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眾人用過晚膳後,屋外下起了小雨,薛氏母女二人隻好在王宅住了下來。王子騰早就命小廝去榮國府薛蟠處報信去了。


    薛蟠聽說舅舅家來了人,著實被嚇了一跳。在聽到舅母留了母親和妹妹在那邊住上一晚後,也就放下了心。不過薛蟠不傻,還像小廝問了幾句王攸的境況,小廝將今日發生在王宅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告知給了前者。


    “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薛大爺!”


    “慢著,這些換洗衣服你帶過去,別弄濕了,若是濕了半分,我回頭和你們大爺說,讓他重重罰你們!”薛蟠一麵囑咐道,一麵又遞給了這小廝一塊不知輕重的碎銀子。


    “哎!薛大爺放心!”小廝笑了笑,便拿著換洗衣服騎上馬往家去了。


    待小廝走後,薛蟠就如同被放出的馬,母親和妹妹都不在家,自己今晚又可以樂嗬樂嗬了。


    王夫人上房內,周瑞家的小聲的將她所了解的事情盡數告知給了王夫人,王夫人聽得自是心驚肉跳,不過好在那麵安然無恙。


    “太太,薛家大爺派人來說薛家姨太太和寶姑娘被王家舅太太留了一宿,明日早晨就回來。”彩雲快步進了屋,向王夫人稟報道。


    “知道了。”王夫人快速的將彩雲先打發了出去,然後看向侍立在旁的周瑞家的,囑咐道:“你說的這事莫要再往別處傳了,周圍的下人婆子都管緊些,多嘴饒舌的一律打嘴!”


    “是!太太!”周瑞家的忙應道。


    王夫人見周瑞家的還不走,以為她還有話說,當下問道:“還有別的事嗎?”


    “太太,這...奴婢是怕將來...”


    “有什麽就說,吞吞吐吐的!”


    “奴婢怕將來攸大爺他知道奴婢做的一些醜事,會不會...”周瑞家的想到那個死掉的嬤嬤,心中不免一寒。


    “你不會還有事情瞞著我吧?”王夫人不由的皺眉道。


    “奴婢哪裏敢啊,我什麽底子太太還不清楚嗎?說起來,璉二奶奶那從王宅帶來的小廝也是為非作歹慣了,少不得仗著兩府的勢做了一些傷天害理的事。”周瑞家的如實說道。


    “鳳丫頭那的那些人都是當年仁哥兒(王仁)留的,真要處置起來,攸哥兒也不好過分插手,先看看吧!若是鳳丫頭那的人無恙,那自然你也無恙,若是改日有了情況,我替你求個情就是!攸哥兒畢竟是我親侄兒不是?”王夫人露了一個態度。


    周瑞家的聽到這話,自然麵上一喜,連忙千恩萬謝。


    “好了,你收斂些就是,若真的不得不為,先用這麵府上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明白,太太!”周瑞家的頓首稱是,說罷,便是告退離開了王夫人處。


    卻說這日掌燈時分,騰雲齋內,王子騰和王攸二人看著滿地狼藉的模樣,不由的相視苦笑。


    “兒啊!”王子騰喚了一聲,神情有些落寞。今日多次遊走在鬼門關之上,他可以說是身心俱疲。


    “父親還是歇歇吧!這兒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就是!”王攸安慰道。


    王子騰揮了揮手,也就由著王攸去了,其後就要起身離開騰雲齋,王攸叫來一些小廝和婆子丫鬟等將這處書房收拾了一番。


    及至戌初,有小廝過來稟報說是騰雲齋都收拾好了,請老爺和大爺過去看一眼,王攸自是跟過去查驗了一番,隻要是恢複了原來模樣就行了。


    一行人用了晚膳之後,石氏安排嬤嬤和丫鬟領著薛氏母女去了一處客居小院安頓了下來,這邊,王子騰父子二人再度回到了騰雲齋,二人自小廝上了茶之後便是落了座。


    淅淅瀝瀝的小雨漸漸的變大了起來,瓦簷上落下的雨水形成了一道水幕,將整座騰雲齋籠罩其中,就算有人側耳貼在窗戶上,也不會聽到裏麵的人在說些什麽。


    “父親,我想問你些事,我希望您能夠和我講清楚。”


    “今兒你麵聖了?”


    “是,孩兒被錦衣衛帶去了北鎮撫司衙門!後來見到了聖上!不僅如此,我還見到一個男孩兒!”


    “聖孫?!”王子騰有些驚訝,隻見他麵色微變,沉吟了許久,然後又問道:“聖上有沒有讓你和我說什麽?”


    “沒有具體明說。”王攸搖了搖頭,眉頭緊皺道。


    “有什麽你就問吧,我盡量將知道的和能告訴你的都和你說就是!”王子騰算是答應了王攸的第一問。


    “今日大朝會結果如何?”王攸開門見山問道。


    “原兵部尚書謝上被撤職且下了天牢,接替者是賈雨村!”


    “什麽?!怎麽會這麽快!”王攸驚呼出聲,當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知道?”王子騰對王攸的反應感到很是奇怪,難道賈雨村一步登天和王攸有關,可又想到平日裏王攸對賈雨村似乎並不感冒,更何況聖上再如何看重王攸,也不可能聽從一個少年人的密折就做了這個決定,是故,王子騰不解的看著王攸。


    “父親,您能詳細給孩兒講講今日大朝會上事情是如何進展的嗎?”王攸也沒有解釋,轉而詢問道。


    “今日朝堂上謝上......繕國公......內閣首輔張大人,吏部右侍郎李大人......然後北靜王爺和忠順王世子......聖上從龍椅上走了下來,行至金鑾殿大門口處......賈雨村......為父和賈雨村被聖上留了下來,叫至禦書房,在門外站了兩個多時辰......其後錦衣衛指揮使.......接下來的事情你想必就清楚了。”王子騰回憶道。


    “有勞父親了!”王攸當即作揖行禮道。


    “你看出什麽了沒?或者說聖上暗裏到底表明的是什麽意思。”王子騰希冀作為旁觀者的王攸能夠給出一個相對中肯的答案。


    此次大朝會,信息量很大,不僅王氏父子二人今夜正在抽絲剝繭,其餘各處府上的大人都是在百般琢磨。一個小小的賈雨村何德何能進了聖上的眼,聖上何故讓其一步登天,直接連跨數級,當任兵部尚書!


    沉吟了許久過後,王攸開了口,隻聽得他說道:“唐太宗曾言:‘天欲其亡,必先其狂。’孩兒以為這是聖上的帝王心術!”


    “廢話,我難道看不出是聖上的帝王心術嗎?你前一句話當作何解釋!”王子騰不滿的說道。


    “父親,你先別急,孩兒先將我今日麵聖的境況娓娓道來,你聽後就明白了!”王攸後將今日在北鎮撫司衙門那處三層小樓麵聖的情況大致的講述了一番,尤其是帶白帽子的王爺重點強調了一下。


    “帶白帽子的王爺?這不是北靜王爺嗎?”王子騰疑惑道。


    “父親請看!”王攸拿起茶杯,倒了一些水在桌上,然後以指代筆寫下了一個‘王’字,其後在‘王’字之上又寫了一個‘白’字。


    “你真是潑天的膽子,居然敢挑撥陛下和北靜王爺之間的兄弟感情!我看你是瘋了!”王子騰大怒道。


    王攸瞥了一眼王子騰,問道:“我想知道太子去了何處?似乎我從未聽說過當朝有太子或者皇子!”


    “你......”王子騰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慌亂和驚恐,欲言又止道,“不行,這事情你現在不宜知道!”


    “父親!若是製砼不成,您覺得經此一事,聖上還會給我王氏一門機會嗎?”王攸大聲提醒道,“我是為了咱們王氏一門的將來!”


    窗外的雨勢愈發的大了起來,甚至天空還打起了雷,一道道閃電的銀光照亮了整座屋子,父子二人麵對麵的看著對方的眼睛,就像是兩個角鬥士,令人意外的是身為父親的王子騰敗下陣來。


    “兒啊,你記住,為父和你說的,別再告知給他人,當初宮裏可是封了口的,所有知情的要不就是被殺了,要不就是現如今身居高位的十來人,你以為為父這些年升官升這麽快是為什麽,就是因為聖上要牢牢把控住,包括內閣裏的那些大人同樣如此。”王子騰再三囑咐道,王攸聽後,當即鄭重的點頭答應了下來。


    “太子十年前在那場意外中死了,當時大明宮失火,太子背著上皇從火海中逃出來,上皇像是把大寶落在了裏麵,要知道那大寶可是傳國玉璽,若是被大火燒毀,那將是何等動亂,所以太子又衝入火海,隻是最終......”王子騰講述了一段十年前的宮廷秘辛,聽得王攸不由的生出一聲冷汗。


    “又是十年前!”王攸心中大駭道。


    他終於想起來了,似乎許多事都發生在十年前,這頗為的詭異!


    “攸兒,攸兒!”王子騰以為王攸被嚇傻了,急忙喚道。


    “啊,父親,我隻是一時驚訝,沒想到居然會是這般結果。”王攸當即掩飾道。


    “是啊,許是上皇心中對那個孫子有所愧疚,這才將位置傳給了當今聖上,對外宣稱是上皇身體不適,提前禪位,實際上確實那場大火之後,上皇日夜神思恍惚,有下世的光景,這才不得已如此,然而過了一段時日後,上皇居然奇跡般的好了,有人傳言說是太子的魂魄寄托在那大寶之上,再一次拯救了上皇的命。”王子騰小聲的說道。


    “那聖孫他......”


    “你也發現了是吧,聖孫的年齡似乎根本沒有十歲。”


    “難道......”王攸想到一種可能性,但是他不敢說。


    “不可妄言天家之事!”王子騰警告道。


    “當今聖上原本是不是不得上皇......”王攸欲言又止道。


    “是,本來那個位置應該是義忠親王的!當時還有一種傳言,說是大明宮的那把火是義忠親王下的手!因為大火之後,義忠親王當即舉兵入宮行謀逆,但很快被當今聖上鎮壓了。”王子騰又說道。


    “想必當年父親您領兵勤王,畢竟你那個時候就是京營節度使!”王攸複數道。


    “不錯!”王子騰凝重無比的點了點頭。


    “孩兒還有一個疑問,這個疑問我二十二日問了姑父,姑父他沒解釋,是故我想問問您那金陵的護官符是怎麽一回事?”


    “誰告訴你的?”王子騰緊張的問道。


    —————


    “賈雨村,那年我和林妹妹以及璉姐夫自蘇州回京的路上,他和我提了一句,是故孩兒才好奇!”王攸解釋道。


    “原來是他!他還有沒有對你說別的?”王子騰兩手搭在王攸的肩膀上,審問道。


    “沒,隻是說了他找了個由頭將當初給他這護官符的一個門子給充軍了,說是給弄到西海沿子去了!”王攸鄙夷的說道。


    “當初薛大哥哥的案子就是他結的!”王攸隨口說了一句。


    “總不能讓蟠兒那小子以命相抵吧!你姑母就他這麽一個獨種!”王子騰說道。


    “可是事情不是這麽辦的,明明事情可以私下裏解決,算了,也怨不得旁人,不說也罷,現如今這把柄指不定將來成了禍端。我不信聖上的錦衣衛那邊沒留有底案!”王攸搖頭晃腦的說道。


    “把柄就把柄吧!聖上要的也是把柄,咱們這樣的大家族哪一家手裏沒有人命的,隻是多少罷了!”王子騰不在乎的說道。


    “孩兒不與你說這些東西,那護官符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王攸不耐煩的說道。


    “臭小子,還不耐煩起來了。我不是告訴你一個原因呢嗎?給聖上予以把柄。至於還有一個原因,則是這東西也是為了整個家族利益考慮,像我們這樣的豪門大族,總要分為顯隱兩派,先祖其後子孫分為十二房,其中兩房就是指的咱們在京都的兩房,是嫡脈,其餘在江南金陵,為支脈。顯為隱提供庇護,隱為顯提供錢財,否則你以為你老子我如何能維持這麽大的家業。說起來,你仁大哥還有信哥兒去了江南也快兩年了。”王子騰闡述道,順帶還提起了王熙鳳的哥哥王仁和弟弟王信。


    “......”王攸有些無語,可細細想來,確實是古代大家族的生存之道,這是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裏,免得一摔就全完了,隻是作為現實世界中的他有些不能夠理解,甚至隱憂大於喜悅。


    他想起了賈政說的船太大一事,榮寧二府賈氏一門那艘船臃腫不堪,甚至破洞不知幾何,自己這王氏一門何嚐不是如此,別人在外麵隻看得豪門大族是如何的風光無限,甚至羨慕有一天也能過上那樣的日子,可他們哪裏知道越是顯貴的世家門閥,裏麵越是難管,因為人多,其中利益牽扯複雜。


    上行而下不效,陽奉而後陰違,乃常事也。


    “我怎麽看你這小子有些畏難啊!是不是在想要不要接我這個位置呢?”王子騰笑著說道。


    “您還真是不容易!”王攸憋了半天,評述道。


    “你清楚就是,你老子終究還是你老子!”王子騰看著兒子王攸吃癟,不由的大笑起來。


    王攸也沒搭理他,王子騰今日心情一起一伏,精神上也一驚一乍的,讓他笑笑也好緩解些。待王子騰笑過後,王攸說道:“父親,你現在應該明白聖上的深意了吧,尤其是對咱們家要說的話!”


    “天欲其亡,必先其狂。可你問的這麽多和這句話有什麽關係呢?”王子騰看向王攸。


    “您覺得我和賈雨村相比,有何共同點?”王攸不免有些無奈,或許是父親王子騰沒有想到那個點,是故又提醒道。


    “你是說聖上又朝水裏灑了一把魚餌?”王子騰不確定的說道。


    “是,賈雨村相較於孩兒,和咱們四大家族相關,和兩位王爺都有聯係,但唯一不同的是,賈雨村的年齡要大孩兒許多。聖上讓他擔任兵部尚書,實則就是憑空造了一個更大的魚餌,然後吸引朝中各派的魚兒競相爭食,與此同時,也是將多數的視線從孩兒身上轉移至賈雨村的身上!所以......”


    “所以聖上是在保護咱們王氏一門,尤其是你,這些都是因為聖孫!”王子騰顯得很高興,倘若將來聖孫禦極天下,那麽兒子王攸直接就是位列三公!


    好一個帝王心術!好一個恩威並施!


    白日發生的一切盡數的串聯起來,也就都說的通了。聖上派兵圍住王宅,最後不是抄家,而是退散,還有一層深意,就是告訴所有人,聖上對王氏一門很是重視。


    “不過父親忘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聖孫的將來!”


    “那太遠了,聖上如今也就四十剛出頭,起碼還有二十年以上,甚至三十年到那時,聖孫早已經成人了。”


    “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孩兒並非是那種樂觀之人,相反,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但話又說回來,當務之急還是製砼一事,今夜這雨下的我心裏很不是滋味!”王攸一把推開窗戶,窗外的雨一下子就被風吹了進來,灑了王攸滿臉,不過確實是快意。


    正當這時,有丫鬟提著燈籠快步的走了過來,其身後跟著幾個嬤嬤。


    “鐺鐺鐺”騰雲齋牆壁上的西洋掛鍾響了起來,王攸和王子騰都是抬頭一看,已經是子正(0點)了。


    早已經過了三更,父子二人雨夜長談,不知不覺間過了兩個時辰。


    “回去吧!攸兒!”


    “是!父親!”王攸行禮快步的退了出去,迎麵走來的丫鬟正是石氏的貼身丫鬟疏影,其身後跟著的還有清影和雲歌。


    回到青雲軒內,王攸並沒有立即歇下,而是趁著清影她們去打水的功夫,來到書案前,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十年前’三個字,覺得有些疲乏,隻好暫且擱筆而置。uu看書 .ukansh.co


    “大爺,早些睡吧!”清影說道。


    “清影,拿熱毛巾來!”王攸吩咐道。


    “大爺,您......”


    “不用了,再過兩個時辰我還得出府一趟,你先睡吧!”王攸從托盤上取過熱毛巾,擦了擦臉,覺得神清氣爽後便是又拿起筆,在紙上將十年前發生的一些事寫了下來。


    “老師好像和我說過,十年前老師南下揚州任巡鹽禦史,林黛玉的母親也是自那個時候開始得了病。”王攸心中想了想,也將此事列入了十年前。


    ......


    第二天卯時,王攸坐著轎子來到內務府造辦處,他發現賈政也在現場,於是急忙上前請安,賈政看了一眼,關切的問道:“沒事吧?”


    “沒事!”王攸笑了笑,接著便查驗各處情況,好在昨夜的大雨沒有將那些磨好的粉末浸濕。


    “大人!窯爐和其它東西都準備好了!”紀全和張青一同走上前稟報道。


    “開始吧!”賈政說道。


    “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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