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白日悶熱, 夜裏?倒涼了些,夜色如水,廡廊附近栽了不少苦楝樹和棗樹, 樹上伏了不少蟬,寂靜夜色下, 蟬鳴聲陣陣,久久未停。


    因裴氏招呼, 江晚芙便與她同行,兩人各帶了嬤嬤和丫鬟,走在前列,邊低聲說著家長?裏?短的閑話?。


    陸則和陸致則落在後邊, 兄弟二人數月未見,剛才宴席之上,也不曾聊上幾句,如今並肩同行, 一時誰也沒開口。陸則抬起眸, 看了看前方阿芙的背影,恰見她微微側過臉, 一手輕輕扶著裴氏的胳膊, 一邊聽著裴氏說話?,唇邊含笑, 麵容柔和, 仿佛沒半點煩心事, 無?憂無?慮的模樣, 看得陸則跟著笑了笑。


    雖回了京,有諸多正事等著他?,但看阿芙這般模樣, 他?亦也跟著心情愉悅起來了。


    陸致正側目盯著他?看,見他?倏地笑了,神?色微微一滯,卻微微笑著道,“二弟這是想到什麽好事了?”


    陸則搖搖頭?,收回視線,沒有就?著兄長?的話?朝下說,隻語氣淡淡地道,“沒什麽,隻是出門了一趟,回來便覺得,還是家中自在。”


    陸致聽著,卻是一笑,仿佛隻是隨口一說地道,“是麽……”


    “不說我?了,”陸則搖搖頭?,側過臉看兄長?,“大哥去了禮部,可還適應?朝中近來多事,也不太平罷。”


    陸致淡淡笑了笑,並不在意?地道,“我?倒還好,禮部一貫不如何?忙。朝中再不太平,也牽扯不到我?。”


    禮部不似吏部戶部刑部這種地方,一年到頭?不過就?那幾件事。籌備科舉,再就?是接待外賓。畢竟不是什麽職權部門。


    陸家和旁的世家不同,旁的世家恨不得子弟越出息越好,陸家卻不同,早早定下家主繼承人,嫡支所有兄弟,都要?以繼承人唯首是瞻。這一代自然是陸則,以往陸致並不覺得有什麽,也不曾有過妒忌或是埋怨,他?與二弟出身不同,被寄予的期望自然也不同。他?也心甘情願做陪襯,隻要?陸家好,他?便是吃虧些,又?有什麽幹係,總歸是一家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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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今,他?想起從前的自己,隻覺得可笑。


    他?滿心念著兄友弟恭,兄弟情義,可旁人未必這樣想,親父子親兄弟尚有翻臉的時候,他?以前究竟是何?等天真,才會覺得,沒什麽幹係?


    他?之前同家中說,去了趟宛平,倒也不曾撒謊,他?的確去了宛平,隻是中途又?去了趟大通。在大通,他?找到了那兩個?被從京中外放到大通的婆子,一番威逼利誘之後,從她們戰戰兢兢的話?語裏?,他?窺見了那一夜的真相。


    原來並沒有什麽意?外,一切都是蓄意?算計。


    湊巧撞見那一幕的婆子,不過是收了銀子辦事。


    那一晚的真相,他?本來早該知道的事情,整整遲了一年。他?的好二弟,早就?看上了他?的未婚妻,趁虛而入,一擊得中,逼得阿芙不得不嫁給他?。


    可笑他?當初被林若柳那些話?所蒙蔽,誤以為阿芙早就?同陸則有了首尾,阿芙最重規矩,連與他?相處時,都處處守禮,怎麽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且當時阿芙住在府裏?,如何?能與陸則暗中來往,還不讓旁人發現,當時管家的還是二嬸,即便陸則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瞞得一絲不漏。是他?當時氣昏了頭?,才沒有察覺這其中的不對勁。


    陸致低垂著眉眼,眸中隱忍,負在身後的手,也緩緩地握緊了。


    到了今天,他?當然不會還像以前那麽天真,以為隻要?自己把話?說破,陸則就?會後悔羞愧,將表妹還他?。什麽兄友弟恭,不過都是麵上的,背地裏?,私底下,誰的權勢大,誰便可以肆意?妄為,便連兄長?的妻子,也可以輕易地奪走。


    陸則不就?這樣做了,祖母沒有訓斥他?,父親也不曾阻攔他?,他?們一個?個?的,都為他?遮掩,唯有他?,被自己的親兄弟,玩弄於鼓掌之中,蠢不可及。


    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陸則徹底翻不了身的機會……


    “夫君,我?們到了。”裴氏柔和的聲音響起,令陸致從那些思緒中,猛地回過神?來。他?抬眸,朝不遠處望著他?的裴氏看了一眼,輕輕點頭?,轉過臉,盡可能平靜地、不露端倪地看向陸則,溫和道,“二弟,我?們就?先走一步。”


    陸則頷首,“大哥慢走。”


    裴氏在不遠處等著,看陸致朝這邊走來,他?在離她兩步之外的地方,便停下了,沒有伸手扶她,不遠不近地朝她道了句,“走吧”。頓了頓,看了眼嬤嬤,叮囑了聲,“天黑了,扶著你主子些,小心腳下。”


    嬤嬤聞言,趕忙上前半步,扶著自家主子。


    裴氏心裏?,卻不由得升起些小小的失落。陸致很好,除了她外,他?不近女色,在外也從不去那些花天酒地的地方,她有孕後,他?亦是處處體貼照顧,她應當很高興才是,隻是,有的時候,尤其是看見二弟和二弟妹如何?相處後,她總隱隱覺得,他?們充其量算得上是相敬如賓。


    她也很努力地想要?靠近他?,他?喜歡詩詞,她便也跟著看,他?喜好丹青,她便也跟著學,但不管她做什麽,好像都沒帶來什麽改變。


    裴氏想著,一時忘了邁開步子,直到被嬤嬤很輕地扶了一下,她才回過神?,看著不遠處等著她、卻沒有催促的男人,她又?在心裏?勸慰自己。


    相敬如賓也沒什麽不好的,這世上的夫妻,能做到相敬如賓,已經是極為不易了。陸致並沒有哪裏?對不住她,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二弟那樣喜歡二弟妹的。


    “走吧。”裴氏揚起個?笑,同江晚芙頷首告別後,輕輕朝嬤嬤吩咐道。


    明思堂到了,但離立雪堂,卻還有一段路。


    等江晚芙他?們回到立雪堂,已經是一刻鍾之後,倒還算早,不到入寢的時候,且白日裏?兩人胡鬧後,江晚芙又?眯了會兒,此?時倒是精神?奕奕的,不大睡得著,索性吩咐惠娘,把陸則帶去保定的衣裳都取出來,看看有沒有要?縫補的。


    陸則的衣物,大多都是新的,他?是世子,哪有人敢叫他?穿舊衣的。但帶去保定的這些,卻不大一樣,是行軍路上或是打?仗時穿的,以舒適為主,衣物舊些,反倒穿得舒服些。


    看小娘子招呼著丫鬟,將他?那些舊衣攤了一整張羅漢床,眉眼含笑忙碌著,陸則一時都不大想走,便隻坐著,凝視這麵前這一幕。


    直到常寧來請他?,陸則才起身。


    江晚芙看他?起身,很是驚訝,放下手裏?的衣物,走過去,“這樣晚了,還要?出去麽?”


    陸則點頭?,抬手撫了撫阿芙的鬢發,“嗯,有點事,去趟書房。”說罷,看了眼那羅漢床上的衣物,叮囑道,“看歸看,晚上便不要?動針線了,免得傷眼。”


    江晚芙輕輕應下,送陸則到門口,看他?高大的背影,走出廡廊邊的小門,才依依不舍地回屋忙碌。


    這一忙,就?忙到了很晚。


    她本來以為陸則過不了多久,便會回來的。卻不料他?這一去,像是沒了消息一樣,但既是在府裏?,她倒也沒有叫人去催,看天色實在晚了,便叮囑惠娘給留了燈,自己先躺下睡了。


    大抵是心裏?惦記著的緣故,江晚芙睡得並不沉,聽到門外有些許動靜,她便醒了,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坐了起來,看外間還亮著,疑心是陸則回來了,便下地穿鞋,想出去看看。


    守夜的丫鬟怕是都睡了。


    她正低頭?穿著鞋,就?聽見寢屋的門被推開了,她抬起頭?,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惠娘怕她睡不好,寢屋裏?並沒有留燈,故而屋裏?影影綽綽的,外間的燭光從窗戶紙處透進來,光線模糊黯淡,她看身形,本來以為是陸則回來了,但見那人一直不動,便又?不是那麽確定了。


    “夫君?”看那人一直不動,江晚芙心裏?有些怕,小聲地叫了聲。


    陸則聽出她語氣裏?的害怕,閉了閉眼,“嗯”了一聲,然後才朝床榻走了過去。


    陸則一出聲,江晚芙自然就?不怕了,她也不穿鞋了,將雙足縮回被子裏?,看陸則走近了,正準備叫丫鬟來點蠟燭,還沒開口,便見男人倏地俯下/身子,一把將她抱在了懷裏?。


    江晚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就?聽見一句,“對不起……”


    大半夜的不回來,一回來就?跟她道歉。要?不是江晚芙對陸則有足夠的信任,隻怕是要?懷疑他?在外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了。但到今天,江晚芙自然不會輕易地懷疑陸則,隻呆了呆,將手環在男人的後背上,下巴抵著男人的肩,小聲地問,“夫君,怎麽了?”


    陸則聞到江晚芙身上的味道,是股很淡的香,比任何?味道,都令他?感到安心的味道。他?沉默了會兒,並沒有說什麽,搖搖頭?,“沒什麽,吵醒你了。”


    江晚芙一聽,鬆了口氣,眉眼彎彎地笑了,聲音也軟了下來,“你嚇著我?了,我?還以為什麽事呢。我?本來也沒睡踏實。”


    說罷,便鬆開了手,道,“你先換了衣裳上來吧,很晚了,明早還要?早起吧?”


    陸則嗯了聲,過了會兒才鬆手,朝側間走了過去。


    江晚芙縮回被子裏?,拉了拉錦衾,打?了個?哈欠,聽到屋裏?傳來一陣水聲,片刻後,便看見男人隻穿一身雪白的裏?衣回來了,忙拉開被子等他?。


    等陸則上了榻,她便下意?識地靠過去,心裏?踏實了,困勁兒就?上來了,不一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


    陸則卻沒有睡,側過身,借著月色,看懷裏?的小娘子,她側著臉,小貓似的乖乖蜷著,眉目舒展,有種不經世事的天真。


    他?看了很久,久到眼睛發酸,心裏?那股慌亂和後怕,才仿佛漸漸淡去了些。他?閉上眼,神?情沉沉,想著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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