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


    千酒卯時便在床上輾轉,再睡不著,望著蒙蒙亮的天色,索性坐了起來,洗了把臉,剛打開門,就撞上守在門前的丫鬟,應是前腳還打著瞌睡,後腳就被她這忽地一開門嚇了一跳,揉了揉眼,待她看清周圍的情形,才慌亂起身,恭敬地問千酒是否要用午飯,複又望著周遭不太亮堂的景色,怔了一怔。


    氣氛霎時有些尷尬,她這幾日在元府裏舒舒服服地住著,元夫人或許念在他們新婚,也並沒有出來多加為難,是以她從來沒有起得這麽早過,大多都是中午的時候才會醒過來,門外伺候著的丫鬟自然是將用午飯念得熟絡,這才出了這個岔子。


    她本也是不習慣有下人伺候的,之前倒是將想法告訴了夢河,夢河也覺得沒那麽多規矩,正欲將她周遭的丫鬟撤了,卻又不巧碰上元禮,之後就怎麽拗都拗不過他,隻得勉勉強強給她派了一個在這裏守著。


    見她一直沒有說話,丫鬟有些為難,害怕是自己說錯了話,惹了這位自家少夫人的妹妹,頓時怯怯地開口道:“姑娘莫生氣,是小綠迷糊了,小綠這就下去領罰。”說罷做了一禮轉身就要走。


    “等等等等。”千酒急忙將她喊住,頭疼得緊。


    這些丫鬟仆從就是太過恭敬順從了,這也是她不喜人伺候的原因,她在九仙山隨性慣了,若是有哪裏做的不規矩,在元府,也不是她受罪,是這些下人受罪。


    就拿這次來說,不過是她起得太早,丫鬟不小心打了個瞌睡,算是被她嚇著了不說,意識不清楚說錯了話,就一點也不準備辯解,直嚷著要去領罰,大事也罰小事也罰,來這府裏當丫鬟的也不過十五六七,天天這樣罰哪裏受得住。


    念及此,千酒搖搖頭,無奈道:“不過是些小事,別什麽都去領罰,現在太早了,不想吃早飯,你替我準備一壺茶和一些清爽的糕點,放到荷花亭去就行,麻煩了。”


    小綠聞言,眸光閃了閃,免了一罰也不敢表現得太過高興,隻又恭敬地做了一禮,道:“謝謝姑娘,這是小綠應該做的,不敢說麻煩,我這就去準備。”這才緩緩地退下。


    看著小綠走遠了也還是怯怯的身影,千酒扶了扶額,心想這越是大門大戶,規矩就越多,也不知夢河這天長日久的若是日日如此,能不能應付得過來。


    有意無意地想著,腳上也不耽誤,踏著地上的青石路就擇了個方向款步而去,她在元府裏待的時日雖不多,但整日躥來躥去,除了元夫人的那方院子尚未完全摸清,元府其他地方也是算是比初來之時熟絡了不知多少,記得初來乍到便覺這元府大得深不可測,可那些院落拐角走得熟了也才發現不過如此。


    她走得並不慢,是以一盞茶功夫也就到了荷花開得正盛的荷花亭裏,遠遠地就望見石桌上擺著一碟精致的小點,通體晶瑩,微微透著綠色,還有一壺冒著熱氣的茶,還未走近便能聞到一股清爽的氣息。


    這小綠辦事會不會太快了點,茶還好說,那糕點也能做得這麽快麽?該不會是昨日用剩的吧,這夏日炎炎,糕點存放的時間要是稍微長一些,可就吃不了了,更別說放了一晚上的,自己剛剛才免了她的罰,她該不至如此才對。


    懷著狐疑的心思,千酒走過去輕輕捏起了一塊,放到麵前輕輕聞了聞,好似用了荷花池裏的荷葉,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清香之中又帶了些甜甜的味道,卻不膩人,恰到好處,反正怎麽看都不像放了一晚上的。


    正疑惑間,小綠又端了一碟粉嫩的糕點,放到了石桌之上,在這一池荷花之中,倒是應景,讓人見了就想嚐上些許。


    見千酒正捏了塊糕點端詳,小綠做了一禮道:“姑娘,那是荷葉凍,這是荷花糕,我去的時候廚房的小廝們才剛將這荷葉凍做好,因著時辰還早,荷花糕方才做了一半,我便先將荷葉凍拿過來,荷花糕就晚了些。”


    原是如此,夏日裏下人們不知主人家什麽時候想吃東西,就隨時備著一些,這樣無論什麽時候要,都能吃上剛做的,隻是尚且還這樣早,他們就已經做好了一樣,她若不是今日湊巧睡不著,便也是不知的,難不成這元府裏還有誰像她今日一樣時常起這麽早?


    “倒是不知你們廚房忙活地這樣早,這個時辰若是沒人起床,那些吃食不都浪費了麽?”千酒邊說邊將手裏的荷葉凍喂進了嘴裏,嗯,果然爽滑,甜而不膩。


    “姑娘不知,夫人伺候老爺更衣上朝的時候一向喜歡親自準備,自是要起得很早的,伺候完老爺之後夫人也睡不著,大多時候就會尋些糕點吃著休息休息,廚房這才做的早些。”小綠平靜地回答道。


    想不到那刻薄的元夫人對待自己的夫君還算細心,唔,對待元禮也是不錯,看來,隻要是她家的她就一心相待,不是她家的她就哪涼快哪呆,待人之道太偏激了些,殊不知縱使是外人也有真心的,譬如她的傻姐姐夢河,饒是那元夫人千般不願萬般推辭,都還要嫁進來,也是不知元家祖上積了什麽不得了的德。


    千酒自顧自想著,出了神,小綠也不再言語,又不知去哪裏摸出來一把團扇,站到她旁邊輕柔地扇著,不得不說,她雖不喜有人伺候,但不代表有人伺候不舒服,比如現下正值暑熱,不用自己動手也有這等微風襲來,怎麽想怎麽舒爽。


    享受了好幾個時辰,小綠左右的手都換了幾輪了,千酒這才發現她執團扇的手有些僵硬,抬眼望了望,竟不知不覺過了這麽長的時間,一直這麽扇風的話饒是男子都受不了,也難怪小綠麵色發白,急忙叫她停了,又讓她坐下休息一會,喝幾口水。


    縱然小綠已經有些暈暈乎乎的,但望著近在咫尺的石凳還是猶豫了,千酒見她半晌也沒坐過來,以為暈在了身後,猛然回頭,正好撞上她想坐不敢坐的表情,和微微晃動的身子。


    看這樣子莫不是中了暑熱,若不是自己沒注意時辰,讓她這樣站了許久,也不至於生生受著,念及此,知曉她還顧忌著尊卑有別,千酒便直接起了身,硬把她拉過來,按坐在凳子上,又給她倒了杯茶。


    小綠坐在凳子上,一直低垂著頭,緩了好一會,麵色才紅潤了不少,剛恢複些許,就朝千酒欠了欠身,道了聲謝。


    看著小綠膽怯的模樣,千酒打趣道:“你不用害怕,我在我們家那邊散漫慣了,倒是沒這麽多規矩,你也不用什麽事都去領罰,若是把我換成你,做錯了點小事都要受罰的話,我屁股早就不知百花齊放了多少次了。”


    話音剛落,就聽得‘噗嗤’一聲輕笑,小綠掩著嘴,這才沒那麽緊張了。


    “對了,今天不是乞巧節麽,你們乞巧節有些什麽好玩的?”千酒好奇道。


    聞言,小綠思索了片刻,才道:“我自小便入了府,府中事務繁瑣,每每遇上這些歡慶佳節,也大多都是伺候老爺夫人和少爺他們過,這些節日下人們是過不了的,最多也就幾個要好的胡亂慶祝一下,是以並不十分清楚外麵怎麽過,不過我要好的裏麵有個運氣不錯的,前年剛好在乞巧節這天出府辦事,路上趕著看了幾眼,說是城中有一棵高大的靈樹,平日用大圍欄圍起來,看不見模樣,隻隱約看得見樹梢常年都是蔥蔥綠綠的。”


    “靈樹隻在乞巧節這天才開放給百姓,要是有人能將與自己心儀之人一同結下的紅繩掛在靈樹的最頂端,那這兩人就算結了姻緣,u看書 .uuanshu 生生世世輪回千遍,也還是能找到彼此,不過要掛紅繩不能借助任何東西,也不能從旁邊的樓上拋過去,有那麽做的人,他們的紅繩永遠都掛不牢,放上去的一瞬間紅繩就會莫名其妙地掉下來,所以大家都覺得很靈呢。”


    “不能借助梯子繩子,又不能扔上去,那還怎麽掛,怎麽聽上去像那些人胡亂編的?”幾乎小綠話音剛落,千酒便脫口而出。


    小綠笑了笑道:“那出府辦事的人也是不信,剛好辦事的地方就在城中,他就順道看了看,彼時靈樹下麵圍了許多人,都是扔紅繩的,縱使不斷有人將紅繩扔上去,但靈樹的頂端始終都是綠油油的,沒半點紅色的影子,有人還搬來特製的雲梯,將紅繩牢牢係在頂上的樹梢上,初時還在,可待他下來,那紅繩也是沒了蹤影。”


    “真有這麽靈?”千酒半信半疑道,她九仙山仙氣養了不知多少萬年的仙樹都不一定有這麽靈呢,這凡塵隨隨便便一棵靈樹就這麽能耐?唬些百姓還好,唬她可沒這麽容易。


    “聽說是這樣,但我沒見過,也就不太清楚了,還有說如果掛不到樹頂上,將紅繩係在樹上任意的位置也可保有情人恩愛這一世的。”見千酒親切隨性,小綠便將自己的見聞毫不保留的悉數都告訴了她。


    這話一出,千酒登時不以為然:“要是係在上麵就能恩愛一世,那世上就沒那麽多三妻四妾,傷情之人啦,可見,那頂端的傳聞多半也是有人胡謅的。”


    小綠仍是笑笑,柔聲道:“世間事本就信則有,不信則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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