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劍當空一劍去,一更別我二更回,照亮劍道萬古長夜!瞧瞧老劍神李淳罡的名聲,多威風?再不濟也是桃花劍神鄧太阿,雖用老劍神的話說,鄧太阿拎著一枝桃花太他娘的秀氣,是娘娘腔,可咋也是劍神不是?你再聽聽你這名字,他娘的劍鬼?是麽王八犢子的玩意!”一聲幸災樂禍的聲音傳來,惹得遠遠吊在後麵鳳字營的一眾北涼漢子失聲痛笑。


    劍鬼?


    即便是一群漢子不是江湖中人,也能聽出此名字,的確不夠威風,配不上那位在東海之上,一劍叫萬人顫抖的人。


    背著赤霞劍的呂錢塘目視前方,心亦往,神亦往,覺得這稱號與山鬼公子頗為契合,手中劍斬的就是天上神仙,不叫劍鬼難道叫劍神?


    當空一劍,叫天上神仙皆做鬼!


    景舟騎著馬走在前麵,手裏捧著一黃梨匣子,滿不在乎道:“劍鬼便劍鬼,這江湖劍神太多了,劍鬼卻隻有一個。”


    世子殿下學著老黃的口吻道:“是這個理兒!再下去三百年,本世子也敢說,整座江湖就一個鬼!”


    景舟將木盒一推,蓋住裏麵劍氣森森的袖珍小劍,道:“你小子是個疑心疑鬼,你爹的膽子沒繼承,謹慎倒是學得十足。這十二柄小劍沒半點兒問題,將你那心從嗓子眼放到肚子裏。雖說匣中飛劍被鄧太阿抹去禁製,但小劍依舊存有靈性,隻需你用血日夜飼養,幾年便能與這十二柄劍心生感應。”


    世子殿下嘿嘿兩聲,從半空接過盒子。


    鄧太阿莫名其妙送他可叫道家大真人輕易化為飛灰的劍匣,說是還當年恩情,誰知道懷的什麽心思?


    小心行的萬年船,叫山鬼瞧上一眼,總歸沒有錯。


    “瞧瞧,這才是劍神,比李淳罡那老頭大氣多了,不說兩袖青蛇,連一劍仙人跪都不舍得傳授人,摳摳嗖嗖。”世子殿下由衷讚歎鄧太阿的同時,還不忘埋怨兩句老劍神,實在是當初學青蛇劍意的時候,被老劍神打了一個何止“慘”字了得!


    從早到晚,李淳罡劍劍到肉,那是連逃都逃不掉的光景。


    景舟想了想,輕聲道:“當年鄧太阿在吳家劍塚練劍時,你娘對他有過贈飯之恩,也有過授業之恩,若非你娘,這桃花劍神,早已餓死在劍山上。”


    抱著十二柄袖珍小劍的世子殿下當場震驚,也不覺得鄧太阿贈劍香了。


    桃花劍神是不是忒小氣了寫,這天大的恩情,就隻留下飛劍,卻不曾留下半分禦劍法門?


    景舟嘲道:“你小子別貪心不足蛇吞象,若非鄧太阿出手,趙宣素那老小子,放個屁都能崩死你!”


    世子殿下發了兩句牢騷,又轉回之前的話題,問道:“也不知哪個鱉孫喊出來的劍鬼,當真不惱?”


    景舟笑罵道:“我肚量便那麽小?”


    世子殿下點點頭,山鬼劍鬼,不過是差了一字而已。


    景舟瞥了一眼世子殿下,澹澹道:“徐鳳年,送你回北涼後,我便該去找薑丫頭了。”


    世子殿下“哦”了一聲。


    空氣中隻剩下馬蹄聲。


    行了二裏路,世子殿下恍然想起來什麽,同是一劍,在天象境和陸地神仙境用來,威力何止是天地之別!


    武帝城上觀劍,叫世子殿下差點兒生出一劍開天辟地的錯覺。


    徐鳳年頗為遺憾道:“你那一劍,咋就沒能削去王老匹夫的頭顱?”


    對這取了老黃性命的天下第二人,世子殿下恨,亦恨自己功力太弱,不能拆了那武帝城。


    景舟瞪了徐鳳年一眼,道:“五百年不得一見,修為直追呂祖的王仙芝豈是如此容易殺的?不論是體魄之雄渾還是氣海之廣闊,這天下第二人皆是到了常人一輩子難以企及的地步。況且有王仙芝在,這江湖才會多幾分生氣。”


    王仙芝守在鎮守武帝城一甲子有餘,所求豈是那“天下第二”的虛名?不過是希望更多人在走投無路之時,能夠向前站出一步,而不是隻能跪下去,磕頭求饒。


    這天下第二人豈止是守武帝城?


    王仙芝鎮守的是江湖萬千武夫的脊梁!


    “不輸不贏?”世子殿下好半晌憋出來一句話。


    景舟點點頭,“最後一劍,天門開一線,有仙人妄想飛下,被我一劍斬了,我與王仙芝就此罷手,再鬥下去,難免會叫天門大開,到時仙人下凡,凡間便不屬凡人了。”


    嗶嘀閣


    “真斬殺神仙了?”世子殿下嘴疑心不疑。


    景舟嗬嗬一笑。


    世子殿下豎起拇指馬屁道:“頂天大的霸氣!劍鬼見鬼,劍鬼叫仙人見鬼……”


    景舟一踢馬腹,朝前輕快而去。


    徐鳳年這小子,幸虧沒和閑著沒事摳腳丫子的李淳罡待久,兩袖青蛇真意沒學多少,這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


    狗嘴裏吐象牙也就罷了,非得扯著嗓子吐,唯恐別人聽不到。


    跟在後麵的九鬥米老道和舒羞幾人,苦笑不得。


    即便是之前對世子殿下半分瞧不上眼的呂錢塘,都撫摸著赤霞劍,抿嘴一笑。


    這位世子殿下,雖仗著有個人屠的爹為人霸道,可有些時候卻總叫人厭惡不起來。


    世子殿下打馬追上前,喊道:“既然能開天門,為何不飛升?那些牛鼻子一個個燒香拜祖,連做夢都想學一學齊玄禎,白日飛升呢!”


    景舟反問道:“李淳罡不屑飛升,王仙芝不屑飛升,我便瞧得上?”


    世子殿下一愣,不解道:“咋他娘的都不想飛升?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這話叫趙希摶那牛鼻子聽到,還不得氣死?


    龍虎山為了出一位天人,鬼知道明裏暗裏廢了多大的力氣!


    景舟譏諷道:“天上飛升證道的仙人,早已拋卻人心,未必有幾個好貨色,多是趙宣素一般貪生怕死之輩,這種神仙,不做也罷。若非王仙芝坐鎮武帝城,天門不可輕易開,江湖氣運早已消散於無。”


    “黃士龍將春秋廟堂氣運導入江湖,這才造就一個大年,武道由此而興盛,若是由此而下,誰敢說不會出現一個武學盛世?江湖沒落,前人絕學失傳,天下之大沒有武夫一席之地,實非我所願!”


    世子殿下初聞此等秘事,驚得目瞪口呆。


    難怪最近幾十年,高手一個接一個蹦出來。


    “人間有人間的道理,秩序當由人皇來定。天人竊取人間氣運,必定會影響人間的秩序,人間不人間。我若是飛升,必要屠盡這些高高在上欲垂釣人間氣運的神仙,還天地一個清淨!”景舟身上殺意凝而不散。


    “狗屁的神仙!”徐鳳年罵了一聲,又豪言道:“哪天本世子練刀有成,也殺一殺這天上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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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陰學宮


    一身影從栽滿蓮花的湖中探出頭來,對著湖畔的一座閣樓喊道:“媳婦兒,小舅子從武帝城出來了,連頭發都沒掉一……”


    氣宇不凡,笑起來尤為風流倜儻的年輕人還未說完,便有一物朝著他的嘴激射而去。


    是一枚黑色棋子。


    玩世不恭的年輕人張嘴咬住棋子,嘴裏含湖道:“媳婦兒,小舅子的命,真硬,比石頭還硬!”


    被年輕人稱作媳婦兒的女子,拔出有著道家第二符劍美稱的紅螭,一躍出了閣樓,一劍朝著荷葉旁的腦袋刺去。


    年輕人一個激靈,重新潛入水下,朝著反方向遊去。


    一下刻,湖上炸響一聲,不用多猜,年輕人便知道又是媳婦的劍氣在肆虐湖水。


    遊出好長一段水路,估摸著媳婦的劍氣到不了了,年輕人才從水中冒出來,身子朝下臉朝上,悠哉悠哉仰泳而去。


    自家媳婦嘛,脾氣大點挺好,不然跟萬千女子一樣驕滴滴,又或者逆來順受,他還瞧不上眼呢!


    怕媳婦兒也沒啥不好,娘說過,有個人怕著,活得久。


    隻是有一件事他想不通,咋小舅子就如此難殺呢?


    武帝城中好不容易等到大天師趙宣素出了手,誰知又蹦出來一個劍神鄧太阿。


    年輕人也懶得再去想,腦總畫麵一閃,又回到了那日在武帝城的場景。


    “趙楷求見山鬼前輩。”


    “別前輩不前輩的,聽著逆耳。”


    “晚輩不敢。”


    “我先前毀你四具符將紅甲,你不怕我再毀你第五具?”


    “怕,可再怕,也得見一見前輩,不然趙楷不甘心。”


    “你小子不用多說了,不糾結殺徐鳳年,你這私生子還能多活幾年。”


    “徐鳳年許諾了前輩什麽條件?徐鳳年答應的,我能做到,徐鳳年做不到的,我願意幫前輩做到。”


    “別費心思了,命運弄人,你要是早點能遇到我,還可以給你指條明路。”


    “前輩對這金甲感興趣?”


    “這副金甲雖比不得葉紅亭那副可凝聚黃紫氣運的甲胃,卻也算一件異寶,尤其是這甲胃上的符籙,可聚天地氣息,是個好東西。我不喜欠人東西,今日看你的符甲,便與你多說一句話,你想要權勢地位,徐鳳年並不是你最大的障礙,可你偏偏選了一條最迂回最難走的路。”


    “前輩是想讓我放棄殺徐鳳年?”


    “這條最難走的路,盡頭是死路。”


    “死路嗎?殺還是不殺小舅子?”趙楷目光極眺,良久喃喃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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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出北涼王府時,徐驍曾答應過呂錢塘、舒羞、楊青風三人,隻要幾人能護送他徐鳳年從武帝城回來,便還三人自由,非但如此,三人要官帽給官帽,要秘籍給秘籍。


    出了武帝城後,世子殿下曾問過三人意願,舒羞這婆娘最勢利,一路提心吊膽走了這麽久,總得回北涼王府多拿些東西才好。錢也罷,秘籍也罷,北涼家大業大,拿少了才是沒天理。


    瞎了一眼聾了一耳的楊青風還未想好,大劍士呂錢塘則是要了手中的赤霞劍,打算回到當初練劍的廣陵江,繼續在江邊結廬而居體悟劍道。


    聽到“廣陵江”一詞,世子殿下想起來那口口聲聲說最佩服他的廣陵世子趙驃。


    這跟肥豬一樣的廣陵世子,揚言他梧桐苑中有好些尤物,可惜廣陵與北涼相隔千裏,他趙膘沒有力氣遠遊討要,不然二人可以換著丫頭切磋切磋。


    敢跟他徐鳳年搶天下第一紈絝的名頭,搶女人,這廣陵世子的膽子,還真跟他一身膘一樣,肥!


    你不就我,我來就你,不教一下趙驃這肥豬如何做人,豈不是要弱了“徐鳳年”三個字的名頭?


    一行人稍作轉折,來到廣陵江。


    廣陵江一線潮及富名聲,與峨嵋金頂佛光和武當朝大頂並稱當世三大奇觀。


    當年李淳罡初出江湖,便是在千萬觀潮人的注視下,踩著潮頭過大江,這更是引的無數大俠陸續來廣陵江踩水,仿佛不在潮水之上露幾手,難以稱作好兒郎。之後每年不及八月十八,潮水壯觀天下之日,江邊一帶便已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離著江麵還有一段路,呂錢塘從車隊中分離出來,策馬來到世子殿下身前,抱拳重重行了一禮,又轉向景舟,神情複雜,最後滿腔心緒,都化為了幾個字:“必不叫公子失望!”


    呂錢塘走了,頭也不回,拎著那柄一輩子都摸不夠的赤霞劍走了。


    景舟望著呂錢塘的背影,心有感概。


    因他出手,四具符將紅甲提前被毀,這位結廬觀潮十年以練劍的大劍士,並沒有慘死。


    再過十年,天下大概會多一善用重劍的指玄高手?


    世子殿下拍拍手,摸著良心道:“呂錢塘,是個耍劍的料!”


    十餘年不悔初心,隻為心中劍道,日複一日在潮中練劍的有幾人?


    為了將劍心磨礪得精純無比,不惜以命相的拚又有幾人?


    還有一句矯情的話世子殿下憋著沒吐出來:呂錢塘,你他娘的是條漢子!


    徐驍賜了這大劍士一本《臥龍崗馭劍術》,這一路呂錢塘便拚死以命保護他,每戰一馬當先,搏命衝在最前麵。


    溫華那最不像大丈夫的人曾說過一句最像大丈夫的話:“男兒欠人錢財不還,欠一文錢也是沒卵的!”


    大劍士呂錢塘,一路行來,不欠他徐鳳年半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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