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無情道啊。


    絕情絕愛、無欲無求。


    謝小晚半倚在貴妃榻上,黑發猶如綢緞鋪下,更襯得臉龐蒼白瘦弱,就像是一樽易碎的精致瓷器,亦像是一副緩緩展開的畫卷。


    他似有所感,望向了遠處的皚皚雪山,似乎隔著千山萬水,能夠看見昔日的良人。


    沈霽筠……


    不,應該稱他為——雲竹君。


    謝小晚本來就是為了避免麻煩,才裝作凡人和一個落魄書生結親,沒想到兜兜轉轉,落魄書生搖身一變,成為了望山宗雲竹君,修的還是無情道。


    無情道……有點棘手。


    謝小晚漫不經心地想。


    這可比他之前渡的幾次情劫都要難辦。


    想到這裏,謝小晚就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痛楚,他擰起了眉頭,低低地咳嗽了起來:“咳咳……”


    一股腥甜從喉間湧了出來。


    他的舌尖卷了卷,舔過上顎,硬生生地咽下了這股血腥。


    真是沒想到,終日打雁,還叫雁啄了眼。


    現在渡劫失敗,被困在這具孱弱無用的身體裏麵,還得花費這麽多心思才能來到望山宗。


    突地吹過一陣清風,吹散了枝頭的桃花。


    粉嫩的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謝小晚趴在窗前,稍微緩了一點過來,就這麽怔怔地望著窗外的景象。他的眉心沾上了一點桃花,看起來越發的柔弱纖瘦。


    但謝小晚並不像是看起來這麽柔弱。


    從受傷遇到林景行,再被林景行帶來望山宗……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謝小晚的精心策劃。


    ——包括林景行的心動。


    初出茅廬的年輕修士,單純得如同是一張白紙,一眼就可以看穿。謝小晚就是利用這點,才能夠來到望山宗。


    不然,以他現在的這具凡人身軀,怕是終死都無法再遇到沈霽筠了。


    這就是多情道。


    專情亦多情,利用起感情來,得心應手。


    謝小晚抬手拂過眉心,桃花落於手心。他凝視片刻,隨手一撚,將桃花花瓣揉碎。


    時間差不多了。


    謝小晚輕輕含-住了手指,將桃花的汁液染上了唇角,留下了一抹淺淺的紅痕。


    沒過多久,果然見一道流光劃過天際,穩穩地落在了小院裏——林景行回來了。


    謝小晚直起身子,從窗格中探出了臉龐,帶著些許驚喜:“你回來了——”


    林景行剛剛收起佩劍,就措不及防地對上了一張笑臉。


    少年站在光暗交接之處,臉龐姣好,在桃花的映照下,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林景行對上了那雙漆黑的剪水瞳,在被注視著的時候,好像……他就是少年的全部。


    是了,在望山宗,除了他,少年還能依仗誰呢?


    想到這點,林景行頓時感覺到有些口幹舌燥,他匆忙走上前去,問:“你、你是在等我嗎?”


    謝小晚似乎被這個問題給逗笑了,抬手掩住了唇角,歪著頭輕笑了一聲:“不然呢?”


    林景行越發地手足無措,甚至於忘了可以走門,直接從窗戶處翻窗而入,站在了謝小晚的麵前:“讓你久等了,我、我……”


    謝小晚的眉眼含笑,耐心地等待著,直到見年輕修士結巴地說不出話了,才體貼地問:“見過你師父了嗎?”


    林景行反應了過來:“見、見過了。”


    原本他是想和師父說一說關於謝小晚的事情的。


    可不知為何,在看到一片桃花花瓣後,師父的反應有些激烈。雲竹峰上狂風大作、寒意逼人,以他的修為都不敢久留,隻能匆匆離開。


    如此一來,就沒有機會說這件事。


    林景行躊躇了一下,還是告知了謝小晚部分情況:“我師父……嗯,出了點事情,我還沒來得及說你的事情……”


    謝小晚柔順地傾聽著,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下意識地伸手按了一下胸口。


    在厚重狐裘的遮蓋下,還橫著一道劍傷——這是沈霽筠留給他的。


    當時沈霽筠一劍斬斷因果,無情道大成、飛升而去。


    或許他沒有傷人之意,也或許他忘了麵前的少年隻是一介凡人,而凡人又怎麽能承受得了這一劍呢?


    ——這無情的一劍。


    若謝小晚真的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怕是後半輩子就要病痛纏身、短壽而夭了。


    就算是如今,他也日日經受劍氣的折磨,傷口久久不愈合。


    林景行絞盡腦汁地安慰:“……不過沒事的,我們望山宗多得是劍修,肯定能幫你治好身上的劍傷的……”


    謝小晚垂下了眼皮,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


    其實這劍傷……其實謝小晚並不是很在意。


    如果他能渡過情劫,回歸到原來的身體,一切都能迎刃而解。而這道劍傷,隻是一個能夠見到沈霽筠的理由,等見麵了以後,他才有機會發揮。


    可現在看來,這位年輕修士有些畏懼沈霽筠,並不能達成目標。


    林景行見謝小晚不語,遲疑了一下:“呃……過段時間,可能過段時間我師父就好了……”


    可是謝小晚等不了了。


    看來,還是得推一把。


    謝小晚心中謀劃了起來,但麵上不顯,依舊是柔順的模樣:“沒事的,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要不是你,我早就……”


    話音戛然而止。


    林景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了過去。


    隻見說著說著,少年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咳出了一點猩紅,猶如朱砂點綴在唇邊,既豔麗又驚心動魄。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身體搖晃了一下,就要往一側倒去。


    林景行還沒反應過來,就先一步伸手扶住了少年,待摟入懷中後,才發覺少年的身體單薄而瘦弱,好像一陣風就會吹走了一般。


    “小晚……小晚?!”


    謝小晚的手指一點點地用力,攥住了林景行的衣袖。他咬住了唇角,似乎是在忍耐著劇烈的疼痛,可就算是如此,還是斷斷續續地說:“沒、沒事的……你別……別擔心……”


    那雙漂亮精致的眼睛看著林景行,正在一點點地失去了光澤。


    就像是一支快要衰敗凋零的花。


    林景行連忙把人抱了起來,衝出了小院。


    其實他知道,這個時候,最先應該先去雲竹峰找師父才是。可一想到方才雲竹峰上的凜冽寒風,他腳上就停頓了一下。


    謝小晚察覺到了林景行的遲疑,手指費勁地動彈了一下,嘴唇一張一合,無聲地吐出了兩個字:“景行……”


    林景行終於下定了決定,禦劍朝著雲竹峰而去。


    雲竹峰地處偏僻,終年覆雪,寒風凜冽,平日裏也沒有人會涉足此地。


    林景行懷抱著病弱的少年,匆忙急行,路上也不見一個人影。


    他再次來到了山穀前。


    離開了這麽一段時間,原本風雪肆虐的山穀中已經恢複了死寂,就連風聲都停止了。


    “師父……”


    在如此的寂靜下,顯得林景行發出的聲音更加的明顯,他朗聲道,“徒弟請師父出手,救人一命!”


    除了一陣陣回音,山穀中並無反應。


    林景行咬緊牙關,單膝跪了下來,將靈力灌注於聲音中:“師父——”


    其聲朗朗,響徹整座雲竹峰。


    山穀中。


    一片雪色冷清,罡風刺骨。


    而沈霽筠就端坐在這最寒、最冷之處,四周覆蓋著寒冰,無盡的寒風之力打磨著,一刻不曾停歇。


    他似乎與這寒冰融為一體,不餘下任何的感情。


    “師父——”


    聲音被風雪吹散。


    沈霽筠似乎是聽到了,又似乎沒有,他依舊闔著雙目,猶如一塊栩栩如生的冰雕。


    一聲又一聲。


    林景行的聲音漸啞,懷中躺著的少年也昏迷了過去,聲息逐漸弱了下去。


    林景行知道,他的師父修無情道,修到了最後便成了無情無欲的木頭人,對待任何事情,情緒都不會起伏。


    可他第一次,對這樣的師父生出了怨懟。


    “師父,徒弟求您現身,出手救人!”林景行咬了咬牙,仗著謝小晚昏迷聽不見,說出了這一句話,“這是徒弟喜歡的人,如果他活不了了,徒弟也、也——”


    霜雪唰唰落下。


    沈霽筠終是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平淡無波,像是平靜的海麵又像是覆了一層薄冰,倒映不出任何的東西,也生不出一絲波瀾。


    他望了過去。


    看見了雲鶴掠過雲端,看見了花木抽芽生長,看見了……他的徒弟跪在山穀前,苦苦哀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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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切在沈霽筠的眼中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的區別。


    直到——


    林景行察覺到了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連忙放下了懷中的少年,衝著空蕩蕩的山穀喊道:“師父,這就是徒弟喜歡的人,還望師父出手相救——”


    沈霽筠看到了少年的正臉。


    少年靜靜地躺在地上,雖然閉著眼睛,卻還是能依稀看出往日的靈動狡黠。隻是臉上毫無血色,像是一樽易碎的瓷器。


    小晚……


    謝小晚……


    那冰封的湖麵,第一次出現了漣漪。


    謝小晚躺在地上,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能感覺到冰冷的視線在身上遊走,也能聽見林景行在耳邊訴說著愛意。


    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幸災樂禍。


    肯定沒想到吧,沈霽筠。


    能在望山宗遇到他,而且……他還成了自己徒弟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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