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彪心中一動,抬眼看了看鍾繇,問道:“長安不易再居,元常,你此話何意?”


    鍾繇說道:“國朝定都本在洛陽,當初所以天子遷都到長安,是受董卓的脅迫。董卓脅迫天子遷都長安的時候,明公你就堅決表示反對,隻是沒有能阻止董卓的悖逆之行,因此天子才不得不從洛陽遷到長安。現下長安既然已不宜再居,而鎮東將軍的兵馬又已然入駐洛陽,繇聞之,徐榮等在洛陽先是殲滅了黑山賊張白騎所部之犯,繼剿滅境內賊寇,招徠流民,修繕城池,整修宗廟,而今洛陽的境況已是大為改觀,不再是數年前被董卓燒毀後的殘敗之像,故繇以為,現在是不是到了還都洛陽的時候?”


    楊彪撫須沉吟,說道:“還都洛陽……”


    鍾繇說道:“明公,還都洛陽,除了可避開車騎與郭將軍之爭,還有一個好處。”


    楊彪問道:“什麽好處?”


    鍾繇說道:“鎮東將軍帳下兵馬,乃我大漢之東南強軍,鎮東曆戰無往不勝,足以抗車騎、郭將軍等涼州諸部兵。天子如從長安遷都到回到洛陽的話,那麽朝權為車騎、郭將軍等所操持,朝綱混亂的這種情況也就會得到製止,是我漢室之權威,可以從此得以恢複矣。”


    楊彪再次沉吟,稍頃,說道:“鎮東將軍……”


    鍾繇大略猜出了楊彪此時的所想。


    荀貞在徐州的這些年,先是打兗州,又是打青州,更於前一段,秦項的兒子秦幹,自作主張,毒死孔融,說實話,他在朝中的風評並不是很好,而是與袁紹、袁術等一樣,同被朝中的某些大臣視為是個有野心之輩。楊彪現在所慮的,應該即是在此。


    鍾繇遂說道:“鎮東將軍與繇郡裏人,潁陰與繇鄉長社相距隻有四十裏地,繇與鎮東於十餘年前就相識了,深知其人。荀氏累世清名,鎮東少承父、祖之教,素懷忠君報國之誌也。牧徐州以今,哪怕是朝廷遷到了長安以後,每年十月,鎮東仍然都會不辭路遠,不顧路途為盜賊阻隔,遣吏上計朝中,並常常進獻方物給皇上,他對漢家的忠心,由此可見!觀海內州郡諸侯,能如鎮東者,無矣!明公,若是能夠遷都回到洛陽,則朝中有公等為天子之輔弼,外有鎮東勒兵馬以從詔令,討定叛逆,削除群寇,不為難也!我大漢之中興,指日可待。”


    楊彪遲疑說道:“我與鎮東並不相熟,鎮東也許如君所言,乃心王室,但是元常,朝中的一些傳聞,想來你應當也是聽到過的。


    “潁陰荀氏,固當世之名族,曆代清名也,然鎮東本廣陵太守,舊年無朝廷詔書而擅自興兵,逐走陶謙,乃得徐州;占徐州以後,鎮東又興兵侵兗州、青州,於今更擅自遣派兵馬入駐洛陽,還把河南尹駱業給趕跑了。元常,觀鎮東近年舉止,君謂忠心雲雲,可信麽?”


    鍾繇早就有備,知道楊彪會有此問,便侃侃而談,回答說道:“鎮東舊年確實隻是廣陵太守,但他之所以興兵逐走陶謙,以繇之聞,卻並非是為權利。”


    楊彪說道:“此話怎講?”


    鍾繇說道:“明公,陶恭祖治徐州,昏聵無道,重用笮融等小人,崇尚浮屠,盤剝百姓,奢靡僭越,內無力剿滅黃巾,致使徐州


    境內,百姓受倒懸之苦!又陶恭祖嫉妒鎮東的才能與德名,屢次迫害鎮東,鎮東是不得已,方才起兵攻之!


    “陶恭祖已失民心,鎮東因輕易得取徐州。逐走了陶恭祖後,鎮東禮賢下士,若張昭、張紘、陳登、糜竺等徐州諸士盡皆傾心,樂為其用,徐州在鎮東的治理下,今是內無盜賊,民安其業,於方下的這個亂世之中,可以說是別為一方天地!


    “至於鎮東先後出兵兗州、青州,據繇知聞,其目的也並非是為了爭奪地盤,而實是應兗、青士民的請求,是為了剿滅兗州、青州的黃巾賊寇。兗、青黃巾盛時,達百萬之眾,甚至故兗州刺史劉岱都是被黃巾賊害死的,……明公,若無鎮東出兵剿滅,則兗、青之我大漢百姓,現下隻怕是死傷殆盡,兗、青早成賊蜮了!


    “鎮東究竟忠不忠於陛下,朝廷到底能不能信他?就不提鎮東年年上計、時常進貢,其實從一件事中,就可看出。”


    楊彪問道:“何事?”


    鍾繇說道:“初平元年,關東諸侯聯兵討董,聲勢浩大,袁本初、張孟卓、袁公路等部兵馬分屯河內、酸棗、南陽,然而卻是俱皆連日高會飲宴,如此而已,都不肯出兵攻打董卓;到最後,隻有鎮東率孫文台、曹孟德勇敢進兵,擊討董卓!明公,與袁本初諸君相比,鎮東之不顧個人利害,一心忠於王室,躍然在目矣!”


    鍾繇的這一番話卻是無可辯駁。


    楊彪撫須,想了下,說道:“君此言卻也有理。隻是這件事幹係重大,難以一言而決,這樣吧,元常,君且容老夫細作思量,等明後日入宮,見到皇上,老夫再看看皇上的意思,然後再做決策,何如?”


    這件事的確關係重大,鍾繇本沒有指望楊彪當場就做決定,——事實上,這也不是楊彪一人就能做出決定的,因而聞言也不失望,行禮下拜,肅容說道:“明公為朝廷之表,群臣之望,天子賴之。如今,天子之安危,漢家中興之望,一切就都拜托於公了!”


    推舉皇甫酈來做第二個說客,這隻是鍾繇順著楊彪的話說出來的一個建議,他今晚求見楊彪真正的目的,正是為向楊彪進獻遷都回洛陽此議。


    ……


    盡管此事情關係重大,但是鍾繇作事幹練,說話簡潔,在楊彪府中待的時間並不很長。


    從楊彪府中出來,見夜尚未深,鍾繇沒有回家,而是命車往去司徒趙溫府。


    登車前,鍾繇在街上站了一站,舉目望向城外。不像白天的時候,城外這時沒了交戰之聲,但仍有隱約鼓角斷續隨風傳來,襯得夜色更靜。寂靜的如似壓迫。


    和荀貞與楊彪並無交情不同,趙溫與荀貞倒是有些關係。


    當然,趙溫家在蜀郡,和潁川八竿子打不著,趙溫又沒在豫州做過官,故而這個關係不是直接的關係,是間接的關係。


    趙溫的父親曾舉薦過荀爽,是荀爽的舉主;而且荀貞從皇甫嵩討黃巾至汝南的時候,趙溫的兄長趙謙那會兒是汝南太守,荀貞與趙謙因此得以相識,通過趙謙、趙溫父親舉薦過荀爽的這層過往,荀貞和趙謙也就有了來往。


    換言之,趙溫和


    荀貞的間接關係,一是源自他兩人長輩間的關係;一是出於趙溫兄與荀貞的關係。卻是說了,既然與荀貞認識、更熟悉的是趙謙,那鍾繇為何不去見趙謙?原因也簡單,前年,初平三年年底,趙謙因病已然在尚書令的任上去世。


    所以,鍾繇隻能去找趙溫。


    入到趙溫府中,趙溫剛吃過飯,還沒休息。


    見到趙溫,鍾繇同樣的說辭,再說了一遍。


    到底是有過其父舉薦荀爽、其兄頗是欣賞荀貞這兩件過往,對待荀貞,趙溫不像楊彪那樣疑慮重重,但還是那句話,遷都回洛陽,此事的確重大,他也一樣是用“且容老夫再思”來答複鍾繇;並除此以外,趙溫還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他問鍾繇,說道:“長安內外,於今盡是李、郭諸黨之兵馬,就算皇上願意遷都回洛陽,但如果車騎等橫加阻擋,可該怎生應對?”


    鍾繇回答說道:“這的確是個麻煩,但要想解決,也不太難。”


    趙溫問道:“君有何策?”


    鍾繇說道:“繇之愚見,可以先請皇上下密旨一道,給鎮東將軍,令鎮東率兵前來關中相迎。”


    趙溫說道:“令鎮東率兵來關中相迎?”


    鍾繇說道:“車騎與郭將軍正在內鬥,於此際,若是忽聞鎮東將軍統精兵由東而來,將入關中,繇料之,他二人定會慌張,唯即西遁耳,又哪裏還會有功夫再阻攔朝廷還都洛陽?”


    趙溫摸著胡須,仰著臉,想了片刻,問鍾繇,說道:“可是如果鎮東領兵從東而來,將入關中的消息傳到車騎、郭將軍營中,反而會不會使車騎、郭將軍兩下罷兵,齊心來對抗鎮東?”


    鍾繇從容笑道:“不排除有這種可能,然請明公思之,車騎與郭將軍之間已經產生了嫌隙,發生了內鬥,就連天子親自遣臣調和,都不得解,那麽便就算是聞鎮東統兵而來,他兩人暫且放下內鬥,轉而聯兵,可他兩人間的猜忌會因此消失麽?必定不會。明公,彼二人雖聯兵卻實互相猜疑,鎮東則又知兵,其部將士善戰,敗之何難!故其縱聯兵,亦無妨也。”


    趙溫以為然,頷首說道:“君言有理。那就這樣吧,等老夫與楊公、張公等商議過後,看看諸公是何意思,再稟奏天子,作最終之決定。”


    “張公”,說的自是司空張喜。


    鍾繇恭敬地說道:“此事重大,自當細作商議,隻不過時間緊迫,晚則或就來不及了,繇愚見,明公還是宜早做決策。”


    ……


    接下來兩天,鍾繇先後拜訪了太仆韓融、大司農朱俊和陰修等等朝中重臣,——陰修曾是荀貞的故長吏,朱俊也曾算是荀貞的長吏,韓融是潁川人,皆與荀貞有或深或淺的關係,鍾繇以同樣的言辭向他們說之。韓融等對之各有不同的態度。


    卻盡管鍾繇的拜訪是私下的行為,消息還是傳了出去,被黃門侍郎丁衝聞得。


    丁衝聞後,與左右親近吏說道:“不亦元常也有請天子遷都之意。”


    當天,他又給曹操寫了一封書信,且亦不必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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