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位在胭脂巷的尾巴,相鄰的冠蓋裏是城中達官顯貴居中的地方。


    此刻,宋家也布置得花團錦簇,沿著門外搭了長長的喜棚,招待街坊鄰裏。


    室內的主廳,則是供給有身份的要客。


    門外的喜欄上,隻寫了大宋公子今日婚配的消息,小宋公子婚配的消息一個字也沒漏。


    一中午,宋夫人都在兩個娘家兄弟媳婦的陪伴下,迎接著客人,嫵媚日減尖刻日增的臉上笑容都沒停過。


    “姐啊,看來姐夫這些年人緣搞得不錯麽,這五十桌哪裏坐得下?”


    “是啊,姐夫好歹是一押司,鄰裏官司少不得要請到他,這檔口哪能不來捧場?”


    兩個兄弟媳婦含笑奉承著。


    本來出嫁的大姑子,她們犯不著緊著,但宋夫人本家閻家就兩子一女,唯一的女兒宋夫人沒少受驕縱。


    即便出嫁在外,閻都判老兩口也還是向著自家閨女,超過了兩個兒媳。


    宋夫人笑僵的臉終於垮了下來,“你們姐夫也就那樣了,若不是我爹幫襯著,他這個押司的位子都坐不穩。


    瞧著吧,今兒各大公房能來一個主官,便算你姐姐我臉上有光了。”


    兩個弟媳隻能寬慰,誰都知道宋押司沒那麽大麵子,各大公房的主官,誰會眼皮夾一個小小的押司?


    忽地,宋夫人瞥見了小宋公子身邊的小廝阿寧,怒火立時找到了宣泄地,才要吼嘯,又意識到場合不對,快步回到正堂,對著一臉死灰的小宋公子怒喝,“遭瘟的東西,還不去把那便宜貨接回來,還磨蹭什麽?是不是憋著勁兒要給老大添晦氣……”


    宋夫人罵詞逐漸下流,小宋公子承受不住,隻能怏怏出門,和阿寧牽了一頭瘦驢,邁著有千斤重的腳一步步往前去了。


    小宋公子才被罵出門去,正在主廳陪客的宋押司快步奔回。


    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雙頰有著病態的嫣紅,臉上現出幾分憂慮,“夫人啊,情況不大對啊,客人們陸陸續續在往外走……”


    “什麽!”


    宋夫人大驚,趕回主廳,已經空空蕩蕩,隻剩了他娘家的幾個親戚。


    又趕去門外的喜棚,先前幾乎坐滿的喜棚,就剩了一地的糖果紙、瓜子殼。


    “這是怎麽了?你這個老夯貨,怎麽現在才來報,還不趕緊去打聽消息……”


    宋夫人大怒。


    宋押司一邊賠笑,一邊道,“派了,派了,瞧,人回來了。”


    一個小廝快步衝了進來,“啟稟夫人,老爺,是城裏來了泰和班,大家都去瞧熱鬧了。”


    “什麽,泰和班!”


    宋夫人尖聲道,“燒得慌,燒得慌,這是誰家啊,也今日大婚?”


    宋押司搖頭,“事前也打聽過啊,沒聽說和哪家貴人衝在一處啊。小敏,是誰家,打聽出來沒?”


    小廝道,“我先回來稟報,六哥去查了……”


    話音未落,又一名小廝衝了進來,“夫人,老爺,查清楚了,是城西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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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個柳家?”


    宋夫人皺眉,城西沒聽說有豪大家啊。


    那小廝道,“就,就是和咱家小公子定親的柳家。”


    “啊!”


    宋夫人柳眉倒豎。


    宋押司麵有慚色。


    昔年他和柳朝元相交,柳朝元待他如弟,柳朝元何等身份,乃是東華學宮的一位執教,比他一個押司不知高了多少,絲毫不看低他,兩家還約為姻親。


    如今,柳朝元身死未久,他家夫人就作了這麽一出,宋押司深深慚愧,但被母老虎壓製多年,反抗無能。


    “瘋了,瘋了,你個老夯貨,現在還把他們孤兒寡母當好人,這是明擺著不肯中午迎親,傾家蕩產請來了泰和班,就是要逼著咱們收回成命。嘿嘿,她不要臉,我也不怕丟臉,我現在就過去,看他們女兒嫁是不嫁……”


    宋夫人覺得自己受到了十萬點冒犯,氣急敗壞地吵著,領著兩個弟媳,幾個仆婦,小廝,氣勢洶洶往柳家趕去。


    宋押司一跺腳,也追了過去。


    ………………


    柳家。


    屋外,泰和班的彩車上,一出一出的表演,精彩紛呈,半個東華城都驚動了。


    捕盜司的兩個中隊,親自出馬,在柳家門前清出了大片場地。


    柳夫人被左鄰右舍的婦人們圍著,恭喜的話說到沒邊兒。


    柳天和他渾家也興奮得不行,來來往往支應著。


    “陳叔,寧夏這也太破費了吧,弄出這麽大陣仗,我家這小門小戶的實在接不住啊。”


    柳天嘴上這樣說著,激動得直搓手。


    柳家這一炮打得極響,連他就學時多年不往來的同學們都驚動了,已經在門外新打起的十幾間長棚裏,足足坐滿了兩桌。


    陳管事樂嗬嗬道,“當初就知道他不凡,現在看來,越發不凡了。至於能做到哪一步,我也說不明白,但區區宋家,肯定是壓不倒你家了。


    呀,迎客,趕緊迎客,這是中公房的孫房長,大人物啊……”


    陳管事趕忙先迎了上去,扮演起了知客先生。


    柳天隨後迎上前去,連連作揖,又趕緊讓渾家過去請柳夫人。


    畢竟來客身份太過貴重,不闔家親迎,說不過去。


    柳夫人才迎出門來,孫房長拱手一禮,“豈敢勞夫人親迎,下官不請自來,失禮失禮……”


    柳夫人正待說話,便有聲道,“的確是失禮了,失禮的還有我等,夫人千萬勿怪。”


    陳管事驚聲道,“巡檢司司長,捕盜司司長,左右衛衛將……”


    柳天一個不認識,陳管事這一報名,他腦子隻剩一片嗡嗡。


    還是柳夫人穩重,提心吊膽地支應著來客,讓柳天趕緊將客人請進主廳去。


    “他陳叔,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寧師兄人呢?”


    柳夫人怎麽也沒想到寧夏會鬧出這麽大動靜兒。


    陳管事笑道,“嫂子,你就不用多想了,柳執教生前和寧夏相交最善。柳執教亡故,寧夏想有所表示,也是人之常情。


    嫂子你收著就是,不為旁的,也為你的這一雙兒女。”


    柳夫人點點頭,安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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