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有了合適的人能傾訴,王楚斌卻反倒沒有最初講述時的那種憤慨。麵對著自己的手足兄弟,對整個來龍去脈基本是就事論事,一筆帶過,主要都講精彩的地方,怎麽僥幸逃生,怎麽安居,怎麽在垃圾堆裏淘寶。


    兩人從小就經常幻想著去到處曆險,但是當初在母星,除了玩網絡遊戲,冒險的機會寥寥。


    他講得很帶勁,拉澤幾次欲言又止,他都沒注意到。


    直說到軍紅的時候,他才頓了一下。


    他不知道怎麽跟拉澤介紹,生怕拉澤又找到什麽話題。於是稍微含糊其辭,直接說後麵賭王大賽見到拉澤的照片。


    他狠狠地擂了拉澤的胸口一拳,興奮道:“咱們得好好合計合計,逃出這個鬼地方。我這三年就一個想法,逃回去告狀。本來沒指望能很快找到幫手,都不敢奢望真能成功,現在總算是安心了。”


    多日來積鬱於心的焦急和渴望終於釋放了個痛快。


    他猛喝了一口白蘭地,靠在了沙發上。


    拉澤卻看著手上的酒杯,沉默不語。


    王楚斌終於覺得有點不對頭,欠起身,試探性地問:“怎麽了?”


    “媽的,我以為不需要我來告訴你呢。”拉澤喃喃自語了一句,又灌了一口酒,“他們說你畏罪自殺了,我怎麽都不能相信。但居然你連怎麽回事都不知道。”


    “怎麽回事?”王楚斌的臉色也凝重了起來。


    拉澤這樣子的時候,通常都不是好消息。


    “雪櫻舉報的咱們。”拉澤非常艱難地吐出了這幾個字。


    “不可能!”王楚斌騰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膝蓋頂翻了整個茶幾。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話來。


    拉澤安靜地坐在那裏,直視著他。


    也許在別人眼裏,拉澤是個惡作劇專家,嘴裏沒有一句真話,但王楚斌知道,拉澤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對他撒謊。


    “不可能,怎麽回事,你告訴我,雪櫻不可能,我以為那天的抓捕是個誤會。我沒犯法。不可能,……”王楚斌思路混亂,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拉澤一聲不吭,等他終於安靜了下來,才開始解釋,“他們把我扣了之後,查了我的私人倉庫。你知道的,我那裏經常有些新鮮玩意。而且之前剛從你們c分隊的軍需官手裏買了一個發動機。”


    “為這個就定你罪,流放到海卡提星?”王楚斌一抬眉毛,覺得不可思議。


    拉澤聳了聳肩:“還有一份咱倆合謀的筆記。”


    “什麽?!”


    “咱倆合謀劫持太空運輸船,然後逃到天頂星座去當太空海盜。可笑吧?”拉澤一臉的不屑,“靠。更可笑的是我自己都不能確定那不是咱倆的筆跡。”


    “怎麽可能?”王楚斌脫口而出,然而心情立刻黯淡下來。


    雪櫻的書法很好,還很善於模仿別人的筆跡,連拉澤的那種狗刨字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她還用這個跟王楚斌開過玩笑。


    過了一會,他艱難地問拉澤,“你怎麽沒上訴?”


    拉澤平淡地說:“我當然有上訴。你媽和我爸還一直上訴到了最高科技法庭。但是最後還是,”


    他的嘴角撇了起來,不屑地說:“人贓並獲,鐵證如山。”


    王楚斌的最後一絲幻想也應聲湮滅。


    他曾經幻想這一切都是個錯誤,隻要自己能回到母星,哪怕是和母星的親人聯係上,所有的冤屈都會被最高科技法庭所改正。


    現在連拉澤也被流放到這裏,說明一切都不可挽回。


    在無懈可擊的程序下敗訴,公正,透明,讓雙方和世人不得不信服。


    七石碑法,最高科技法庭,一切證據都會給被告展示,並存入檔案,任何人都可以瀏覽。涉及隱私的,會在相關人去世之後,按不同級別,逐漸揭秘。


    “隻有完全公正和透明的程序,才能保證法律的正義性。”這是大學法律教授反複跟王楚斌和同學們強調的。他現在還能記得那個教授說這句話時,厚厚的眼鏡片後麵閃出的激動的光芒。


    他也完全能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那種全身心的認同。


    現在這話完全成了諷刺。


    他知道自己無罪,拉澤更是被牽連的。然而他們倆卻隻能在這個流放者的星球,躲在一個賭場的包間裏,去揣測著可能的真相。


    深吸一口氣,他定了定神,低聲道:“這到底是因為什麽?”


    像是問拉澤,又像是在問自己。


    拉澤兩手一攤,“疑點倒是有。三月十四日被抓的那天上午,我還開過抽屜整理東西,什麽都沒發現。不知道他們怎麽放進去的‘證據’。我……”


    “你說什麽?王楚斌的嗓門突然高了起來,打斷了拉澤,“你哪天出的事?”


    “二月十四日,瓦倫丁節。”拉澤很清晰地重複了一遍,伸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怎麽會,怎麽會?”王楚斌喃喃自語。


    他出事的那天,是三年前的二月十五日。


    ……他在休斯頓太空港告別雪櫻。登上運輸船,回頭向棧橋望去,雪櫻正在向這邊張望,看到自己回頭,立刻拚命地揮動著手……


    那一刻的感覺一直深埋心底,刻骨銘心。


    三年的孤獨時光也不曾磨去。


    每當腦海浮現出那一刻,他總是告訴自己: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他會回到屬於他的地方,奪回失去的一切!


    隻為了雪櫻那拚命揮動著的手……


    頭疼欲裂,委屈,痛苦,憤怒,一起襲來。委屈有如悶在黑屋,無可發泄,痛苦像鋒利的刀,劃開受傷的心,憤怒讓頭腦發白,卻不知為何憤怒。


    體內能量無序地湧動,額頭的封印重新有了感覺,跳動起來,越來越強烈,仿佛要統治他。吞沒他。


    一種詢問和關切的感覺從手鐲透了過來,止住了他即將崩潰的情緒。


    不能亂。


    不能亂。


    一定不能亂。


    他自己告誡著自己,猛灌了一口白蘭地,大口吸著氣,讓自己情緒平靜。


    無論如何,現在不能崩潰。


    稍微平靜之後,uu看書w.uukansh 他凝聚起心神,用手鐲發了一個“我沒事”的感覺。


    凝神隨之破碎。


    他把手鐲摘下來放入兜中,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問:“我媽怎麽樣了?”


    “我試著打聽過,”拉澤搖了搖頭,“沒有消息。”


    王楚斌盡量讓自己冷靜,出聲盤算著:“以咱們兩個的罪名,我媽最好的結果也是被送往火星。”


    “應該不會。畢竟你父親……”拉澤點到為止,但跟著又補了一句,“就算是去了火星,丹也會照顧她周全的。咱們不用為他們擔心。”


    王楚斌點了點頭。


    丹叔叔和他母親關係一直很微妙。從他記事時起,丹叔叔便帶著拉澤,一直守候在他們母子身邊,親密得如一家人一樣。王楚斌和拉澤有一段還試圖撮合兩人。但結果是他母親很委婉地暗示了王楚斌不要再管這事,丹叔叔則直接把拉澤送去了夏令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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