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下了決心,也就不再猶豫,千酒轉身就回了自己的房內,換了身裝束,此番不知會不會在那邊住上幾天,她想了想,又收拾了幾身幹淨的衣袍,到釀酒洞裏揀了幾壇陳一些的芙蓉白,準備妥當之後,再將全部東西捏個術收了起來。


    這才興衝衝地走到洞前,正欲喚一喚九仙山懶了一月的風,忽見遠處隱隱顯了個人影,看身形估摸著許是無衣,千酒伸長了脖頸又探了探他的身旁,卻沒什麽收獲,此番隻他一人。


    雖沒見著玄天,但總算也是見著個活人,說不定無衣就是來傳他消息讓自己放心的,念及此,千酒停了喚風的動作,靜靜待他落地。


    他是踉蹌著跌下風來的,若非那張熟悉的臉,千酒差點不敢確認來者是那個向來打扮清清爽爽,規規矩矩的無衣。


    此時的他渾身上下盡是大大小小的傷口,染得一身白衣幾近斑駁,應是匆忙來此,還來不及更換,他斂著薄薄的唇,眉間緊皺,神色肅穆,臉上的傷疤隨著鮮血越發猙獰,墨發早已散得亂七八糟,走路有些許吃力,因著握得太緊指尖已然發白,卻還是緊緊執著銀光長劍,借著劍鋒一步一步地朝千酒走過來,隻是整個人看上去仍是狼狽至極。


    見著如此模樣的無衣,身旁又不見玄天,千酒心中霎時咯噔一下,腦中立馬亂作一團,出口的聲音是連她自己也嚇一跳的顫抖與害怕。


    “玄...玄天...他...他....”


    怎麽樣卻是沒問個明白。


    無衣嚴峻的臉上閃過一瞬柔色,停了下來,又在原地頓了良久,才道:“殿下他沒事,也受了傷,但並無大礙。”


    千酒這才放下心來,又接連喘了好幾口粗氣,才是緩了不少。


    正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無衣卻先她一步冷冷道:“敢問千酒姑娘,如今是否剛好九千九百九十九歲?”


    千酒一雙眸子盡是茫然,愣愣地點了點頭。


    還未待她想個明白,就被銀光長劍的寒芒晃了晃眼,彼時無衣又換做了剛才漠然的表情,直直朝她衝了過來,身形雖敏捷了許多,但也隻是好過剛剛那般踉蹌,長劍劍鋒對著她,一雙眸子盡是殺意。


    誠然,她雖與無衣還沒到那等可以稱兄道妹的地步,但也絕不至於刀劍相向,是以無衣突然的做派驚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好在他停下之時與自己尚有一段距離,如今衝過來,因著身上負傷,動作並不十分迅速,多少給了她一點反應的時間。


    她長袖之下隱隱顯出一柄劍來,那劍銀白似月,劍身頗窄,瞧著隻覺碰上一碰便會斷了去,此番她雖是握了兵器,卻仍是垂著手,沒有立刻擋在身前。


    直到無衣衝到跟前也沒有收手的意思,抬手就是一個狠刺過來,千鈞一發之際,千酒這才抬了手,手中長劍倒不似看上去那般羸弱,輕巧地就將無衣這一擊擋了去,饒是如此,她還是被無衣這一擊劍氣震得虎口微微發緊。


    “為...”


    她不死心,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還未待她問完,無衣就抬起執劍的手又是奮力地一擊,這次她沒這麽幸運,胳膊被劍劃出了一道淺淺的口子,她隻得暫時放了滿心的疑問在一旁,專心應對起來。


    但無衣到底是鬥仙,生來便是要上戰場的,跟的又是玄天那般意氣風發的殿下,相比起自己一個本就不善打鬥,這些年還不甚長進的酒仙,縱使無衣受了不輕的傷,對付起自己來仍舊是遊刃有餘,千酒後悔不跌,心裏直歎此前為何不聽沐陽的勸好好長進長進,如今不是被鬼道打,就是被無衣打,好不委屈,該死的窮奇關鍵時候又不在,真是白養了他這麽些年。


    後悔歸後悔,如今的情形後悔卻是幫不了她,幾十個回合下來,她身上的傷比起無衣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現下再無還手之力,反觀無衣,喘氣的聲音雖重了些,但勉強也能穩住身形,還能用劍將自己指上一指,卻不知他這最後一劍為何遲遲不肯落下,難道還想看她求饒的模樣?


    可從前的無衣分明不是那樣的人。


    念及此,千酒頓了半晌又是自嘲地笑笑,從前的無衣也沒有殺他的心,這一月過去,發生了什麽她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無非是如今麵前站著的再不是從前的無衣。


    “怎麽,難不成還等著我求饒?”千酒冷笑一聲,擦了擦嘴角往外滲個不停的血,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生人。


    無衣抿了抿唇,用劍撐著單膝跪了下來,穩住身形之後,將劍握到了左邊的手中,一齊垂在身旁。


    不知他又要做什麽,千酒隻得盯著他的動作,一臉不解。


    跟前之人伸過微微顫抖的右手,上麵紅得刺眼,有她的血,也有無衣自己的血,或許還有別人的,融在一起,早已分不清。


    那隻手攏到她的頭頂,她想阻止,卻是有心無力。


    片刻之後,千酒隻覺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讓她不自覺地緊鎖了眉頭,緊咬了牙關,好似她體內有什麽東西正在被外力強行往外牽扯一般,因著疼痛,過了良久她才辨別出來,被撕扯著的,正是她孱弱的元神。


    “啊!!!”


    不待她過多思考無衣要她元神來做什麽,就又是一陣更加劇烈的疼痛襲來,千酒大叫一聲,已然疼得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麵前無衣的臉上也是沁滿了汗珠,想來他也是拚了剩下的所有力氣。


    正當千酒快要疼暈過去,也正是元神就快被抽離出自己身體的時候,腰間忽然騰起一道白光,猶如一道屏障一般,將無衣彈到了一邊,她卻毫發無傷。


    得了片刻的喘息,千酒緩了半晌,才是費力地往腰間看去,在剛剛激烈的打鬥之中連一點劃痕都沒有的玉墜此刻儼然斷成了兩半。


    那是玄天送她的墜子。


    原來,玄天送她玉墜並不是為了好看,這才是玉墜真正的用處。


    玉墜雖將無衣彈開,但卻並未傷他分毫,隻是救了差點一命嗚呼的千酒。


    無衣回過頭來,看著地上碎了的玉墜,神色猛地一頓,好似明白了什麽一般,霎時失了所有力氣,頹然跪在地上,手執銀光長劍的劍尖深深沒入麵前的土地,苦笑道:“殿下,這玉墜,到底是用來防那些窮凶極惡的鬼道,還是...還是...”後麵卻是再沒了聲響。


    他雖沒被玉墜傷到,但因著剛才費力抽取千酒元神,毫了剩餘的力氣,如今也隻有動彈不得。


    一時間酒仙洞前躺著兩個隻剩小半條命的人,到處都多多少少沾了二人的血,場麵些許悲壯。


    遠處隱隱顯現一個悠然的身影,正是關鍵時刻不在,打完了又不知從哪冒出來了的窮奇,它好似嗅到了空氣中腥甜的氣味,霎時嗷嗚嗷嗚地跑了過來,想來還是非常擔憂千酒若是死了,那以後自己的吃食去找誰管。


    待它跑到跟前,望著兩個熟悉的麵孔倒在地上,不知是先扶這個還是先扶那個,uu看書 .uukanshu 想了半晌,還是先扶起了千酒,然後才轉過去拉無衣。


    兩個人好不容易都站了起來,卻是相顧無言,窮奇看著眼前這詭異的氣氛,不知怎麽辦,索性跑到了一邊,遠遠地瞧著,試圖分辨如今到底是個什麽奇怪的情形。


    “玉墜隻能抵擋一次致命的攻擊,”無衣麵上幾分了然,亦有幾分悲涼,“餘下便要看那人還有沒有殺你的心思,雖不知這玉墜是不是為我準備的,但也不重要了,我已不想再殺你,此次對你不住,若我能活下來,再來向你請罪吧。”說罷,無衣踉蹌著轉身,作勢就要禦風。


    千酒急忙把他叫住:“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如果你現在是回北盛天,那我跟你一道回去。”


    “你不能去。”無衣道。


    千酒卻輕笑一聲:“你覺得,以現在這種情形,我還能待在九仙山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等著玄天回來嗎?”


    無衣默了。


    她繼續道:“你說我不能去,那好,要麽你現在就告訴我為什麽不能去,要麽我現在就禦過去親自問問玄天為什麽。”


    良久,無衣終是長長歎了口氣,回過頭來,麵上盡是無奈。


    緊接著,千酒便聽到了一段與沐陽之前所講初時無異,後半段卻截然不同的陳年往事。


    原來,沐陽自見玄天那一刻就異常緊張是為如此,玄天從一開始便對她的性命十分看重也是為如此,此前種種解不開的疑惑如今明朗了起來,倒是好理解了許多。


    想不到,她從出生起,就欠了北盛天良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酒醉千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申時時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申時時申並收藏一酒醉千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