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無言。


    沐陽看向玄天,眸中已有請求之色:“若你還無法釋懷,今日便取我一命,我絕無二話,隻希望能放過小酒,我答應過流月,護她周全,一世無憂。”說罷雙眼一閉,已是準備赴死的模樣。


    玄天聽罷他的一席話依舊神色未變,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後才開口道:“沐陽,你本是我北盛天殿中最有學問的先生,你教過我,教過兄長,也教過酒仙這種因出身不高所以不懂規矩不諳世事,卻碰巧結緣於兄長而嫁過來的流月,如今,我倒是想聽聽,當年之事,從最有學問的先生口中說出,又是何種滋味。”


    沐陽本就對當年之事多有感慨,雖不知玄天此番是何用意,但也還是側了身子,向別處看去,似是陷入了當年的情形之中。


    “也罷,”沐陽歎了口氣,緩緩說來:“當年北盛天還是一派盛世的樣子,我這樣一副不正經的樣貌,你和盛景都還叫我師父,可盛景天資極盛,我早已沒東西可教他了,教的最多的,還是你,你當時努力,教你也很輕鬆,某天盛景帶了個人回來,喚作流月,是他娶回來的夫人,可流月並未在殿中生活過,許多規矩一竅不通,便也交給了我,我教著你修行,教著她禮儀,日子也一日一日的過去,盛景當時已是殿下身份,平日裏事務繁多,所以流月大部分時間都在跟著我學,她就如現在的小酒一樣,天真,善良,又因著是孤身一人從東盛天那麽遠的地方過來,人生地不熟,骨子裏多了一份堅毅,我很喜歡她的性子,便是拿她當妹妹一般愛護。”


    “誰知這樣的日子並沒延續多久,便迎來了那一場改變一切的神鬼大戰,鬼道按捺許久,終是對四盛天下了手,第一個打的,就是當時最弱的東盛天,彼時東盛天大大小小的神仙都加入了那場大戰之中,酒仙一脈自然不例外,可酒仙並不善戰,幾個回合下來已然傷亡慘重。等到盛景及其他各方的支援趕到,已是所剩無幾,盛景和流月衝到血海之中卻沒救出多少,但所幸流月的姐姐姐夫還在其中。”


    “那一場大戰之後,流月他們救出來的酒仙已是苟延殘喘,沒過多久就都去了,隻剩千酒的父母還在苦苦堅持,也不知是上天垂憐,還是天意弄人,竟在那時發現懷了千酒,可以她母親彼時的殘破之身,能順利誕下千酒的幾率小之又小,他們本打算,若是不能順利生下,便隨孩子去了也好...”


    “流月得知了他們的打算,心裏也是痛苦萬分,她自小跟這位姐姐最是親近,榮辱與共,姐妹情深。如今她姐姐就算沒有這個孩子也是命不久矣,既然有福,那她自是要想盡辦法留住她姐姐唯一的孩子的,她那日來求我,告知我一切,她說,現下隻有一個法子,就是抽離修為極高之人的元神煉下琥珀珠,才保得了孩子順利誕下,而以她薄弱的修為,這世上,唯有一人符合條件且定能成功,那便是天資聰慧又對她絕無防備的——她的夫君盛景殿下,我得知她的想法後大驚,當即勸她不可,慎思,需知若真做了,便是覆水難收。”


    “她當時眼中的痛苦之色我現在想起饒是心下一緊,她說,她沒有辦法看著從小一塊長大的姐姐就這麽去了,什麽都留不下,若是此番她能順利取得,自是要以命相抵的,可從沒有人做過這件事,抽離元神之後會發生什麽我們並不知曉,還需得我幫忙,或許才有成功的希望,我本就把她當親妹妹一般,更是架不住她的苦苦哀求,終是鬆了口,答應助她。”


    “之後的事.....”


    沐陽望著遠處,從始至終都說得很慢,仿佛在說一個故事,說得慢一分,結局就能晚到一分,可說到結局了,他卻低下頭來,緊閉著雙眼,抿著雙唇,似是極不願提起,良久才長歎一聲,再不言語。


    旁邊的玄天倚著石牆,雙手環抱胸前,閉著眼一直靜靜的聽著,聽到沐陽提起流月時眉頭緊皺隱有怒意,聽到盛景時又變為一汪溫柔,似也陷入了回憶之中。良久見沒了聲響,桃花雙眸微睜,眼裏淨是寒意。


    “之後的事,前輩是再也羞於提起了嗎?”玄天冷聲,帶著一絲張揚與不屑:“也罷,前輩說累了,之後的事,就由我代勞吧。”


    說罷玄天走到桌前,尋了個凳子隨意坐下,把玩了一下折扇,開口道:


    “之後你們便仗著那女人的身份,竊了我兄長的元神,跑回了東盛天,暫時護住了那女人的姐姐。聽得我兄長沉睡之後,那女人便自以為能彌補地了斷了自己,再然後便是她姐姐誕下孩子沒多久就跟著自己夫君雙雙離世,這便是你以為的全部真相罷?所以你才敢如此理直氣壯地說是以三人之命換我兄長沉睡?”玄天說到最後已是攥緊了拳頭,似是強忍著怒意不發,直直地盯著沐陽。


    沐陽看他的神情加上他剛剛說的話,一時之間驚詫萬分,他當時確是忙著照顧這邊的事,隻聽得盛景殿下並沒死隻是沉睡了之後便因著一顆愧疚之心不再打聽,隻是之後疑惑過為何北盛天沒有派人追來,今日看來,難不成其中還有其他隱情?


    玄天在一旁將沐陽的反應盡收眼底,鬆開了拳頭,開口道:“前輩,你可知,若是你剛剛露出半分知曉內情的樣子,我便立馬踏平這區區的九仙山,可你沒有,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那我便來替你講完這徘徊了萬年的故事,你再斷斷,誰是誰非。”


    沐陽神色凝重,隻得沉了心聽著。


    “你們竊走元神之後兄長並未立刻陷入沉睡,殊不知以兄長修為,雖失了最重要的元神,但若強撐意誌細心調養,也能保全性命,可兄長當時卻是命若懸絲,我帝父帝母用了所有最好的藥材來替兄長調理,卻絲毫沒有起色,如此情形隻能是兄長自己沒了求生的意誌。”說到此處,玄天有意無意瞥了沐陽幾眼,見他麵露驚詫,才繼續道:


    “我有此念想之後便立刻去尋他,追問一番,兄長這才鬆口,說他這段日子很是痛苦,他不知自己是哪裏做的不夠好,真心相待卻此般下場,也憾此生再不能與人執手白頭,兄長縱橫沙場,麵對至親卻是個溫柔的人,那女人如此對待,我兄長竟不恨她,還說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讓我不要為難她。”


    “兄長殺敵之時從不膽怯,卻沒勇氣讓自己活下來,去聽那女人有何苦衷,我想,無論是什麽理由,兄長雖能理解,卻定是不能接受的吧。”


    “後來帝父帝母見兄長意誌薄弱,藥石無靈,為了保他性命,雙雙將一半的修為渡給了他,兄長也不知是因為沒有元神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受了之後竟沉睡過去,雖再無性命之憂,卻也再沒有醒來。”


    玄天說罷,神情很是落寞,似又想起了盛景睡在床上毫無生氣的樣子,片刻後又開口道:


    “若是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也罷了,總是他們兩人的因果該如此,可之後發生的事,叫我如何原諒?”


    沐陽聽到盛景沉睡內情如此曲折已是震驚,又聽得玄天說還有不能原諒的事,心下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此一劫,怕是萬般艱難。


    隻聽玄天繼續說道:“當初那一戰,鬼道挑了最弱的東盛天下手,其餘幾盛天聽聞消息便匆匆領了各自的鬥仙相救,我北盛天也不例外,本就是當時最強力的一方,自是帶了最多最精銳的鬥仙,雖沒我麾下風甲衛那般一敵一千,但一敵一百也是綽綽有餘,且在兄長將領之下全力廝殺,而我年紀尚小隻領著風甲衛留守在北盛天謹防有變。uu看書ww. 那次鬼道是傾巢而出,足足打了三百日夜我四盛天才終於擊潰鬼道,而那些逃跑的也已是窮寇莫追。”


    “此番戰役,是以我北盛天挫鬼道最多,他們懷恨在心也並不奇怪,雖我方鬥仙也傷亡慘重,但餘下的也不少,鬼道雖恨,卻無可奈何,直到不久後你們竊我兄長元神,害我帝父帝母損失過半修為,兄長又沉沉睡去,經此大變本不能聲張,奈何我們盡力壓了消息,可本就剛經曆大戰,一時殿中混亂,沒幾日變故就傳了出去,縱使沒幾人知道內情,可這次變故對於有心之人來說已然足夠。”


    “那些鬼道有心打探到了消息,竟趁我北盛天混亂之時以死相拚,我們雖遣了人去求助,可彼時隻得孤立無援,我拚了性命抵擋。你可知我這風甲衛原有萬人,那一戰後落得隻餘百人的下場,等援軍到時,隻有無衣還血紅著雙眼撐在我身邊,他臉上那一道可怖的傷疤也是那時留下的,鬼道狡詐,他們此番不求戰勝,隻求我北盛天重創,援軍雖到,可他們已達到目的逃了個幹淨。”


    “自那以後我北盛天元氣大傷,隻得慢慢修養,如此,後來也一直沒回到原來的盛況,反倒是你東盛天自那一戰長了記性,用功了起來,變成如今四盛天第一的局麵,這都無所謂,但我隻問你一句,我們賠上了兄長,賠上了帝父帝母的修為,後來還賠上了萬千將士,你現在跟我說,三條命,孰能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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