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蟲子進了船艙沒多久,九鬥米老道魏叔陽從另一艘船上彈入江中,蜻蜓點水般而來。上了船,老道士也顧不得行禮,麵帶震驚問道:“世子,那孩子是怎麽回事?”


    要是大柱國真多一個兒子,豈不是叫北涼平白多了幾分不穩?


    徐鳳年瞥向遠方,道:“就你看到的那麽回事,舉著白布死皮賴臉認親。隻是這小屁孩怎麽知道我的船從哪過?太巧了!”


    如此之巧,必有妖異,魏老道疑道:“既然如此,世子為何要讓那小孩上船?”


    “把人留在身邊,總比放在暗處好。”說完,徐鳳年又轉向景舟,問道:“這小子沒有半點兒功夫,膽子咋就這麽大,來我這蹭吃蹭喝,就不怕我這無惡不作的北涼蠻子,一怒之下將他活刮了?”


    景舟壓低聲音玩味道:“誰說這小屁孩不會功夫了,有個詞叫返璞歸真,武夫修煉到極深境界,自然看起來於常人無異。”


    “更何況世上功夫千奇百怪,遮掩氣息的法門,我便知道一些,想要瞞過你這還沒邁進金剛境的人,輕而易舉。”


    “驢草蛋的,本世子去劈了那小崽子!”徐鳳年猛然抽出刀。


    景舟輕笑道:“鳳字營連同你那幾個護衛加起來,都不是那小屁孩的對手,你確定要去砍人?”


    世子殿下麵色一僵,他娘的,難道不成又是一個厲害的稀裏嘩啦的人?


    這些高到不能再高的高手,咋就和他徐鳳年八字不合?


    有仇找徐驍啊!


    魏老道輕聲問道:“山鬼公子也不能護住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看向景舟。


    景舟答非所問:“既然這小子費盡心思給人當兒子,沒到武帝城,自然不會起幺蛾子,你安安穩穩當大哥即可。”


    世子殿下皺眉道:“到了武帝城呢?”


    景舟輕笑道:“到了武帝城,自然有人收拾他。”


    當年鄧太阿在吳家劍塚,受過吳素傳劍之恩,徐鳳年前往武帝城,早已傳的沸沸揚揚,這桃花劍神自然不會坐視不理。不出意外,鄧太阿此時已經在前往武帝城的路上了。”


    世子殿下琢磨了琢磨,輕聲問道:“對那小屁孩能打罵?”


    景舟哈哈笑道:“格局大些,隻要打不死,就往死裏打!”


    無良世子笑了。


    他娘的,厲害的一塌湖塗怎麽了,他徐鳳年打得就是這些武功高的嚇人的老烏龜!


    景舟突然走向船頭,對這水麵道:“嗬嗬,你這丫頭別躲了。”


    世子殿下霎時臉色由喜轉衰。


    這喜歡養大貓的刺客,不但神出鬼沒,還陰魂不散,這叫世子殿下都想問一聲,是不是他拉屎的時候,嗬嗬姑娘都在一旁蹲著?


    身著黃裙的少女一個翻身,從船下輕盈躍出,嗬嗬一笑,並不是像往常一樣急著刺殺,而是歪著腦袋看向景舟,疑惑道:“喂,你這是快要突破了?”


    景舟笑著點點頭,“丫頭,咋說咱們也是老相識了,別整日板著臉,容易老。”


    嗬嗬姑娘強擠出一抹笑,叫人看的別扭不已,至少在世子殿下看來,寒磣人,還不如不笑。


    嗬嗬姑娘聲音清冷問道:“我要是殺旭鳳年,你會不會攔著?”


    景舟搖搖頭,“曾和人約定過,不會對你出手。”


    嗬嗬姑娘又將腦袋歪向世子殿下:“喂,你都聽到了,怎麽還不喊狗腿子來護駕?隻憑這灰衣老道可攔不住我。”


    九鬥米老道暗中蓄力,擋在世子殿下身前。


    徐鳳年苦澀道:“嗬嗬姑娘,能不能別玩貓拿耗子的遊戲了?你要是喜歡金子,等回到北涼,本世子送你個幾千兩?”


    世子殿下左手緊捏著刀,即便是有山鬼這高手在一旁,他絲毫不敢大意。小姑娘說翻臉就翻臉,出手速度又快的驚人,即便是之前老劍神一路護著他,都難保不會被嗬嗬姑娘一擊得逞。


    “原來是左撇子。”嗬嗬姑娘歪著腦袋想了想,突然在船頭坐了下來。


    世子殿下竊喜,這就對了,姑娘家打打殺殺成何體統?想要金子,簡單啊,北涼王府最不缺的就是這些黃白物,隻要嗬嗬姑娘別再跟著他,一年送幾千兩給這小丫頭拿著砸人用都不是事。


    嗬嗬姑娘不說話,隻是盯著世子殿下額頭的棗狀印記看個不停。


    “魏老道,你也甭在這裏守著了,嗬嗬這丫頭今日身上沒殺機。你去後麵看看那小屁孩,船上有什麽髒活累活,多給這小子安排點。”景舟朝魏叔陽吩咐了一句。


    九鬥米老道目光轉向世子殿下,後者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讓這小子將本世子的襪子洗了”,老道士這才離去。


    徐鳳年突然問道:“嗬嗬姑娘,你一直藏在水裏不憋得慌?”


    “你不知道有閉氣的功夫?”嗬嗬姑娘一幅看傻子的神情。


    世子殿下心堵得慌,他這不是尋思著與嗬嗬姑娘化幹戈為玉帛嘛,問一問在水裏難不難受,下一句不就能順理成章引出別藏在水裏伺機刺殺他徐鳳年了?


    他曾密信一封傳遞給徐驍,詢問嗬嗬姑娘的家人是否和北涼有仇,徐驍親自寫信講明此女無親無故,唯一親人陵州城醬牛肉鋪子的老賈,還是嗬嗬姑娘的遠方親戚。


    如此一來,徐鳳年就更摸不著頭腦,他和這小姑娘莫非是上輩子有深仇大恨?


    嗬嗬姑娘腦子裏都裝的是啥?


    為啥就咬著他徐鳳年不放?


    這樣的仇恨,得殺妻奪子之仇吧!


    景舟笑道:“嗬嗬姑娘跟著你也好,如芒刺背才有逼迫感,省得你小子總覺得身邊有高手做護身符,便有了免死金牌,有恃無恐。”


    世子殿下笑的更苦澀了。


    人在前麵跑,閻王後麵追,這擱人身上,誰能受得了?


    “今天我不殺你。”嗬嗬姑娘突然說了一句,又沒了下文,隻是盤坐在船頭,怔怔出神。


    世子殿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好一屁股在船頭坐了下來。


    “丫頭,還收集簪子嗎?”景舟問了一句。


    嗬嗬姑娘呆呆點了下頭,問道:“你的大狗呢?”


    景舟笑了笑道:“借出去了。”


    嗬嗬姑娘“哦”了一聲,又沒了下文。


    世子殿下難得第一次靠著嗬嗬姑娘如此近,不多看倆眼這小姑娘,豈不是沒天理?隻看臉蛋,還未長開的嗬嗬姑娘放在秤上稱一稱,有八十多文。


    年紀小是小了些,不過山鬼有句話說的好,小有小的好,輕音體柔易推倒,若非他打不過這丫頭,搶回去給黃蠻兒做媳婦,挺好。


    世子殿下又想到了關於這小姑娘的信息,賈家嘉,很容易記的一個名字,家家家,難道這丫頭是想有個家?


    靜坐了好半日,嗬嗬姑娘拍拍手起身,一個縱躍跳進江中,跟魚兒一般,影子一晃,便不見了蹤影。


    “也不知是誰,才能教出嗬嗬姑娘這樣的妙人兒。”世子殿下望著江麵一歎,這冷血無情的超一流刺客,果真說話算話,今日不曾刺殺於他。


    世子殿下又轉向景舟,問道:“記得你說過,知道嗬嗬姑娘的身份?”


    景舟嗬嗬道:“這丫頭,是黃士龍教出來的。”


    世子殿下愣了愣,苦笑道:“難怪,原來是這魔頭的徒弟。”


    一把鼻涕一把淚,混上船的小屁孩是個機靈的,不過一日,當晚便將船上的女子的名諱挨個弄了清楚,等到夜色時分,便已經能叫著女子的芳名去敲房門了。


    “舒羞姐姐,長夜漫漫,小蟲子無心睡眠,要不咱倆一起賞個月?”


    “裴姐姐,你累不累,小蟲子最善長揉捏,可需要我替你解乏?”


    “青鳥姐姐,聽說你在槍術上的造詣讓人望塵莫及,小蟲子能和你學學槍術嗎?”


    這小孩伶牙俐齒,腦子又轉得快,嘴跟摸了蜜糖一樣,見著女子變著法兒誇人,即便是心狠手辣天性薄涼的舒羞,都對這色眯眯的小屁孩厭惡不起來。


    一個才脫開襠褲的孩子,能有什麽壞心思?


    連性子冷澹的靖安王妃都被小蟲子逗樂,絲毫不介意這小孩趁機吃她豆腐,用頭拱她身前沉甸甸的風景。


    一大早,小蟲子負著手走出船艙,老氣橫秋的一塌湖塗,剛欲憑欄望江有感而言,恍然瞥見一襲青影,屁顛屁顛朝後跑去,喊道:“青鳥姐姐,你端著這麽多菜累不累?要不要小蟲子幫幫你?”


    青鳥冷冷道:“不用。”


    “青鳥姐姐手這麽好看,洗菜洗久了,會浮腫的,要不小蟲子幫你洗菜?”小屁孩亦步亦趨跟在青鳥身後,始終盯著盈盈不堪一握的纖腰,兩眼發光。相較船上的其他幾位女子,這青衣姑娘前麵的風景雖不洶湧,但這腰肢,嘖嘖,常年舞槍,當真是妙曼輕盈,婀娜多姿,叫觀者怦然動神。


    感受到背後灼熱的目光,青鳥從腰間抽出佩劍,一劍鞘將這小屁孩拍了出去。


    “青鳥姐姐,小蟲子想跟著你學槍法,我娘說過,嚴師出高徒。”小屁孩不顧疼痛,從船上爬起來,鬱悶不已,這青衣小娘子,昨晚對他還沒這麽厲色,今日怎麽就轉了性了,莫非是來月事了?


    還未走幾步,小蟲子便感覺後衣領一緊,接著整個人被世子殿下提了起來。


    “大哥,你累嗎,我幫你錘錘腿?”小蟲子諂媚問了一句。


    “不用,大哥想要吃魚,你去水裏捉幾條上來!”世子殿下隨手一拋,將小蟲子扔到江中。


    “大哥,我不會遊泳啊,大哥!”慘哭聲撕心裂肺,世子殿下站在船頭無動於衷。


    在水裏折騰了許久,小蟲子用出了吃奶的力氣,從江中爬了上來,嘴裏吐著水痛哭道:“大哥,我娘死的早,你不能不要我啊!”


    徐鳳年羊作驚訝,道:“原來你果真不通水性,既然如此,你便幫鳳字營的人也洗洗襪子,北涼王府雖家大業大,但不能養閑人啊。”


    幫那些莽夫洗襪子?


    小蟲子雙眼一翻,暈死過去。


    徐鳳年啞然。


    好歹是跟趙黃巢一般高的人物,這就暈過去了?


    他世子殿下還有更狠的藥沒用呢!


    徐鳳年擺了擺手,將舒羞喚過來,無視這一心想要老牛吃奶草的老姑娘眼底的幽怨,吩咐道:“盯著點這小子,往後鳳字營的襪子,都交給這小子洗。”


    這幾日小蟲子過的叫一個驚心膽戰,不是被那無良世子扔到水裏抓魚,就是被那紫衣公子拿著當球踢,尤其是幫鳳字營一百餘騎洗襪子。


    一百餘人的臭襪子,兩大盆都裝不下,折騰的他連夜敲女子房門的力氣都無半點兒。


    徐瘸子咋就生出徐鳳年這滿肚子壞水的小王八蛋?


    好在路再長,終究有個盡頭,武帝城已經遙遙可望。


    嘿嘿,再過幾個時辰,不論是那幾個護衛還是那些卒子,都得與徐鳳年陪葬。


    徐鳳年死於王仙芝眼皮底下,趙氏朝廷便能借徐驍的屠刀剮去武帝城這塊爛肉,這也算是他飛升前對老友趙黃巢的一點補償。


    北涼世子死後,三十萬北涼鐵騎無主必散人心,趙氏朝廷最大的隱患便消去,龍虎山至少還有數百年的興盛,即便是許些劫數,也能用氣運抵消。


    小蟲子正在沉思,耳邊又傳來了無良世子的聲音:“去幫本世子將尿壺倒了。”


    小蟲子咬了咬牙,捏著拳朝船艙走去。


    他再忍一忍,一會便叫你徐鳳年試一試雷火鍛三魂七魄。


    巍峨城牆依稀可見,世子殿下望著東海海麵怔怔出神。


    到了。


    老黃,你他娘的沒嫌等本世子等得久吧!


    世子殿下這幅麵容,落在舒羞、寧峨眉幾人眼中,如同得了魔怔一般,幾人雖擔憂,卻不敢上前打擾。


    老道魏叔陽走上前,輕聲道:“世子,武帝城到了,山鬼公子帶著青鳥,已經進城了。”


    過了許久,徐鳳年輕聲道:“進城。”


    下了船,世子殿下牽馬而行。


    舒羞、呂錢塘,包括魏老道在內,心神則是被武帝城厚重高大的城牆吸引。


    幾人抬頭而望,心裏萬千滋味,即便是殺人如飲水的大戟士寧峨眉,此時心中亦是似有浪水翻滾。


    插滿城牆的刀劍,何止萬千?


    人隻是朝前望一眼,便感覺似有風雨撲麵。


    一座城便是半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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