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回綠錦堂的時候,惠娘在屋簷下撐著傘,正準備出去尋人,見主仆兩個回來了,才鬆了口氣,趕忙將人迎進來。


    惠娘催著菱枝去取叫熱水,一邊扯過一塊幹帕子,給江晚芙擦臉和頭發。


    江晚芙由著惠娘折騰,邊看向蹲下、身,要給她脫掉濕鞋的纖雲,催促道,“別伺候了,你快去換衣裳,免得病了。我這裏有惠娘。”


    惠娘也道,“聽娘子的,別耽誤了。你若病了,娘子身邊就更沒人伺候了。”


    纖雲這才出去了。


    下人很快抬著熱水來了,江晚芙去了盥室,脫了帶著濕氣的衣裳,舒舒服服洗了身子和頭發,泡在暖烘烘的熱湯裏,才感覺骨子裏那股涼意,都被驅散了。


    惠娘端著薑湯並一小碟子蜜餞進來,柔聲道,“娘子快趁熱喝了,驅驅寒意。”


    江晚芙接過去,薑湯煮得辛辣,她不大習慣這個味道,皺著眉,捏著鼻子,一口氣喝完了,把白瓷碗遞給惠娘,又道,“記得給纖雲房裏送一碗。方才回來時,她護著我,自己卻是半個身子都淋濕了。”


    惠娘把瓷碗放回紅木乘盤,撩起江晚芙的長發,替她抹養發的油膏,邊道,“娘子不要擔心,已經叫菱枝送去了。”


    江晚芙安了心,便有些昏昏欲睡,臉貼著浴桶邊搭著的熱帕子,眯著眼要犯困,小貓兒模樣,看得惠娘連眼神都柔和下來了。


    她是看著娘子長大的,娘子命苦,夫人早早去了,老爺又偏心得厲害,唯有老夫人肯護著姐弟倆。可老夫人這一走,娘子就沒人護著了,還要護著小郎君。


    她隻盼著,這陸家大郎君是個良人,值得娘子托付終身,這般,繼夫人也不敢再欺負姐弟倆了。


    惠娘放輕動作,用木勺舀了溫水,小心翼翼澆在手心的長發上,衝洗掉養發的油膏,用幹帕子將濕發一點點擦去水汽,見浴桶裏的熱湯有些涼了,才趕忙輕輕叫醒江晚芙。


    “主子,該起了,湯要涼了。”


    江晚芙被叫醒,挽起頭發,換了身雪白的寢衣,出了盥室。惠娘也跟著出去,吩咐菱枝帶人進來收拾盥室。


    菱枝帶著兩個小丫鬟進來忙忙碌碌了會兒,便帶著兩人出去了。


    隨著主子歇下,綠錦堂也跟著安靜下來了,隻餘雨聲淅淅瀝瀝。在寂靜的夜色下,探出一個腦袋,四處張望了一下,旋即融入漆黑的夜色裏。


    翌日起來,江晚芙嗓子果然有些不舒服,昨晚雖及時喝了薑茶,但到底還是凍著了。惠娘不敢輕視,生怕小病熬成大病,趕忙叫自家男人去請了大夫來。


    大夫開了藥,江晚芙熱乎乎一碗喝下,苦得直皺眉,朝嘴裏含了顆蜜餞,才對惠娘道,“叫人去老夫人哪裏說一聲,我今日不去福安堂了。”


    她年輕,病一病倒沒什麽,陸老夫人這般年紀,若是叫她過了病氣,那便是她的罪過了。


    惠娘自然懂這個道理,趕忙安排人去福安堂傳話了。


    去傳話的是菱枝,她性子活潑,同福安堂幾位嬤嬤處得不錯,去了嬤嬤便帶她進去了。


    陸老夫人正在正廳裏坐著,陸書瑜坐在一旁陪,兩人還納悶呢,一貫守時的阿芙/表姐怎的沒來?


    菱枝把話說了,陸老夫人就關切問,“嚴重不嚴重?可叫大夫瞧過沒?”


    菱枝恭敬回話,“請了大夫的,也開了藥。隻是嗓子有些癢,並不嚴重。但我家娘子怕過了病氣,所以才叫奴婢過來。”


    陸老夫人聞言才放心了,又叫嬤嬤取了些滋補的貴重藥材來,讓菱枝帶回去。


    菱枝捧過去,起身要出去,陸書瑜卻站了起來,道,“祖母,我想去、看看、表姐。”


    陸老夫人曉得她們表姐妹關係好,也不攔著,道,“去吧。”


    就這般,菱枝去福安堂時,是一人去的,回來的時候,卻多了陸書瑜。


    因著怕過了病氣給陸書瑜,江晚芙不肯叫陸書瑜進來,陸書瑜在外頭急得直跺腳,江晚芙哭笑不得,心裏又為小姑娘的赤誠感動,柔和了聲,道,“阿瑜,我又不是病得起不來了,隻是受了寒氣,指不定明日就好了。”


    陸書瑜顧不得規矩,趴在窗戶上,朝裏喊話,急得都結結巴巴,“表姐,你、你讓我、我進去!都怪我!昨天、拉著你,不讓、讓走,才害得、你淋了、淋了雨!都是、我不好!”


    菱枝幾個站在屋外,攔也不敢攔,又生怕這位嬌娘子真的闖進去了。


    這不能怪她們太謹慎小心,而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小心。娘子借住在國公府,婚事又不上不下的,沒個結果,她們做下人的,更要小心才是。


    陸書瑜可憐兮兮喊表姐,江晚芙耐不住她這個模樣,哄道,“阿瑜,快別這樣了。回去吧,我不是不想見你。你住在福安堂,若是帶了病氣回去,老夫人年紀大了,受不住的。再說了,明日還有賞花宴,我一人病了不要緊,你若是也病了,那賞花宴就辦不成了。”


    提起祖母,陸書瑜拍門的動靜輕了,過了會兒,才巴巴地道,“那、那你、要快點、好、好起來。賞花宴、是我們、兩個人、準、準備的。”說著,小姑娘語氣難得強硬了一回,“大不了、改日再辦!”


    江晚芙聽著這霸氣的話,忍不住抿唇一笑,心裏暖暖的,道,“好,我一定快點好起來。”


    得了這一句承諾,陸書瑜才不再拍門,眼巴巴在門口守了會兒,菱枝幾個上去勸了勸,她才磨磨蹭蹭走了。


    好不容易請走了這小祖宗,綠錦堂裏眾人都鬆了口氣。


    隻是沒鬆多久,綠錦堂又接二連三迎來了幾波客人,二夫人莊氏和三夫人趙氏派了身邊嬤嬤過來,連永嘉公主都遣了人來。


    江晚芙倒是一無所知,她吃過藥,就被惠娘逼著躺進了被褥裏,上頭還壓了一層厚厚的棉被,她熱得厲害,迷迷糊糊地睡著又醒來,反複幾遍,等用午膳的時候,嗓子眼的那一點癢,竟是一點都沒有了。


    惠娘聞言,道,“這是出了汗,除了身上的寒氣,快要好了。”說完,又給江晚芙灌了一碗熱湯藥,催她去被窩裏躺著。


    這麽一日下來,等到日落時分,江晚芙自覺已經好透了,大夫來給她看診,頂著惠娘等人期盼的目光,到底是點了頭。


    江晚芙悶了一天,差點沒給悶壞,一邊叫菱枝去福安堂和陸書瑜說一聲,明日的賞花宴可以照常辦,一邊吩咐纖雲開窗,她好透透氣。


    纖雲乖乖開了窗戶,沒敢開全,隻開了半扇。


    江晚芙趴在窗欞上,伸手出去夠窗外低矮的桂花樹,嫩綠的葉,透著清新的氣息。惠娘打從庭院裏過,進了門,嗬斥纖雲,“娘子病才好,怎麽把窗戶打開了。”


    江晚芙笑吟吟,抬臉望著惠娘,軟聲道,“惠娘,屋裏好悶,隻開一會兒,好不好?”


    惠娘被這般望著,登時便心軟了,她家娘子是很少撒嬌的,從來都是一副小大人模樣,妥協道,“好,那就等會兒關。”


    說著,看了眼纖雲,示意她出去。


    等纖雲出去後,才走上前來,從袖中取出個青瓷藥瓶來,低聲道,“方才明思堂來了人,說是陸大郎聽說您病了,特意叫送來的。”


    江晚芙微微一愣,才接過藥瓶,道,“我知道了。”


    惠娘臉上露出個笑,柔聲道,“娘子,奴婢瞧著,大郎君對您是有意的。”


    江晚芙心裏自然也明白,男歡女愛不過是那麽回事。她很早就看透了,男子看女子,自然先看樣貌,若是樣貌相中了,性格又合適,便可稱得上一句喜歡了。那麽淺薄,自然也容易變。


    但這種有意,能持續多久?


    大約是才生了病,心裏上格外軟弱些,江晚芙有點意興闌珊,打不起精神去想這些事,隻對惠娘道,“我知道。”


    惠娘見狀,察覺出自家主子不想說這些,便閉了嘴,不再開口了。


    因為江晚芙病好了的緣故,翌日的賞花宴,她便照舊去參加了。去了後,陸書瑜早就眼巴巴盼著她來了,小姑娘先是湊上來,結結巴巴問她的身體如何,關切神色,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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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晚芙自然實話實說,道自己都好了。


    陸書瑜身後的嬤嬤卻是上前一步,道,“江娘子昨日病才好,瞧著精神也不大好,今日的賞花宴,二娘子您要多費些心,免得江娘子受累才是。”


    江晚芙聞言,輕輕抬眼,看了那嬤嬤一眼,唇邊隻抿出個淺淺的笑,道,“今日確實要阿瑜多受累了。”


    那嬤嬤原本見她開口,揣著一顆心,將頭壓得低低的,聽了這句話,才抬起眼,感激看了眼江晚芙。


    江晚芙隻當沒察覺她這些眉眼官司,麵上盈笑同陸書瑜說話。


    陸書瑜一貫是體貼人的性子,小娘子心善,聽了這番話,便一口答應下來,拉著江晚芙的手,給自己鼓勁,道,“表姐!我一定、好好、操持,你、你不要、生病了。”


    江晚芙微微頷首,道,“去吧,我去屋裏坐一坐,等人來了,我再過去,好不好?”


    陸書瑜應下,帶著嬤嬤去主持賞花宴了,江晚芙領著菱枝纖雲回了屋,一進去,便有丫鬟送來精致糕點和茶水。


    江晚芙看著隻是笑,撚起一塊慢吞吞的吃,時不時抿一口茶,嚐到沒見過的糕點樣式,還在心裏琢磨著做法。


    纖雲和菱枝守在屋裏,對視了一眼,菱枝走上來,低聲道,“娘子,咱們不過去露個臉麽?”


    勞心勞力這麽久,還折騰得病了一回,不說邀功,露個臉總是應該的。沒得這樣不讓人露麵的,方才那嬤嬤說那話,委實私心太重了些,難道娘子一個外來的表小姐,還能搶了陸二娘子的風頭麽?


    江晚芙低頭看菱枝,見她語氣忿忿,腮幫子鼓鼓囊囊的,一副生氣模樣,倒是笑了,輕輕點點她的眉心,含笑道,“氣什麽?阿瑜是什麽身份,我又是什麽身份,今日這場合,也的確該叫阿瑜主持,她是主,我是客,我同她爭什麽。”


    菱枝噘嘴,“奴婢就是替娘子委屈,勞心勞力,做這做那,什麽功勞都沒撈著。”


    江晚芙不在意的笑了笑,“你娘子我在蘇州,什麽委屈沒受過,住在旁人家裏,該識趣時便要識趣。再說了,我此時讓一步,老夫人自然不會讓我吃虧的。”


    她雖不曉得這是那嬤嬤的想法,還是老夫人的安排,但不管是誰的主意,她都願意退一步。


    又坐了會兒,眼看著賞花宴就要開始了,江晚芙才站起來,朝纖雲兩人溫聲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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