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的規矩很嚴, 本來休沐也隻有一日的。但到傍晚的時候,府裏就得了?消息,說國子?監前腳將?學子?們放走?, 後腳他們平日裏住的學舍就塌了?。畢竟是幾百年的宅子?了?,前朝時候所建, 一直沿用至今,其間雖有修葺, 但大梁開?國皇帝巡視國子?監時,曾讚賞其閣樓花樹有古樸之?風,代代祭酒就差把古樸寫在匾額上了?,都秉承著“縫縫補補”的作法。


    多年下來, 官邸老舊,再加上這幾日的暴雨,學宮還好,後院的學舍卻是塌了?大半, 據說一整麵牆都倒了?。


    江晚芙聽了?這消息, 覺得有些後怕,幸好趕上了?休沐, 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她道, “那這幾日,你就在府裏待著吧。我叫人給你收拾個書房出來。”


    江容庭喝著姐姐給他熬的甲魚湯, 點了?頭, “我聽阿姐的。”


    甲魚湯雖補, 江晚芙也常常熬, 但她自己?是不愛喝這種湯的,總覺得看著有點嚇人。她也沒什麽胃口,就夾了?一旁的涼糕, 沾著桂花醬吃,甜津津的,意外地很開?胃,也不膩。但她也隻吃了?一塊,就放了?筷子?了?。


    用過晚膳,江容庭就走?了?,天色還早,江晚芙去?了?趟明?嘉堂,陪永嘉公主下棋,還帶上了?叫人去?又買了?一份的涼糕,道,“兒媳今日頭次吃這涼糕,覺得很開?胃,尤其是配上桂花醬,母親也嚐嚐。”


    她說著話,又看向永嘉公主,不知道是她看錯了?,還是如何,總覺得永嘉公主,似乎有些清減了?。


    不過依舊很美,有的時候,她都覺得自己?不怎麽喊得出那聲母親,總覺得把永嘉公主喊老了?。


    永嘉倒是很給麵子?,馬上就叫人裝盤端上來了?,雪白的涼糕,金黃的桂花醬,色澤瑩潤,光是看著,便很賞心悅目。永嘉吃了?一塊,婆媳倆又開?始下棋,你來我往的。屋裏點著蠟燭,幽幽的燭光,角落裏擺著一個細頸的白瓷花瓶,插了?一束芍藥花,除了?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屋裏靜悄悄的。


    下著下著,時間打發得就很快了?,一盤下完,外頭天都黑了?。


    江晚芙起身告辭,主仆兩個出了?明?嘉堂,惠娘手裏提著個燈籠。夜裏已經沒下雨了?,不過風很大,吹得人身上有點冷。走?到一半的時候,就看見遠處一團昏黃的光,一點點朝前挪,直到走?近了?,才看清楚,那團光,是一個拎著縐紗燈籠的小廝。


    走?在前麵的,卻是陸致。


    看到陸致,江晚芙微微一怔,她仿佛有些時日沒有碰到陸致了?。其實在一個府裏,多多少少總能?遇見的,不過多半是大家都在的時候,她也不會刻意去?看他。


    路隻有一條,都看見了?,自然是不好連招呼都不打的。大伯子?和弟妹雖然要避嫌,但也沒有到見麵都不打招呼的份上。


    江晚芙停下步子?,跟陸致福身見禮。


    陸致也停了?下來,與她隔著一段距離,雙手背在身後,語氣溫和,“二弟妹剛從母親那裏出來?”


    江晚芙點頭,輕聲解釋了?一句,“嗯,我一人待著也是無事,索性去?叨擾母親。”


    陸致聽了?這話,卻忽的笑了?一聲。他笑得很突然,江晚芙覺得很奇怪,她也沒說什麽吧,但等她去?看陸致的時候,就發現他已經收起了?笑,態度和平日一般無二,“二弟妹一貫孝順,二弟不在,母親難免覺得孤獨。倒是我同婉柔失職了?。”


    江晚芙同裴氏關係不錯,兩人間也沒什麽齟齬,聽了?陸致這話,倒替她開?脫了?一句,“大嫂身子?重,母親也是體諒她,特意讓她在屋裏休息的。”


    說罷,她也覺得沒什麽可說的,就主動?告辭,帶著惠娘走?了?。


    一主一仆的背影,漸漸走?遠,一直遠到,被沉沉的夜色所掩埋。那團昏黃的光,也漸漸消失不見,隻餘一點點光亮。


    夜風吹來,提著燈籠的小廝穿得單薄,被吹得打了?個激靈,忍不住抬起頭,看了?一眼自家大爺,想看他是不是還有什麽事,結果?倒把自己?嚇了?一跳。


    陸致收回視線,看了?小廝一眼,淡淡一句,“走?吧。”


    小廝忙追上男人,手裏的燈籠晃晃悠悠的,一直到明?思堂的月門?外,看著大爺進了?正屋,他才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他肯定是看錯了?吧?大爺一貫好性子?,怎麽可能?露出那種神情?,雖然隻是一瞬,但也夠嚇人的了?。肯定是他看錯了?,天太黑了?。


    陸致進了?正屋,裴氏正和高嬤嬤一起做孩子?的虎頭鞋,聽見他回來的動?靜,高嬤嬤出去?叫熱水,裴氏就迎了?上去?,要服侍他換衣服。


    陸致倒是拿手擋了?一下,“不用了?,我自己?來。”他進屋換了?衣裳,再出來的時候,裴氏還坐著等他,看他出來,裴氏忍不住抬起眼,看了?他的臉,一如既往的溫潤如玉,他好像什麽時候都是這麽溫和的,她幾乎沒有看到他高興的樣?子?,當然,也沒見過他傷心、憤怒的模樣?。


    陸致坐下,裴氏主動?找話題,跟他說,“……我今天想親手做一雙虎頭鞋,本來以為很容易的,結果?倒是比我想象的難,戳得我手指頭都破了?。”


    陸致漫不經心聽著,看到裴氏遞到跟前的虎頭鞋,道,“我看著不錯。”


    裴氏得了?陸致一句讚,心裏不禁一熱,麵上也有些紅了?,謙虛道,“……我做得不好,本來還想給我小外甥做一雙的,現在一看,哪裏送得出手,還是叫針線婆子?代勞了?。我聽祖母說,二弟妹的繡工很好,她老人家正房裏那扇屏風,還是二弟妹親手繡的呢。這上頭,我還要多跟二弟妹請教才是……”


    裴氏這話,其實沒什麽錯。一來她繡活確實不好,陸致雖誇她了?,但她謙虛幾句,總是沒大錯的。二來麽,婦人在家裏,能?相處的也就隻有長輩和妯娌,她與妯娌相處愉快,也是她的功,體現了?她的賢惠,且陸家幾個兄弟感情?不錯,她說這話,實際上是沒有什麽的。


    偏偏陸致現下最不願意聽見的,無外乎於“江晚芙”或者“二弟妹”這幾個字眼,但他沒有說什麽,隻是神情?淡淡放下虎頭鞋,等裴氏把話說完,就站了?起來,“我還有些公務要處理,你不用等我了?,早些睡。”


    他對裴氏點點頭,就出去?了?。


    裴氏一愣,抬起頭,看見陸致走?出去?的背影,清瘦頎長。高嬤嬤進來,得知陸致今晚宿在書房,忍不住低聲抱怨一句,“您等得這麽晚呢,才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裴氏也有些失落,卻還幫陸致說話,“公務自然是重要的。大爺才調去?禮部,忙也是正常的。你跟小廚房吩咐一聲,叫他們準備點夜宵。”


    高嬤嬤也就是抱怨一句,看見自家主子?護著,也就不說了?。說起來,其實大爺待主子?算得上不錯了?,主子?有身子?,他也沒有收用丫鬟,光是這一點,許多男子?便做不到了?。


    ……


    江晚芙回了?立雪堂,卻沒什麽睡意,翻來覆去?,總覺得床榻有點空。一直到後半夜,才堪堪有了?點睡意,還囫圇做了?個夢,夢到一座陌生的道觀裏,有個小娘子?,梳著兩個小揪揪,一邊各掛一個小鈴鐺,躲在柱子?後,探出腦袋看她。


    像隻警惕的小鬆鼠一樣?。


    不知道怎麽的,江晚芙感覺自己?很喜歡她,她想要走?過去?,小娘子?卻扭頭就跑了?,短短的腿,卻跑得那麽快,一下子?就跑得很遠,蹭蹭沿著神像的底台爬上去?。


    對江晚芙而言,那神像不是很高,但對一個四?五歲的小娘子?而言,就很危險了?。


    江晚芙不禁有點著急,衝小娘子?道,“你別跑,我不追你了?。你小心一點,不要摔下來,會很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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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娘子?抿抿唇,看上去?有點委屈,連眼睛都是紅的,江晚芙都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她不高興了?,正想說點什麽,就看見那小孩兒躲到了?神像後頭,她繞到神像後去?找,卻一無所獲。


    她不知道怎麽的,一下子?就急了?,悶頭在道觀裏不停地找,像是丟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一樣?。


    江晚芙從夢裏驚醒,還下意識在屋裏找了?一圈,惠娘聽見動?靜進來,還覺得奇怪,“您找什麽呢?”


    江晚芙搖搖頭,覺得這夢實在是亂七八糟的,她都沒見過那個孩子?,“沒什麽。”


    用過早膳,江容庭就過來了?,坐下來,跟她道,“……阿姐,我聽管事說,今日府裏要去?城外施粥。我想跟著去?看看,你放心,我肯定不會添亂的。”


    江晚芙雖然不放心,但也知道,男孩兒是不能?拘在屋裏養的,且阿弟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了?,總要去?多見見世?麵。她想了?會兒,還是答應了?,“好,你去?可以,但要帶上侍衛。我讓常寧侍衛長跟你安排幾個侍衛,他們都是上過戰場的,身手厲害不說,心思縝密,細致入微,如果?遇到什麽事,你要聽他們的。”


    江容庭本以為阿姐肯定不會答應的,忙保證,“我肯定聽。阿姐,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江晚芙笑了?下,沒說什麽。


    她知道,阿弟不是貪玩的性子?,之?所以想去?,是因為他對那些受災的百姓有憐憫之?心。這種憐憫之?心,很多官員都沒有,但她希望,阿弟能?一直有。


    接下來,一連好幾日,江容庭都跟著管事出去?。他倒很有自知之?明?,絲毫不給眾人添麻煩,去?了?之?後,一切聽管事的安排,從不自作主張,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管事原本還覺得他跟著過去?,就是來添亂,幾天下來,倒是對他大有改觀,看他行事穩重,也不擺架子?,就一口一個“表少爺”叫得親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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