了大半輩子,跟自己較勁,跟別人較勁,最後才想?明白,較什麽勁啊,順其自然吧。”


    江晚芙看得出莊氏是真心開?解她,大概是怕她壓力?太大了,她心裏很感激,點頭,“嗯,我知道。”


    莊氏一笑,也不再說這個?,轉而提起?昨日?的事情,道,“……荃姨娘給你添亂了吧?也是我屋裏嬤嬤做事不周全。我也不怕醜,想?來你也看得出來,我那嬤嬤就是想?替我出頭,治一治荃姨娘,我回來後,她也來跟我請罪了。”說著,便是自嘲一笑,“倒是叫你看笑話了。”


    江晚芙忙搖頭,輕聲道,“您別這樣說,沒什麽笑話不笑話的。”


    莊氏笑笑,接著道,“不過你放心,我今天來,就是給你個?準話。往後不會再叫她鬧到你這裏來,叫你難做了。這次的事,二?嬸也跟你賠個?不是。”


    江晚芙忙說不用,莊氏倒曉得她的性子,沒再說什麽了。她也沒有久留,說過話就走?了,江晚芙送她出門,回到屋裏,一個?人用了午膳,好好地睡了一覺,這一次,她好像什麽都沒想?,睡得很安穩,醒來的時候,感覺人很輕鬆。


    惠娘撩了簾子,跟她道,“娘子,外頭下雪了。”


    江晚芙聞言起?身,推開?窗戶看,果然下雪了,可能下得還不久,隻樹梢屋頂堆了薄薄的一層。庭院裏很安靜,好像連雪落到地上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過了會兒,就大雪紛飛了,隔窗外看出去,白茫茫的一片。


    江晚芙看著看著,就想?到她跟陸則剛成?婚不久那一次,也是下雪,他用雪團了隻小貓,擺在憑欄上,她那時正生著病,一推開?窗戶就看見了。


    到傍晚,屋頂的雪已經積得很厚了,庭院裏倒是還好,幾個?婆子掃了三四回。惠娘拿了膳單進來,江晚芙接過去,沒有看。惠娘也不敢催促,直到到了往常用晚飯的時辰了,她才開?口,“娘子,是不是該叫膳了?”


    江晚芙回過神,“什麽時辰了?”


    惠娘回話,“酉時一刻了。”


    江晚芙嗯了一聲,抬起?眼,輕聲道,“惠娘,拿披風來,我去趟前?院。”


    惠娘一愣,忙去拿了披風來,服侍江晚芙穿上,又拿了袖籠給她暖手。主仆兩個?出了門,惠娘從丫鬟手裏接過傘和燈籠,二?人踩著雪一路朝前?院的方向去。


    大概是雪下得太大了,或者是正是用晚膳的時候,一路都沒碰到什麽人。到了外院書房外,守門的侍衛自然認得江晚芙,忙去請示常寧,常寧正在側屋和其他侍衛一起?取暖,聞言忙出來了,態度很恭敬地道,“夫人,您怎麽過來了?快些請進,我這就去傳話。”


    “麻煩了。”江晚芙點點頭,也沒有進屋,就在屋簷下站著。冷風吹著她的臉,很冷,但腦子反倒更清晰了。


    常寧忙道不敢,進屋去傳話了。


    那門很快就被推開?了,走?出來的是陸則。江晚芙站在靠右的回廊下,她先看見的陸則,男人穿著身雲白的直裰,不知道怎麽的,看上去好像有些消瘦。


    陸則環視了一圈,也看到了江晚芙,他很快地走?了過來,他走?得很快,但沒有靠得很近,幾步之外停住了,“這麽大的雪,過來做什麽?”


    江晚芙輕輕點頭,“嗯,我有話和你說。”


    陸則看了她一眼,點頭,“進屋再說。”


    他說進屋再說,但江晚芙也沒有說話的機會,進了屋,陸則就叫惠娘把她的鞋襪脫了,江晚芙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一路走?過來,雪太深了,沿著鞋麵?滲進去,襪子都是濕的,腳也是冰冷的。


    炕本來是冷的,陸則出去了一趟,回來後,過了會兒,炕上就暖和起?來了。這裏沒有江晚芙可以?換的鞋襪,便隻好叫下人回去拿,她在炕上等著,惠娘抱了薄被過來,替她蓋住腳。


    陸則就站在一旁看著,也沒有作聲,等惠娘忙完了,才開?口,“你先出去。”


    惠娘不敢反駁陸則,擔憂地看了眼自家娘子,退了出去,輕輕將門帶上了。


    陸則走?到桌邊,倒了杯熱水,回到炕邊,停了停,還是放在了炕桌上,收回手,背到身後,道,“先暖暖身子。薑茶還要?等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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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晚芙垂眸,捧著茶杯,熱意從瓷內部源源不斷的傳出來,一路走?過來,凍得沒了知覺的身子,好像也緩過來了,“謝謝。”


    陸則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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