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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致今日休沐,便著一身竹青祥雲紋杭綢錦袍,革帶鑲銀玉, 腰下一枚魚鳥玉佩。他身上沒什麽出自高門顯貴的倨傲, 給人的感覺, 更像個溫和好性的書生。


    陸致方才是早她們一步走的, 如今卻從她們後頭來, 大約是刻意等著的。


    江晚芙站起來,視線回望陸致,輕眨眨眼,不明白陸致找自己有什麽事, 卻依舊福身見禮,喚陸致作“大表哥。”


    隔著一段距離, 陸致便不再靠近, 停下步子,一派溫和朝江晚芙道, “你那刁奴之事,我已寫信給江姑父,著人送去蘇州, 他定會為你做主的。”


    江晚芙哪裏料到陸致這樣細心, 還專門寫信去蘇州, 聞言忙感激道,“謝過大表哥了。阿芙給表哥添麻煩了。”


    因陸致比她高出不少,她同陸致說話時,便下意識微微仰著臉,她規矩學得極好,聽人說話時, 總抿唇微微笑著,注視著說話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


    那樣子,既乖又溫順。


    原本是沒什麽的,但陸致不曉得自己是怎麽了,不自在地頓了頓,緩過來後,才接著道,“表妹太客氣了,不過一封信而已。”說罷,又道,“京城雖不比蘇州山水靈秀,但也算得上熱鬧,你若在府裏悶得慌,可邀了阿瑜一同出去。”


    江晚芙並不是沉不住氣,喜歡四處玩的人,但還是謝過了陸致的好意。


    一番話說完,陸致微微頷首,神情依舊是一派的正人君子模樣,溫和有禮道,“倒也沒旁的事了,表妹回去吧。若是有什麽事為難,差身邊人來說一聲便是。我住在明思堂,離二弟的立雪堂不遠,不過幾步路。”


    江晚芙應下。


    “好,那表妹慢走。”陸致便不再說什麽,本朝男女之防不算太森嚴,並不限製日常往來,但總還是有些的。


    江晚芙福了福身,領著菱枝,朝回廊原來的方向走去,走到剛才看到雪白織金衣袍的拐角,卻是空無一人,什麽都沒看見,隻一條長長的廊道,青蔥酸棗樹枝從鏤空廊窗中鑽進來,落下一片陰影。


    清晨的日光下,回廊上一片金燦燦而寧靜著。


    大概真的是眼花了,江晚芙自顧自想著,不再惦記著那驚鴻一瞥的衣袍,帶著菱枝回了綠錦堂。


    回到綠錦堂,江晚芙便叫纖雲給自己拆了發髻,惠娘正好進來,見狀接過纖雲手裏的梳篦,輕柔攏過江晚芙的發,輕輕梳著。


    菱枝纖雲見狀,自然明白惠娘是有話要說,便退了出去,將門關上了。


    惠娘取過素青綢緞,將江晚芙攏在背後的發鬆鬆束做一束。江晚芙不由得靠在了惠娘的手上,低低道,“惠娘,我累了。”


    是真的累。


    她不是長袖善舞的性格,雖然常常能靠著討喜的臉和溫和柔順的性情,討長輩的喜愛,但似今日這樣從頭至尾提著心,還是很累。


    縱使陸老太太待她和氣,陸家諸位夫人也和顏悅色,但她也不敢放肆,旁人看不出,她自己卻知道,她連腰背都是僵直的。


    高門難攀,聽上去隻是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唯有身處高門之中,才能覺出幾分真切。


    惠娘見她這幅沒精神的模樣,心疼極了,卻又幫不上什麽忙,隻得道,“奴婢知道您累,可這不是都過去了麽?奴婢瞧著,老夫人是極喜歡您的,有她老人家心疼您,您總能鬆快些的。”說罷,又如江晚芙幼時那般哄道,“今日膳房進了些菱角,難得的鮮嫩,奴婢給您燜菱角吃好不好?又軟又粉,保準您愛吃。”


    江晚芙聽得失笑,睜開眼,笑望著惠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惠娘真是把她當小孩兒了,居然還用吃的來哄她。


    話是這麽說,可惠娘說要去剝菱角的時候,江晚芙倒沒說什麽,等惠娘走後,便去了書桌前,打算給蘇州寫幾封家書。


    因是給家裏寫的,江晚芙寫的十分仔細,等擱下筆,已經是用午膳的時候了。


    用過午膳,歇了個午覺,等江晚芙一覺睡醒,綠錦堂就忙碌起來了。


    方才是她給各房長輩送見麵禮,如今各房則都來送回禮了,像是說好了一樣,一個接著一個,不過幾盞茶的功夫,惠娘已經進進出出好幾回了,忙得連菱枝纖雲都被喊去了。


    比起江晚芙的薄禮,陸家長輩們的禮,卻是極大方的,出手之闊綽,看得惠娘等人都咋舌不已。


    折騰了小半個下午,總算送走了最後一人,惠娘捧著擬好的禮單進來,遞給江晚芙看。


    什麽南海珍珠、紅珊瑚、織金雲錦,都不算出挑的了,出手最大方的,便是永嘉公主。


    她贈了一副頭麵,純金、鑲玉、綴珠,滿滿一盒子,從花鈿、掩鬢到頂簪、挑心,一一齊全,金燦燦的光芒,紅綠寶石、大大小小光澤細膩的珍珠,絲毫不顯俗氣,反而隻叫人覺得價值不菲。


    這樣一副頭麵,若是放在官宦人家,用作嫡女出嫁壓箱底的寶物,都稍顯奢靡了。


    惠娘被晃花了眼,低聲感慨,“這……這怕是做傳家物,都做得了。永嘉公主這禮,是不是太重了些?”


    江晚芙倒還算冷靜,想了想,道,“大舅母大約是為了二表哥的事情,才刻意送這樣重的禮。收下吧。”


    她若不收,大舅母反倒不安心,誰都不願意欠人情,尤其是身份貴重的人,往往怕旁人拿著這人情做筏子。推來推去的,反倒沒意思,倒不如坦坦蕩蕩收了。


    惠娘聞言略遲疑了一下,還是應了,捧著盒子下去了。


    江晚芙收了這樣重的禮,卻是開始琢磨還禮了,想了想,她倒也沒什麽送的出手的東西,唯有一樣,倒既顯心意,又還算合適,不顯得過於突兀。


    那便是她做的糕點。


    她自小嗜甜,尤其喜歡糕點,嚐到喜歡的,總會琢磨琢磨是如何做的,試著自己做一做,後來祖母見她喜歡,也不攔著她往膳房去,反而請了師傅來教她,故而她學的一手好手藝。


    後來祖母病逝,繼母進門,對他們姐弟磋磨算計,最難熬的時候,江晚芙甚至還生出過“索性出去開糕點鋪子養活自己和弟弟好了”的荒唐念頭。


    當然,那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過後她便擦了眼淚,對外又是一副溫溫柔柔的笑臉了。


    鋪子是沒開,但手藝還是在的,江晚芙打定了主意,便叫惠娘去準備食材,打算好好忙一下午了。


    綠錦堂熱鬧著,旁的地方卻不是如此了。


    陸則離了福安堂後,沒回立雪堂,他出了國公府,乘了馬車,進宮了。


    宮室顯煊,高高的宮牆遮住了日光,陸則坐在圈椅上,位於一片陰影之中,不遠處是冒著寒氣的冰鑒,不管宮外如何灼日炙烤,宮內永遠如此。熱時供冰,冷時用碳,永遠保持在一個適宜的溫度。


    陸則微微垂著眼,有一搭沒一搭掃著雪白錦袍袖口蜿蜒的金線。內侍弓著腰進來,請他去暖閣,道,“世子,陛下醒了,詔您過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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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陸則淡淡應了一聲,起身出了偏殿,入了暖閣。


    暖閣內亦清涼如春秋,梁宣帝坐在八仙圓桌前,身著青袍,身前繡著一隻仙鶴,舒展雪白翅羽,做振翅欲飛之姿,仙氣邈邈。


    宣帝孱瘦,裹著這寬大青袍,不像個坐擁天下的皇帝,倒更像個訪仙問道的修士。


    陸則入內,眼睛掠過那隻仙鶴,微垂下眼,拱手行禮,“微臣見過陛下。”


    梁宣帝抬眼,仔仔細細上下打量陸則,見他容色如舊,才放心道,“瞧著倒像是沒事了。”


    陸則沉聲道,“讓陛下憂心了,微臣已無大礙。”


    “坐罷。”梁宣帝頷首示意,又道,“一口一個陛下,朕想聽你一句舅舅,就這麽難?”


    這話顯然不是君臣之間該有的,而是舅甥之間的語氣。陸則自小在宮中念書,當時若不是永嘉公主不舍得兒子那樣小便要離家,進宮求了宣帝,陸則本該住在宮裏,同皇子同住一室的。但雖沒住在宮裏,卻是日日要進宮的,所以,他幾乎是梁宣帝看著長大的。


    宣帝那時還不似如今這般沉迷丹藥道術,時常會去文華殿,考較太子和陸則的功課,陸則同自己這位舅舅,的確要比一般舅甥,更熟稔親近些。


    “舅舅”,陸則倒是改口了,可下一句便是,“禮不可廢。”


    梁宣帝無奈搖了搖頭,“罷了罷了,說不過你。你小時候可不是如此的,從來都是一口一個舅舅,長大了,倒是生分了。”


    宣帝也不過隨口抱怨幾句,很快便提起了正事,道,“你的事,皇姐著人進宮遞了信,說是想留你在京師養病,不去宣同了。朕應了,你留在京師無事,也給舅舅分分憂。六部各監多有空職,你中意何處?”


    陸則沉吟片刻,道,“刑部。”


    “刑部?”梁宣帝皺皺眉,不大明白陸則怎麽選了刑部,倒也沒深究,點頭道,“倒也行。最近朝上因著樁殺人案,吵得不可開交,朕頭疼得緊,你既去了刑部,這案子便交你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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