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胡子雖然鬧得凶,哭得慘痛,但是沈青並沒有被處死。


    難得的是,矮腳虎和周怪竟然肯出麵替沈青求情,一眾山匪也站出來說情,並說趙清該死,他不能留在山寨,會給山寨帶來禍端。


    就算沈青不動手殺他,他們遲早也會找機會宰了他。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沈青還是被脫光了綁在木樁上,餓了七天七夜。


    當然,也是有人偷偷來喂點水給點吃的,莫大胡子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沈青是狠,但他也確有膽,做了一件他們想但是卻不敢去做的事情,他們對他的看法稍微有了些改觀,但還是說不上已融入了進來。


    事情過後,矮腳虎來找沈青喝了一頓酒,表明了自己的心跡,今後他會把他當成是自己人了,他欠了他一個人情,遲早會還的。


    沈青沒有說什麽,隻說這是他的分內之事,不必放在心上,既然已經上了山,那就開始唱山歌,他不是那種看不開想不明白的人。


    不知不覺,沈青已經落草為寇兩年,所幸的是他隻是一把刀,一把專屬於莫大胡子的刀,他還沒有去做那些燒傷搶掠的事情。


    他唯一的任務,那就是殺人。


    殺的是誰呢?是那些普通山匪殺不了,矮腳虎和周怪不能冒險去殺的人。


    也就是來自江湖上的對手,其中自然有好有壞,有成功也有失敗。


    沈青很珍惜每一次殺人的機會,因為他能從中繼續精煉自己的劍法,隻有殊死的搏鬥,才能在絕境中迸發出潛力。


    每一次的失敗,都能短暫的救贖他的千瘡百孔的內心;也不斷磨練了他的演技,填補了他劍術上的破綻。


    他現在變得很沉默淡漠了,十天半個月都有可能不說一句話,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沒人會關心,他隻是一把刀,一把很好用的刀。


    其實冷漠的外表之下,沈青很愧疚,他手中的劍已經殺了太多的人了,早已經卷刃,但他還是不肯更換,這是他的罪證,要跟著他一輩子的。


    沈青在不斷的進步,莫大胡子也沒有閑著,他每天都會在練武場待兩個時辰,風雨不斷。


    練武的時候他會讓沈青站在一旁觀看,不是為了保護,而是要讓他明白,你我之間的差別是永遠也追不上的。


    沈青當然明白,所以他現在依舊是一把鋒銳無情的刀,而不是一個人。


    有了這把刀,莫大胡子的日子過得很清閑了,直到那個人的到來,那個代表著朝廷,代表著武安司的男人。


    深秋以後,寒冬漸臨,一股朔風刮過整個江湖。


    冬天是很多人的災難,沒存糧的窮苦人家,靠山打獵為生的獵戶,整個冬天他們都要像冬眠的動物一樣,蟄居起來。


    其實對於山匪來說也一樣,冬天也是吃苦的日子。


    寒冬臘月,有多少人會冒雪出行?商隊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


    莫大胡子他們已經有半個月沒有開張了,平日裏他們大手大腳慣了,哪兒會想得到存糧過冬的事情。


    不過他們並不慌張,隻有他們手中還有刀,身上還有氣力,山頭附近還有人家,就餓不死。


    這是一群可惡的人,好逸惡勞,專搶奪他人的辛苦。


    可是這樣的一群人偏偏比世上大多數的人活得更好,更自在,更逍遙。


    不過要成為這樣的人也不容易,摒棄良心道德,曆經九死一生,要學會刀口舔血,更要為老年的淒慘買單,不過他們大多數人可能活不到那麽久。


    或者說他們已經不是人,而是一群獸,隻有獸才是如此。


    沈青也已經快變成一頭獸了,而且將會是一頭最凶猛的野獸!


    昨夜又下了一場雪,山寨裏的人無所事事,大醉了一晚上,時過中午還沒有人醒來。


    醒來又如何,外麵寒風刺骨,怎比得上屋內烤著火的愜意舒適。


    沈青卻醒了,已經養成了習慣,天一亮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耳邊還是打雷似的潮水鼾聲。


    他帶著佩劍走出門,立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間,開始練劍。


    冰天雪地,銀樹晶花,他傲然獨立,提氣運力,一掌擊在麵前的大樹上。


    雪花簌簌,卻一片也落不到他的劍上,他的劍已經快到了什麽地步?他的眼已經銳利到了何種程度?能從萬片的雪花之中穿隙而過,然後在其後的樹上刻上“二百三十四”這幾個字。


    這是他這些年來所殺的人數,每一個他都銘記在心。


    “啪啪啪!”有拍掌的聲音憑空響起。


    沈青立即揮劍將樹上的字削去,然後才回頭,看見一個青布衣裳的青年含笑而立,鼓掌的人正是他。


    深冬季節,此人穿著單薄,然而麵色紅潤如常,半點看不出受凍的樣子,是個練家子。


    那人讚道:“好劍法,這劍法叫什麽名字。”


    沈青冷眼看著他,道:“殺人的劍,不需要名字。”


    那人愣了一下,又道:“我叫楊鬆,大雪壓青鬆,青鬆挺且直的楊鬆。你叫什麽。”


    沈青道:“殺人的人,不需要名字。”


    碰了兩個釘子,楊鬆搖頭歎道:“江湖上盡是一些瘋子。請問這裏是莫寨主的寨營嗎?”


    沈青不回,反問道:“你是何人?”


    這個冬天他還沒有殺人,大地潔白無瑕,他不想沾染上鮮血。所以先問清楚來意,能勸則勸,勸不回,那便是該死的了。


    楊鬆從懷裏摸出了一個令牌,沈青眼角一跳,那個令牌他是見過的。


    隻聽那人道:“在下奉長官之命而來,是來向莫寨主傳達一件事情的。”


    那純黑色的令牌,上麵單單隻有一個浮雕,是一個“武”字。


    這是武安司的令牌,來的是武安司的人,隻不知道他們突然來山寨是為何?剿匪還是招安?


    無論是哪一種,沈青都不願讓他見到莫大胡子,因為他還不想殺了這個人,他還記著當年周元亨的情誼。


    所以他隻是欺身而上,隨手刺出一劍,削斷了楊鬆的一縷頭發,複又回到原位,抖了抖劍,道:“你回去吧。”


    斷發這才落到地上,楊鬆並不驚詫也不害怕,道:“貴寨的待客之道當真是獨具一格,在下走遍南北,還是頭一遭見麵先斷發的。”


    沈青勸道:“回去吧,你連我這一劍都躲不過,見到了他又能如何?”


    楊鬆微微一笑,道:“我非躲不過,而是沒躲。”


    沈青道:“那你為何不躲?”


    楊鬆道:“劍上沒有殺意,我為何要徒費氣力?”


    沈青點了點頭,道:“嗯,很好,那這一劍如何?”起手一劍,攜風帶雪,直刺而出。刪繁就簡,最簡單的招式,往往才是最有效的殺人方式。


    劍還為至,劍風已到,楊鬆感覺麵如針紮,心知這次是來真的,連忙步步後退。


    他不斷後退,鋒銳的劍不斷靠近,可他的速度哪比得上沈青?


    更何況這周圍都是樹木,後背傳來堅硬冰冷的觸覺,他已經退無可退,眼眸中已經出現了那柄劍,就要刺下來了,從他的眼中刺入腦後。


    還有誰能救他?


    “嗒”的一響,劍鋒右偏,擦著額角而過。


    “難得有客上門,身為主人家還沒見過,怎好就殺了。”是莫大胡子用一根筷子射來打偏了沈青的劍,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總之在這個關鍵的時候他出手了,“江湖上的事情江湖了,我們可從未和朝廷的人打過交道。”


    楊鬆理了理儀容,抱拳道:“久聞莫寨主威名,果真是威風凜凜一條巨漢!”又轉向沈青,繼續道:“貴寨藏龍臥虎,難怪能屹立不倒。”


    莫大胡子走上前,彎腰攬著沈青的肩膀,笑道:“還不賴吧,他連當家的都還不是。”


    意思是說,我們山寨普普通通一個小兵就有這個水準了,不管朝廷有什麽打算,先掂量掂量劃算不劃算吧。


    楊容不卑不亢,道:“貴寨人才濟濟,朝廷早有耳聞,豈敢小覷。這裏不是說話的地,能否請在下入屋內喝杯水酒?”


    莫大胡子不是吝嗇的主,有客遠道而來,自然是好酒好肉的招待。


    群匪們已經醒來,酒又開始喝起,殘羹剩飯也別有一番滋味。


    道義堂,全員到齊。


    楊鬆一一拜見,山寨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竟全都認識,看來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矮腳虎最是積極,道:“朝廷派你來刺探我們山寨情報的不是?想打盡管來打,怕的人是孫子!”


    莫大胡子道:“誒,二弟此言差矣,正所謂民不與官鬥,我們兩家和氣生財比什麽都好,你說是吧,大人。”


    楊鬆嗬嗬一笑,道:“莫寨主抬舉了,我隻是武安司的一名辦事員,哪兒稱得上大人二字。不過莫寨主所言極是,妄動幹戈隻是勞民傷財,收效甚微,朝廷目前還沒有與貴寨交戰的想法。”


    “那冬天雪地的,你不辭辛苦而來,所為何事?”莫大胡子摸著他的大胡子,“難道隻是來喝幾杯酒的?”


    楊鬆從容道:“朝廷新頒布了一道製度,為了便於天下的管理,凡是江湖習武之人,皆須登記在冊,引以為名錄在居住當地進行存檔。我冒昧前來,隻是為了傳遞此消息罷了。”


    不等矮腳虎開罵,莫大胡子先道:“哦?那不知道是需要我們交代哪些事情?”


    楊鬆拿出一本小冊子,雙手遞上,認真道:“生辰八字,直係親屬,祖居籍貫,師承何派、何人授藝、武脈如何,還有圖形相貌等所有相關信息,朝廷皆要掌握。這上麵有詳細記載,眾位得空可到附近府衙錄入。”


    言罷,以矮腳虎為首的山匪都哈哈大笑起來。


    矮腳虎笑得最為厲害,肚子都笑得疼起來,捧腹道:“你莫不是被凍昏了頭,讓我們主動去官府?是你們傻了,還是覺得我們是傻子?”


    是啊,他們是燒殺搶掠的山賊土匪,怎麽可能屁顛屁顛兒去跑到官府去交代自己的切身信息,誰知道這是不是請君入甕的把戲。


    楊鬆並不感到尷尬,或許他已經麵臨過許多這樣的場景,早就習以為常了。他的雙手還沒收回,那本方棱棱的小冊子靜靜躺在掌心。


    莫大胡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接過了,隨意翻看了一下,上麵果真事無巨細得羅列了許多的問題,一頁頁翻看得他心驚膽戰。


    這要是施行下去,全天下的武人都會被朝廷掌控,這江湖是要變天了。那些異俠浪客,他們漂泊無蹤,一生都在浪跡天涯,他們的仇家自然掌握不到行蹤自然也毫無辦法,可此製度一旦實行,這些浪客們豈非被套上了一根繩索。


    江湖中各門各派的武學傳承看得極為重要,有些門派或者世家,更是以不為人知的絕招亦或者暗器立足,此製度施行下去,一切的秘密都不將成為秘密。


    楊鬆繼續道:“此冊子是今後朝廷的認證,每位武者的必備,每年都必須到存檔當地的府衙更新蓋押。”這更是要讓天下的武者都翻不出手掌心。


    莫大胡子翻看完了,不急於還回去,而是持本問道:“那若沒有這個東西,會有什麽後果?”


    楊鬆鎮靜一笑:“沒有名冊,不得習武、不得參與江湖事,不得攜刀佩劍等任何兵刃。”


    莫大胡子意味深長的一笑,繼續問:“那如果已經學會了武功,也不想要這冊子,又該當如何?”


    楊鬆道:“那最好還是趕緊自行廢掉的好。沒有認證,那便不是武者,強行習武,已構成犯罪,天下任何一人可誅!”


    殺一個沒有認證的武者,那便不算殺人,不會觸犯法律。


    莫大胡子把冊子扔在地上,道:“朝廷這是想要收納全天下的習武之人為己用啊,這胃口是否太大了,不怕撐壞了肚子嗎?”


    楊鬆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莫寨主是誤解了朝廷的製度。收集這些信息隻是為了整頓江湖上的一些不良風氣,達到更好的國家管理,此舉為國為民都是利在千秋的好事。江湖還是那個江湖,朝廷不會插手江湖上的事情,和以前一樣,在江湖上發生的事情,一切以認定的江湖規矩辦理。”


    莫大胡子冷哼一聲,道:“我們的底細你們都摸得一清二楚,uu看書 ukansh.co 若要處置我們,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是有軟肋把柄的,隻有把製住了他的軟肋,無論多麽強大的人都會變得不堪一擊。入冊登記,無異於也要交出自己的軟肋弱點。


    楊鬆道:“莫寨主要相信朝廷,朝廷是為了大家好。”


    莫大胡子忽然笑了:“嗯,我當然相信朝廷了,可你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情?”


    楊鬆道:“不知在下忘記了哪件事?請莫寨主明示。”


    莫大胡子霍然站起,道:“你忘記了我們本就是一群罪犯,何怕更多罪狀加身?”


    楊鬆歎道:“不是我忘記了,而是朝廷恩典,給與你們這些人最後一個機會啊。難得你們還不懂得珍惜?”


    莫大胡子哈哈大笑,道:“那可多些了朝廷啊,可是你問問我們這些兄弟,他們願不願意領情啊?”


    群匪大喊道:“滾他娘的恩典,滾他娘的朝廷,老子自由自在的多好!”


    唉,楊鬆為這群人感到惋惜,多麽難得的機會啊,可以洗刷前半生的罪孽,自此重新活過一次,可是這群人為什麽就這麽傻呢?


    他看著莫大胡子背後的沈青,問道:“那你呢,你還沒說話,你的意願如何?”


    然後所有人的眼睛都齊刷刷看著沈青。


    沈青道:“我隻是一把刀,你何曾見過一把刀有選擇的權利。”


    消息已經傳遞完了,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


    楊鬆臨走前道:“新風已經刮起,誰也阻止不了浪潮的翻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湖照夜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說書客王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說書客王猴並收藏江湖照夜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