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日黃昏。


    隋軍主力趕赴至鞏縣東北。通過在外探查的斥候,王仁則得到了這個消息,他雖然知道得知隋軍趕來,手上也有兩萬餘兵馬,可是卻不敢出擊,隻是派出了斥候繼續觀察隋軍的動向。


    當隋軍新的動向傳來的時候,王仁則臉色一變,他明白,就算他想守住鞏縣也是不可能的了。隋軍雖然沒有主動進攻,可是卻是派兵在洛口倉兩翼紮下營寨,顯然是想要保護洛口倉這個重要的糧食基地。


    同時,隋軍分兵,在鞏縣的南部、西部紮下營寨,準備斷絕王仁則的歸路!這讓王仁則大為失色,在他看來,隋軍攻取虎牢關、洛口倉,不過是仗著小聰明,就算是劉黑闥在洛口倉的失敗也不能說明什麽問題,鄭軍還是很強大的,不僅有以前舊隋勢力留下的百戰精兵,還有瓦崗投降的猛將悍卒,如果硬碰硬的打一仗,還說不定誰輸誰贏。


    因為該死的戴胄,該死的李君羨,他王仁則才會失去虎牢關,非戰之罪啊非戰之罪!他王仁則自然是不會甘心的。


    可是,隋軍居然不與他作戰,反而在鞏縣四周廣修營寨,擺出一副守勢出來。這讓王仁則非常的鬱悶,他一度的懷疑,究竟是誰來攻打誰?王仁則想要出擊,可是又怕中了隋軍的埋伏,畢竟隋軍敢明目張膽的建造大營,一定是有所依仗才對,說不定是敵人的誘敵之計,如果貿貿然的進兵,反而會中了隋軍的詭計!


    王仁則有心在仔細探查,可是他派出的斥候騎兵,無一例外的遭到了隋軍斥候的絞殺。中原缺少馬匹,更缺少戰馬,至於優良的戰馬更是缺少了,無論是耐力還是爆發力,鄭軍的戰馬都無法和隋軍的戰馬相比。


    是以,王仁則剛剛派出去的斥候,很快就被隋軍的斥候斬殺,據僥幸逃回來的斥候說,隋軍在鞏縣外圍,密密麻麻的安排了無數的斥候,牢牢的封鎖了鄭軍的出路,根本無法滲透出去,自然,隋軍的情況也就無從了解!既然是無法了解,那麽王仁則也就不能針對隋軍的部署做出對應的安排。


    這個時候,王仁則感到了後悔!他之所以留在鞏縣沒走,除了還擁有足夠的兵力之外,就是看到了鞏縣的重要性。這個縣城,雖然不大,可是因為緊挨洛水,同時靠近洛口倉,地理位置故此顯得非常的重要。


    所以,在他看來,若是皇帝陛下用兵,必然也會在鞏縣一帶布防,伺機奪回洛口倉,斷絕隋軍的最大最近的糧食來源!


    想法是好的,現實是殘酷的。隋軍圍而不攻,反而引起了王仁則的猜疑,他在思考著,究竟是要突圍而出還是固守待援?這個時候,皇帝陛下已經接到消息了吧!


    王仁則的猜測是對的,隻不過,王世充雖然接到了消息,可是在這一刻,他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這並不像他,或者說,這個時候的王世充似乎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王世充了。


    當初,麵對李密那種心思慎密、善於帶兵的名將,王世充雖然屢次失敗,可是也不曾放棄,屢敗屢戰,顯示出了極好的心理素質。那個時候,他知道李密的厲害,所以困守城池,力保洛陽城不失。


    後來,奪取了洛陽小朝廷的政權之後,王世充又陸續擊敗了李密、徐世勣等人,大鄭的國土,南至長江,北達大河,聲勢威望盛極一時!或許,是因為擊敗李密之後的一路順暢,使得王世充有些自大起來。


    作為一個皇帝,他的生活是安逸的,或許,正是這種生活,不知不覺的改變了他的意誌,使得王世充沒有了當初設計擊敗李密時的那種決心毅力。難道是,所有的雄心壯誌已經失去了嗎?虎牢關的丟失,宛如有人將一把尖刀狠狠的插進了王世充的心髒,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求和?這似乎不可能啊!如果換成是李唐,尚或是杜伏威、李子通,甚至是突厥人,王世充都有信心,派人說服對手,讓大家各依疆界,其樂融融。大不了,最多付出財富、糧食,以中原的富庶,這些東西又算什麽呢?


    可是,那個人,沿襲隋楊,而自己逼迫皇泰帝退位,隨後又讓王世惲鳩殺了他。求和?那個人勢必不會答應啊!


    可是要戰,拿什麽戰?“飛將”離狐一戰,敗逃冤句,隨後死在那裏,數萬大軍一戰而亡,逃回洛陽不足千人!之後,東郡、滎陽郡幾乎是不戰而降,太子也是敗逃而回。如今,洛陽以東,最大的屏障虎牢關又丟失,雖然鞏縣一帶,尚有鄭軍數萬,可是,連續的敗退,恐怕軍心已經不穩了吧!


    他王世充不是不戰而是不能戰啊!他名義上雖然是受皇泰帝禪讓,可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哪一出戲!楊浩那個黃毛小兒自然是不會相信的。還有先有秦叔寶、羅士信逃往河北,後有戴胄、李君羨、田留安虎牢關投降隋楊,天知道,洛陽又有誰會步這幾人的後塵,臨陣變節?


    如果,朕親自領兵出擊,誰知道洛陽有什麽變故呢?如果他王世充領兵出擊,在洛陽以東與隋軍對峙,有人在洛陽城中發動叛亂,奪取了洛陽,他王世充就前不能,退不行,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形勢比起堅守洛陽更為的艱難啊!


    堅守洛陽,算不得上策,可是在如今的形勢下,反而顯得要好。畢竟他王世充數次與李密對戰,對於守城有著極為豐富的經驗,守住洛陽應該不成問題。


    以前,在與李密作戰的時候,洛陽最窘迫的,就是缺糧,不過,王世充在奪取了政權,建立了大鄭之後,將洛口倉的糧食運送了大半到洛陽,存放在位於洛陽城中的含嘉倉中,或許,這是王世充一個較為英明的決定。


    出擊?不出擊?王世充在猶豫,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艱難。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又有軍報傳來。


    因為時間的差異,王世充接到的第一份軍文乃是王仁則派人快馬通報虎牢關丟失的軍文,所以他隻知道虎牢關丟失。而此刻的這份軍文,則是向他通報了洛口倉丟失的事情。這個消息讓他大吃一驚,險些摔倒。


    洛口倉的重要自然不用再說,然後更為重要的是,漢王王玄恕就在洛口倉啊!洛口倉有失,那麽也就意味著,王玄恕已經落入了隋軍之手!


    “兒啊!”王世充大驚之下,老淚縱橫,若不是幾名太監扶住,就要跌倒在地。傳遞軍文的小太監身子猛烈的顫抖著,深恐要被皇上責罰。


    良久,呼吸由沉重轉變為平穩,王世充終於一個人站定了起來,揮揮手,示意太監放開自己,他腳步有些蹣跚的向前行去。雖然漢王不成器,可是究竟是自己的兒子,如今他被俘,怎能不叫王世充心疼萬分?


    以隋帝最近的所作所為,恐怕漢王已經吃了不少的苦了吧!可是他又能怎樣呢?那個人,帶兵前來,不像是突厥人,隻是為了金銀珠寶,美女糧食,他是為了消滅自己而來!說大了,這是兩國的戰爭,說小了,這是兩個家族的戰爭,不死不休啊!


    王世充閉目,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這個時候,陳國公段達趕來了過來,看見王世充的模樣,略微躊躇了一會,這才上前,畢竟,相比虎牢關丟失,洛口倉失陷,這好歹也算一個好消息啊!


    鞏縣以東。


    楊浩的大營駐紮在這裏,在虎牢關處理完事情之後,楊浩留下了戴胄、田留安兩人鎮守虎牢關,自己則帶著諸將西進,不過一日,就到達了鞏縣以東的一塊平原,然後,楊浩分兵在洛口倉兩側,牢牢的控製了從洛口倉運輸糧食到主力大營的路線。


    同時,楊善會、羅士信兩人分別帶兵五千,分布在鞏縣兩側,牢牢的掌控了鞏縣出入的要道。鞏縣的鄭軍想要回轉關中除了北渡洛水,便隻有衝破隋軍的包圍圈。楊浩之所以沒有在洛水以北布防,就是不想逼狗跳牆,畢竟,鄭軍的人數眾多,雖然受到挫敗,可是都是精銳,如果相逼太甚,恐怕會激起鄭軍的鬥誌,困獸猶鬥,更何況是這麽一支精兵。


    楊浩要做的,就是鞏固已有的成果,然後等待一個機會!為此,他已經做出了安排,準備包抄王世充,來個甕中捉鱉,以免王世充一看勢頭不對,奔逃關中或是襄陽。


    天色剛剛黯淡下去,楊浩見到了王世充的二兒子漢王王玄恕。


    對於這個二世祖,楊浩並沒有心思和她說些什麽,也不想對他虐待一番,這固然出了氣,可是也會讓楊浩很沒有成就感。所以他隻是令人將他押送下去,嚴加看管,畢竟,這個人是王世充的兒子,指不定什麽時候有用呢?


    隨後,夜色深沉,隋軍大營漸漸一片沉寂。


    這一天,隋軍將士辛苦一日,行軍、安營,是以用過晚飯,除了必要的巡邏防守的士卒,人人都睡著了。就連楊浩的中軍大帳,也在戌時末熄滅了燈火,想是安睡了。


    皇帝陛下睡著,守夜的士兵開始活絡起來。當然,違反軍規到不至於,無非是幾名隋軍三三兩兩的瞎聊,也算是漫漫長夜的一種消遣。


    “叔,要不你先去睡一會,這裏有小侄!”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名叫高陵,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一張臉長的倒也清秀,可是他身上肌肉一塊塊的,非常的結實。他參加過河東之戰,殺死了幾十名唐軍,如今榮升為伍長之職。


    “別,若是被陛下知道,恐怕你這剛升的伍長就沒了,恐怕還會有欺君之罪!”一個臉上有一道深深疤痕的漢子道,雖然是那人的叔,可是年紀也不大,不過三十許。此人名叫高盛。


    高盛臉上的刀疤是被隋軍砍傷的,當初,他是張金稱手下的一個小嘍囉,在攻打清河一戰中,被隋軍的士兵砍傷,險些丟掉了性命。僥幸未死的他後來被隋軍救治,在楊浩分土地給百姓的時候,他選擇了留下來,後來還娶妻生子,長的白白胖胖,頗為可愛,如今娃娃已經能走路了。


    至於他的侄兒,當時也在張金稱的軍中,後來.經過高盛的暗中策反,高陵毅然棄暗投明,他年紀雖小,可是身體素質極好,是以也被選入了軍中。


    “嘿嘿!”高陵笑了一聲,道:“叔,恐怕這一仗打完,秋收已經過了啊!”


    高盛微微一笑,使得他臉上的刀疤看起來,也沒有那麽的恐怖了。沉吟半響,他道:“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不用再打仗呢?”


    高陵沉默,隋帝的好,他們自然是知曉的,也正是為了報恩,他們才過著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打仗?就是要打仗才有軍功啊!”一個士兵走來,嘿嘿一笑。他參軍與高氏叔侄不同,就是為了博一個功名,是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是啊,在軍中還能多分上十幾畝良田呢!”另一個士卒插嘴。


    大業末年,四方戰亂,農田多荒,楊浩為了吸引流民墾荒清河,是以不惜下了大本錢,後來隨著統治的郡縣變多,也是實行這種政策,畢竟河北多平原,良田有的是,而大業末年,缺少的恰恰是人口,尤其是青壯年男子。


    “十幾畝,可惜耕種不了!”高盛故意皺眉。


    “老高,你盡瞎扯!”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士卒冷哼一聲,道:“我家離你家不過二十來步遠,難道你家那裏實行的是另一套政策?”


    高盛嘿嘿一笑,剛才的話他的確是瞎扯了。如果是農忙的時候,偏偏又有戰事,裏正大人一定會合理的安排,為那些因為男丁在外征戰而出現勞力不足的家庭配置人手,幫助他們耕種農田。而這其中的雇請人力的費用,卻是由政府來支付,不要農家的一絲一毫。待到秋收之後,卻隻需要按製度繳納賦稅即刻。所以說,他們雖然在外打仗,可是家中卻是有保障的,並不用擔心。


    這樣的政策,使得這些士兵都能夠較為放心的在外征戰,不用擔心家中的妻兒。這一切,都還的感謝楊浩啊。以前明帝在時,雖然也曾一度減免賦稅,可是卻沒有想到這一點,幾征高麗,使得農田荒蕪,百姓不能果腹,遂鋌而走險,引發了大業末年如火如荼的農民起義。


    看著高盛抓頭搔耳的笑,那名士卒卻是看了一眼北方,目光悠悠,卻有一股柔情。


    高陵嘿嘿一笑,道:“老七,莫不是想了家中的嬌妻?”


    那個外號名喚老七的轉過頭,一瞪眼,道:“你不想?”說著,再度回頭,看著遠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也不知道陛下想要做什麽,如今鄭軍已經大敗,為何不追擊呢?”


    高盛碰了一下高陵,問道:“你知道嗎?”


    高陵微微皺眉,十分委屈的道:“叔,你的侄兒隻是一名小小的伍長,哪有入帳議事的資格?”


    老七悠悠一歎,站起身來,道:“我是聽說,陛下正準備從河陽攻擊洛陽,準備兩麵夾攻呢!”


    高盛點點頭,他是老兵,自然也知道一些事情,聽了老七的話,不屑的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麽秘密,這事早就知道了!”


    “啊!”老七一豎拇指,道:“老高果然神通廣大!”


    高陵卻是哈哈一笑,道:“我倒是知道一件事,隻是不知道算不算秘密?”


    “哦?說說看?!”高盛、老七等人頓時眼睛一亮,顯然,在戰鬥之餘,這些家夥最喜歡瞎聊了。


    “你們知道,裏麵關的人是誰吧?”聲音忽然變低,還是高陵的聲音。


    “知道,不就是王世充的兒子王玄恕嗎?”高盛奇怪的聲音響起。


    “沒錯!”聲音依舊神秘莫測的樣子,高陵刻意壓低了聲音,可是聲音依舊傳了出去,“據說,陛下準備在攻取洛陽的時候,將他大卸八塊,以振軍心!”


    “哦?”驚呼聲響起,絲毫沒有顧忌關在帳內的王玄恕,有人興奮的喊道:“那不是有好戲看了!”


    “是啊!”有人的聲音響起,當初這人參與過淩遲處死張金稱,那日的情形曆曆在目,頓時繪聲繪色的說起當初張金稱的慘狀,頓時引得一些新兵不斷發出驚訝之聲,當說到吃張金稱的肉的時候,更有幾名士兵發出嘔吐之聲。這幾名士兵,都是年輕的士兵,雖然見過打過仗,殺過人,可是卻沒有吃過人肉,是以人人感到惡心。


    就是在帳內的王玄恕更是身子一抖,不停的掙紮,似乎想要掙脫束縛。他一個花花公子,論起吃喝嫖賭,比宇文化及更厲害,可是卻沒有宇文化及的武功,不管怎樣,宇文化及在最後的時候,還是努力的搏了一次,麵對死亡也是坦然無懼的。


    可是王玄恕就不行了,楊浩厚待他,給他的食物非常的不錯,有菜有肉,做的還不錯,滋味尚佳,所以餓極了他的使勁吃了兩大碗,看的送飯的士卒目瞪口呆若不是知道此人是偽鄭的漢王,衣服華麗,恐怕就認為他是街頭的叫花子了。


    可是他吃完飯不久,就有人在他附近說起吃人肉,頓時就感到他適才吃下去的肉食都是人肉了。他拚命的掙紮,可是隋軍將他綁的牢牢的,他掙紮半響,還是無濟於事。忽然帳外傳來嘔吐之聲,頓時他也忍不住了,大嘴一張,剛吃下的東西逆流而上,頓時噴了出來。可惜他被綁的結實,嘔吐之物從嘴中出來,順著下巴流下,淅淅瀝瀝,猶如小雨一般,此外還伴隨著一股惡臭!


    王玄恕殺豬一般的叫了起來,帳外頓時幾名隋軍衝了進來,有人撥亮桐油燈,一臉的凶相,惡狠狠的踢了他一腳,道:“吵什麽吵?”


    王玄恕此時已經將所吃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可是還覺得胃非常的不舒服,隻能一口一口的吐出唾沫,就連那股惡臭他都管不得了。隋軍見他那副模樣,心中也是厭惡,有人上前,一刀砍斷捆綁他的繩子,道:“快去洗洗,臭死了!”


    王玄恕哪敢吭聲,隻能就著帳內的清水洗漱了一番,這才覺得稍稍好了一些。隨後,那名隋軍又將他捆綁起來。


    “老七,快出來!”一個聲音響起。


    “來了,來了!”老七回答著,然後將捆綁王玄恕的繩子快速的打了一個結,快捷的跑了出去,隨後帳外又響起了士卒們的聊天聲。無非還是女人、打仗,偶爾還會說起家中的小孩。


    王玄恕聽著,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他發現,或許是因為老七走的太匆忙,所以捆綁的不是很嚴實!他輕輕的挪動,用手扯了扯,果然發現這個結居然是一個活結,還有一條不短的繩頭垂下,他隻要微微的伸出手指,就能將繩頭捏住!


    他的心中大喜,輕輕的一拉,頓時感到手臂一鬆,繩子已然掉落在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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