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寶釵這日午後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因這夢而受了驚嚇,匆匆來到了王攸的蒼泱築。


    書房內,王攸見寶釵羞惱的不做聲,便又看向原本寶釵所寫在紙上的東西。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王攸心中默念了一遍,當下就清楚了薛寶釵的意思,於是一把抓過這張寫了李義山詩句的信紙,一撕兩半,然後再撕作兩半,漸漸的化成碎紙屑。


    隻見王攸神色平靜,一麵撕著紙,一麵說道:“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了!至於今日這句李義山的詩句不適合姐姐這樣的人,日後還是少讀一些這樣的詩句才是,以免亂了心性!”


    本就自知理虧的薛寶釵自是被說的滿臉通紅,可又不知如何向他解釋。


    “暑氣正熱,加之人心不定,外事一激之下人少不得犯下過錯!”王攸站起身,將手中的碎紙屑扔在了火盆之中。


    “寶姐姐喝了手邊的這碗茶,靜靜的歇上一陣子就好了!”王攸指了指薛寶釵身旁案幾上的茶水,又說道。


    薛寶釵微點螓首,端起茶水,慢慢的喝了下去。而王攸則是端過書桌上的硯台,拿起一支毛筆,若有所思的走到靠近窗戶邊上的架子板前。


    許是茶中放了安神靜氣的藥的原因,加之薛寶釵快速的調整自身狀態,她漸漸的恢複往日溫婉大方的模樣,而後看向正在那架子板上寫著什麽的王攸。


    隻見王攸時而點頭,然後快筆描畫著,時而蹙眉,神色顯得有些嚴峻,窗外的竹子遮擋住毒辣的陽光和暑氣的同時,陽光穿過竹葉之間的縫隙照在王攸的衣服上,使得竹葉的黑影也灑落其身,光影交錯之間,加之今日王攸這身上白下黑的衣裳,不由的讓寶釵看的有些恍神。


    恍惚之間,那竹葉尖尖的黑影就像是薛寶釵不久前的夢境中所看到的那一隻隻羽箭,在風的吹動下,戳在王攸的身上。


    “你能不能別去江南?”薛寶釵有些驚恐的對王攸說道。


    王攸皺眉的看向薛寶釵,心中更是疑惑不解,於是將手中的筆和硯台放在了窗台上,說道:“去與不去不在我!就連去何處也不在我!”


    “嗬嗬,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麽。”寶釵苦笑道,可心中有結未解,著實令她頗為煩悶。


    “那麽為什麽呢?”好像知道寶釵的心思,王攸在寶釵說話時便是一同說道。


    “既然如今身不由己,我怕將來你也同樣身不由己!”寶釵直說了兩個身不由己。


    聽得此言,王攸微微的笑了笑,說道:“寶姐姐你向來不會杞人憂天的,今日倒是反常的很。如今都身不由己了,何況乎將來如何?倒是現在,在其位謀其政罷了。”雖是句玩笑話,但王攸還是在心中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對於自己的將來,王攸也沒有多大的把握,說一定如何如何。


    寶釵見王攸雲淡風輕的模樣,倏忽想起鶯兒說的那句‘夢是相反的,不是真的’,也當即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而後起身歉意的說道:“打擾攸兄弟了,多謝你的茶還有你的勸慰之言。”


    說罷,寶釵便是掀起竹簾離開了書房,身為蒼泱築的主人,王攸也隻好跟著一道來到外間。


    “清影!”王攸喚道。


    “哎,大爺!”東側的屋裏傳來清影的答應聲,很快,清影,瓊玉,鶯兒三人就一道從裏麵走了出來。


    鶯兒瞧得自家姑娘恢複了往日的沉靜模樣,也就放下了心,對著王攸微微的福了一禮。


    “鶯兒,我們回去吧!”薛寶釵當即吩咐道。


    “是!姑娘!”


    王攸親自將薛寶釵送出蒼泱築的大門後,便又折了回來,看了一眼清影和瓊玉,後二人皆是搖頭說道:“鶯兒顯得也有些局促,未曾透露些其他東西。”


    王攸揮了揮手,雖說覺得有些蹊蹺,更是莫名其妙,對於寶姐姐的那份心思,此刻的王攸倒是琢磨不透了,至於那句李義山的‘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在他看來,不過是薛寶釵一時情急所寫罷了,是一種情緒發泄,算不得出自本心。


    不過說起來,這事也怪自己,隻不過做了便做了,王攸也不會後悔,畢竟得與失,禍與福都在一線之間,想到這,王攸就將這事拋在腦後,不願多想了,回到書房後,他又走到窗台前,拿起窗台上的筆硯再次在架子板上的宣紙上描繪著。


    這是一張地圖,上麵標注了江南一地各個縣鎮,自西向東,南江兩岸,金陵,京口,瓜州渡口,揚州,晉陵,姑蘇,華亭,錢塘......而這地圖卻隻占據了宣紙的一大半,在旁邊空白處,王攸在數列著這些縣鎮,並標注著什麽,密密麻麻的字體看不真切。


    回蘅蕪苑的路上,鶯兒對寶釵關切問道:“姑娘可好些了?”


    寶釵微笑的點了點頭,表示好多了。鶯兒又道:“若非這午後園子中各處都在午休,加之咱們在相對空曠的園子北麵以及攸大爺的威風,姑娘今日的行舉若被有心之人看見了,少不得要被編排一下的。”


    “你這丫頭......”寶釵原本想著要訓斥的,後來覺得這事確實是自己過錯,當即又止住了要說的話。


    “姑娘,恕我多句嘴!攸大爺和寶二爺雖說都是您的表兄弟,但真要論起來,攸大爺和您的關係更近些,我伺候了姑娘這麽些年,也知道姑娘的性情品格,甚至連姑娘您的心思都是知道些,攸大爺是兩元進士,今科探花,這是攸大爺自己努力掙出來的,更何況我時常聽太太和大爺說道攸大爺是將來王氏的家主,我一個奴婢別的不明白,但趨利避害還是清楚些的。攸大爺較之寶二爺,孰優孰劣,這不是一目了然,王氏一門將來未必不能成為新的國公府,反倒是姨太太這麵的榮國府,可能姑娘們平日裏看不出什麽,但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卻是心知肚明,這榮國府明爭暗鬥的海了去了,那些但凡掌了事的嬤嬤少有心地仁善之輩,都是些臭魚爛蝦,黑了心肝的壞種!一有些風吹草動,要不興風作浪,要不就是縮起頭來,生怕陷了自己,少了自己的好處!”鶯兒相當憤慨的說著。


    薛寶釵隻是靜靜的聽著,也不發表自己的意見,算是默認了鶯兒所說的正確。


    鶯兒又說道:“姑娘還是以長久之計作打算為好!至於如何做,想必太太,大爺,姑娘比我更清楚!姑娘莫要忘了當初大爺在金陵犯了事,還是舅老爺搭了一手,令得那應天府尹賈老爺網開一麵,我也不是咒我們大爺。大爺的性子姑娘和太太是最明白的,大爺將來肯定要出去做生意的,這做生意難免要得罪人,以大爺的性子,是不會管其他的,是故就需要有人從旁引導,而這人依奴婢看非攸大爺不可,之前我從未見過咱們大爺對誰那般以禮相待,原先寶二爺勉強算上一個,可自這月初六之事後,寶二爺也不大和大爺在一塊玩了,此外寶二爺的性子又是那般,相較於攸大爺,更能夠使我們大爺往正路上走!姑娘也希望咱們薛氏一門回歸昔日榮光吧!”


    “你倒是看的透徹!不過這事你的眼光終究還是被局限住了,隻是這不怪你,有些事並非你想的那麽簡單,至於其它或者以後的事,那就臨了再說。才剛攸兄弟和我說了句話,叫‘在其位而謀其政’,這句話是說人處在什麽樣的地位就應該去考慮什麽樣的事情,若是考慮了不應該考慮的,反倒就容易傷神,甚至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並非說不應該去考慮不應該考慮的,而是量力而行。這句話你可明白了,是故你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就行了。”薛寶釵又是讚歎鶯兒的透徹,又是一麵警告於她。


    “姑娘教訓的是!我記住了!”鶯兒笑著回道。


    “今日之事隻有你知道,不要和太太還有你們大爺說!”寶釵囑咐道。


    “那攸大爺那?”鶯兒又多嘴問了一句。


    “我才說的你就忘了,著實該罰!”薛寶釵神色有些不滿,冷笑道:“我都清楚的事他如何會不明白!”


    “是!姑娘我錯了!”鶯兒忙低頭認錯道。


    “嗯。”


    正說著,主仆二人便走到了蘅蕪苑的大門口,進入蘅蕪苑正屋時,鶯兒對一旁侍立的小丫鬟們使了個眼色,那些小丫鬟趕忙跑向耳房裏準備清水和茶水去了。


    薛寶釵略作打理之後,覺得心情舒暢了些,就拿起一本書躺在斜榻上看了起來,此處不在話下。


    卻說瀟湘館中,林黛玉正由著紫鵑伺候著喂藥,許是喝的有些急,也許是藥苦的厲害,林黛玉被嗆著了。


    “咳咳...咳咳”


    “姑娘!”紫鵑被唬了一跳,急忙用手輕輕的拍打著林黛玉的背部,林黛玉抬了下手,示意無礙。


    “姑娘慢些才是,這藥雖苦,但也不用太急才是!”


    “這藥我著實喝的不大習慣,喝起來比往日的苦上了許多,若是不快些喝下,我怕根本就喝不進去!”林黛玉有些嫌棄的看了一眼放在案幾上還剩下半碗的藥湯。


    “這是攸大爺中午命人送來的甜棗,姑娘先喝了藥,回頭含上一顆化化就好了。”紫鵑從案幾下的屜櫃中取出一包東西,將它上麵的絲線解了開來,隻見二十來顆像是紅瑪瑙珠子的甜棗擺露出來,甚至有一顆滾落到了林黛玉的身上。


    林黛玉拈起那顆甜棗,然後端起那半碗藥,飲盡之時當即含下了那枚甜棗。


    在唾液的刺激下,甜棗中的甜味漸漸的中和並取代了原本的苦味,這也讓林黛玉有些心喜。


    紫鵑瞧得這般模樣,便是放心的笑了笑,然後坐在一旁,拿起了那團先前被林黛玉沾了淚漬的帕巾繡了起來。


    “好姐姐,你要嚐嚐嗎?”


    “姑娘自己留著吃吧,更何況這是攸大爺命人送來的,回頭他要知道我吃了,指不定還得罰我!”


    “他哪會因這罰你,沒事,反正他也看不見,雲歌和風鈴也不在。”說罷,林黛玉便拈起一枚塞到了紫鵑嘴裏。


    紫鵑也不好拂了她的心意,快速的嚼了嚼便咽了下去,以防被人抓個現行,隻是讓她奇怪的是為何這甜棗沒有種子,向樹上的那些結的棗子都是有果核的,於是紫鵑看向那一包甜棗,發現那甜棗的側麵都是有著小洞,原來這果核早早的被人為去除了,方便吃的人食用,可見送這份甜棗之人的細心與周到。


    紫鵑看著正閉目養神,微露笑意躺在軟塌上的林黛玉,心中也不免一歎,十六日深夜那番話紫鵑並沒有認為自己說錯,可也不代表紫鵑沒有私心。


    紫鵑是賈母派給林黛玉的丫鬟,她是榮國府的奴婢,若是將來林姑娘真的嫁給了王家大爺,自己就不能夠像現如今這般照顧姑娘了,姑娘離了自己,還不知道會過得如何,而這才是紫鵑最擔憂的地方,她也怕和姑娘有朝一日分離,她舍不得姑娘,但她也不敢做什麽,畢竟姑娘的心是向著王家大爺的,她隻是個奴婢,一切隨姑娘的心意就是。


    而這也是紫鵑說王攸虛的道理,因為不確定因素太多,王攸的優秀讓紫鵑替林黛玉感到害怕,更何況王攸在紫鵑的心裏早早的留下了畏懼的情緒。


    想到這,紫鵑手上的針線動作也是放緩了下來,隻是癡癡的望著離腳不遠處的地麵,一時間出了神。


    林黛玉也發覺了紫鵑的出神,笑著輕輕的拍打了後者一下,使得後者一驚,甚至打了個顫,隻聽得林黛玉笑道:“你這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紫鵑當即搖了搖頭,掩飾說道:“沒什麽,隻是在想今晚給姑娘吃些什麽!”


    “嗬嗬。”林黛玉深意的看著紫鵑的眼睛,微微笑道。


    紫鵑被林黛玉看的有些心虛,急忙轉過身子,然後站起身假裝去找剪子拿來剪線,可剪子早早的就放在案幾上的線筐裏了。


    林黛玉何等聰慧,u看書w.uukanshu怎會看不出紫鵑神色不自然,且剛才又是搪塞之言,略加思索之下,便是說道:“好姐姐,你平日裏都是勸導我不要多想,怎麽今日你反倒多想起來了。”


    紫鵑一怔,也覺得不應當隱瞞姑娘,姑娘本就喜歡猜疑,這豈不是又讓她多一份心思給自己不成,於是說道:“我隻是想著姑娘將來的事!”


    林黛玉聽得此話,哪裏還有不明白的道理,十六日夜紫鵑的那番話又一次出現在林黛玉的腦海中,隻是這一次林黛玉很輕鬆的說道:“原道是這事,我今年才十二歲而已,離將來還有幾年得時間......”


    “我怕將來我照顧不了姑娘了!”未待林黛玉說完,紫鵑便說出了自己的心聲,“我舍不得姑娘,姑娘,我不是故意去阻止你的,自姑娘十七日病了,我就很是自責那夜不應該說那番話,當時姑娘人事不省,我心裏在想若是您真的不在了,我就跟隨姑娘一道去,到那邊我繼續照顧姑娘。”說著說著,紫鵑便是小聲的哭了出來,但很快紫鵑便是止住了,她怕惹得姑娘跟著自己一道傷心,因為太醫說了姑娘不宜憂傷悲泣。


    林黛玉瞧得紫鵑這般模樣,心中更是感動不已,當下便坐直了身子,然後下了軟榻,穿上鞋子,走到紫鵑身邊,拉著她的手說道:“若真的有那麽一日,我會求外祖母讓我帶著你就是!”


    這種失而複得的情緒讓紫鵑心滿意足,有姑娘的這句話便是足夠了,但同時也生出一絲羞愧,畢竟自己還是利用了姑娘,但自己會對姑娘好的,好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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