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牛在乍一聽鳳一說要讓他留下的時候,其實是很不開心的。


    畢竟他留下,在他的眼裏,就是因為此前和烏蘭哈等人一戰的過程中,他沒有迅速拿下建奴,從而被可以說是一刀一個小朋友的鳳一所看不上了。


    而且囚牛也的確沒有在一開始,就先說明自己的用意。


    反而是仔細打量了一下整個山洞深處,發現沒有第四人動靜之後,才將聲音壓的極低


    在自己耳邊告知自己。


    烏蘭哈這人,鳳一知道,是沒必要防備的。


    其一烏蘭哈本身就是建奴,他的話,這七千遼民中的人,不一定會信。


    其二就是烏蘭哈會被鳳一帶走,鳳一又何須擔心他會瞎說?


    而且鳳一說的的確有道理,遼民的成分組成,實在是太過混雜,本身就是多種族混居,甚至於囚牛還親眼看到了牛高馬大紅頭發的羅刹人操著一口流利的遼東方言。


    所以鳳一的擔心,也是應當的。


    七千遼民,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寧遠城和建奴的首次交鋒已經勝利了,甚至還活捉了皇太極。


    努爾哈赤定然會選擇報複,而建奴最愛用的手段之一,驅使大明百姓作為他們的前鋒,以血肉之軀填堵護城河,蟻附攻城,是絕不可能會少的。


    此時不論建奴已經收押了多少大明百姓,可是這七千人如果都落入了建奴手中,那麽寧遠城的大戰,大明又會艱難幾分。


    點了點頭,囚牛低聲應道:“鳳兄,這些東西,我是知道的。”


    “不過鳳兄,你也要小心一點,哪怕是這小韃子給了投名狀,卻也依舊不能全信於他,畢竟說到底,他是建奴。”


    “他今日能棄建奴如棄敝履,來日反我大明,也不是不可能。”


    鳳一嘻嘻一笑,挑眉道:“陛下還教過我們一整套如何篩選分辨諜子的法子,在這一路上,灑家有時間好好調教這小韃子。”


    “而且不是你說的嗎,這小韃子所出的烏拉那拉氏,是建奴有名的美人部族,咱們護龍衛兄弟不多,每個人分幾個建奴美人,將最美的送於陛下,那也是一樁美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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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話,囚牛心中稍微鬆了口氣,鳳一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才像是正常了。


    之前的鳳一,很難不讓囚牛覺得,他是殺紅了眼,已然失去了理智,所以才被這個小韃子如此簡單的就說服了,更是要帶著小韃子一起去打一個投名狀。


    可現在聽鳳一所說,居然是當今的天子還教授了這鳳一一個篩選分辨諜子的法子。


    按照鳳一和他們這幾個鳳字頭的人提到天子時的表現來看,好像這個天子,在鳳一他們這些人的眼中,就宛若神明一般,讓他們這麽的崇拜。


    這也讓囚牛的心中,產生了無數的疑惑。


    對天子,對大明,對山海關,對這暗流湧動,卻極為洶湧的遼東局勢。


    都產生了疑惑。


    因為一直就駐紮在大淩河沿線的囚牛突然覺得,這關外的局勢,他已經完全看不懂了起來。


    鳳一帶著烏蘭哈颯然離去,囚牛卻是依舊一個人坐在了篝火前。


    仿佛自己從未移動過身子一般。


    看著不斷跳躍的篝火,囚牛想到了從前。


    想到了自己滿心壯誌,欲要匡扶大明於危難之中的日子。


    那是沈遼尚在,大明大軍就在身後。


    泱泱數萬人出城和建奴鏖戰,鮮血染紅了遼東的每一條河流。


    建奴哀嚎著喊出了強兵莫過於此。


    可是偌大的大明軍隊,卻在文官的帶領下,選擇了作壁上觀。


    看著馳援他們的江浙兵,看著馳援他們川軍,看著馳援他們的山西軍,彈盡糧絕。


    刀子,都卷了刃。


    長槍,也不知道折了多少根。


    最後被囚牛想起的,就是那渾河畔轟隆作響的大炮聲。


    一開始的時候,囚牛還想著報複,還想著不如就掀翻這大明。


    太過腐朽,太過黑暗。


    文人不通軍事,卻拿捏著天下最重的權柄。


    父親身披數十創重傷戰死,同袍們也是死傷慘重。


    這樣的畫麵,在那時失魂落魄的囚牛眼中,曾經出現過無數次。


    反了?


    一人之力,又如何撼動大明?


    隻得作罷。


    可到了後來,伴隨著小戚將軍的收攏,囚牛才發現,遼東百姓何其無辜。


    山海寨的創立,更是讓那個時候宛若孤魂野鬼的囚牛有了期望。


    一直到現在,囚牛的目的,都是在遼東,伴隨著那幾場大戰最後生還的同袍們一同,建立起自己的理想鄉。


    建奴擅用間諜,這一點囚牛又如何不知道,甚至就連山海寨中,不少來自建奴的眼線,其實都在囚牛的眼皮子底下。


    不殺他們,隻不過是不想和建奴徹底的撕破臉皮,隻是為了,能讓遼東流離失所得百姓,能夠過上安穩日子。


    隨著篝火逐漸變小,一道火焰,卻似乎從囚牛的心中,重燃了起來。


    想到了鳳一的浴血奮戰,想到了一同炸了建奴炮兵隊的壯舉。


    想到了從建奴口中得知,此次建奴開局不利。


    想到了從鳳一口中得知,天子親征。


    囚牛隻覺得,似乎是現在的大明,又有了一個明軍,又有了一個,將將士們性命放在心上的明軍!


    摸了摸自己腰間的戰刀,囚牛緩緩拔刀出鞘。


    雪亮的刀刃,折射著火光,倒映在了囚牛的臉上。


    囚牛看著刀刃上映照出的自己臉龐,不禁啞然一笑。


    曾經在大明軍中的時候,自己可是一個以濁世佳公子的形象出現的。


    甚至還被同袍們調侃,古有白袍陳慶之,今有白甲陳甲意!


    緩緩的提起了手中腰刀,囚牛一刀一刀的刮去了自己麵龐上的胡須。


    走到山洞之外,捧起了一蓬白雪,擦去了自己臉上的汙漬。


    囚牛背過身,看著逐漸遠去的幾道火光,嘴角微微抬起。


    鳳兄,且讓我看看,你所死心塌地效命的皇上,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吧!


    若真如你所說,那我為他效死,又有何妨?!


    反正這條命,早就該結束了!


    父親縱然戰死,可是自己的弟弟卻得到了廣州衛指揮僉事的職務。


    家中老母,也有人供養。


    離開了山洞,走回了之前讓各位遼民們安頓的地方,囚牛眉頭一挑道:“昔日隨我父陳策將軍援遼老兵何在!”


    “本將,援遼總兵官陳策之子,援遼參將,陳柳秋!”


    囚牛,在自我封閉了整整五年後,選擇了重拾自己作為人,作為大明的一份子。


    因為他覺得,隻有這樣,他在麵對當今大明天子的時候,才能夠挺直脊梁。


    因為他覺得,隻有這樣,他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克服了對過去的恐懼。


    陳柳秋,可是抗倭平亂名將,大明援遼總兵官陳策之子!


    聽著遼民中彼此起伏的聲音,囚牛不由爽然一笑。


    “臥槽!老子就說怎麽看怎麽像是陳甲意!原來這個牛大當家,居然是老子同袍?!”


    “小陳將軍,您居然還活著?!”


    “小陳將軍在,咱們父老鄉親,就有主心骨了!”


    “哈哈哈哈!話說鳳將軍,該不會也是咱們五年前那一批征戰遼東的將士吧?”


    “小陳將軍,鳳將軍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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