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高順、高雅兩人,帶兵繞過郾縣,到了郾縣城北的宋謙、孫輔營外。


    兩人駐馬近處,觀望此營的守備情況。


    但見營門雖然緊閉,然而營牆上的守卒卻稀稀拉拉,現因他們的突然殺至,這些守卒一個個手執兵械,如臨大敵,同時營中不斷地傳出急促的鼓聲,隨著鼓聲,三五成群的營內兵士,匆匆忙忙地順著馬坡上到營牆上頭,加入到了守禦營牆的隊伍之中。


    兩人看罷。


    高雅與高順說道:“高君,看這營中的架勢,他們是沒有想到咱們今日會來攻營啊。”


    高順默不作聲,雖然已經觀察過了營牆上的守禦諸況,其目光卻仍不離營頭,最後,終於在營轅門東邊的一段營牆上,尋到了孫輔的將旗,遙見將旗下站著一個頂盔摜甲的軍將,猜此人應該就是孫輔,看了幾看,乃才回答高雅,說道:“看起來是這樣的。”指向孫輔將旗,說道,“高君請看,那將旗下之人,料便即是孫堅的從子孫輔了。……卻不知宋謙何在?”


    高雅以己度人,說道:“要麽是昨晚醉酒,還酣睡未起,要麽就是正在營中調兵登牆。”


    高順點了點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回望南邊,遠遠地可以看到自家營中的望樓,知道呂布就在那望樓之上,便轉回頭來,說道:“高君,明公給了咱們半日的時間,打下此營。事不宜遲,你我現在就分兵,按照原定之計劃,具體實施攻營吧。”


    所謂“原定之計劃”,是高順、高雅出營前,呂布給他們兩人分別交代的攻營任務。高雅的任務是帶領本部,攻打轅門,以牽製營中的守卒兵力;高順的任務是帶領本部陷陣營的精銳,攻打此營被雨水泡塌的地方。換言之,這次攻城北此營,高順是主攻,高雅是配合。


    高雅應道:“好啊。”


    兩人所帶之兵,計步卒兩千,騎兵四百。


    當下高雅引步卒千人,並及那騎兵四百,往轅門處進發,高順引餘下之兵,亦即他的本部陷陣營之精銳甲士,共七百餘人,轉往營東之柵牆坍塌處。


    先不說高順,高雅引部徑至營南的轅門前頭,見那轅門左右的營牆上邊,從營內趕來加入防守的堅兵還在持續登上,知道這段營牆的整體守禦工作還沒有正式完成,他心道:“戰機難得,不可錯過!”又想道,“此回攻營,我雖是牽製之任,主攻的是高子向部,但我部兵馬多於高子向部,又這城北孫營竟是疏於戒備,我未嚐不能一鼓而下之!若是真被我搶先打下了轅門,哼哼,這一仗的首功,高子向可就別想了,非得是落到乃公頭上不可!”


    他這一起爭功之念,不免就心中急切,既是為了戰前鼓舞士氣,也是為了在呂布麵前顯露他的騎射之藝,——至於呂布所在的望樓離他這裏甚遠,至多可看到個攻營的大概,又豈能看清細節?一時他亦念不及此了,就取弓矢在手,笑與左右說道:“君等看我射那轅門之卒!”


    說著,高雅引弓搭箭,覷準轅門上的一個鼓卒,開弓射之。箭如流星,去勢極急,眾人隻覺眼前一花,便見那鼓卒撲頭栽倒,從轅門上摔落到營外的地上。卻是一箭而中。


    左右軍校無不喝彩,俱道:“校尉神射!”


    高雅哈哈大笑,越是意滿,馬上下令:“即刻全軍攻營!先登者,重賞


    !”


    步卒千人,分出五百,扛著雲梯,冒著營牆上射下的箭矢、推下的檑木,放雲梯於牆邊,呐喊著攀附而上。四百騎兵皆勒馬營前,紛紛朝牆上射箭,以作步卒攻城的掩護。


    高雅皺起眉頭,質問左右,說道:“不曾聽聞我之軍令麽?”


    左右愕然,說道:“校尉令我等攻城,這不是已經開始進攻了麽?”


    “我的軍令是‘全軍攻營’,卻為何隻遣了半數步卒攻之?”


    左右乃明其意。一人答道:“校尉,臨出營來攻前,將軍有交代,須得謹慎城中的堅兵出援此營,故是末將等留了半數步卒,以作備防。”


    高雅扭頭,揮馬鞭點向身後的郾縣城頭,說道:“汝等且觀之,那縣上守卒,與此營營牆上的守卒一般無二,都是稀稀拉拉,直到剛才,才有一股股的兵士登城,參與到守城中,此其一;汝等再觀之,那縣城上可有孫文台的將旗?又可有程普等人的將旗?一個也無!此其二。


    “由此足可見,縣中的堅兵,想必與我營兵士相同,因為連日大雨,不得出操、隊列,隻能憋悶營帳之內,博戲賭錢玩耍,而下定是鬆懈得很,……以此推斷,孫文台也肯定是沒有料到我軍會在雨停之當日就來大舉進攻。如此,莫說縣中會遣兵來援此營,隻恐怕縣中本身的防禦,現在都相當的空虛!彼自保不暇,吾又何須憂慮縣中援兵?”教訓這幾個軍將,“汝等沒有聽說過兵如水勢麽?用兵之道,宜在臨機應變,怎麽能固守成章,不知變通?”


    這幾個軍將被他教訓得啞口無言。


    高雅再次下令:“全軍攻營!”


    於是,剩下的那五百步卒也被軍旗催動,連同之前的五百步卒,一起展開了對轅門的攻勢。


    千人攻營,聲勢不小。


    很快就吸引到了還沒有率部抵達東邊柵牆坍塌處的高順的注意,他往這邊瞧了眼,發覺高雅居然是全軍壓上,旋即猜出了高雅的心思,知道其之此舉,定然是為了爭功。


    高順是個不爭功奪利的人,首功給誰,他都無所謂,可高雅這樣違背呂布將令,不顧屁股隻顧腦袋的用兵,實是兵家大忌,他卻不能視而不見,置若罔聞,當即喚來了一個軍吏,嚴肅地說道:“快去高君那裏,告訴他,萬不可全軍壓上攻營,務必要留些兵馬,防備郾縣出援。萬一我部後路被斷,縱然將軍會立即派兵援我,然我部的損失大約也會不小!”


    這軍吏趕到正在攻城的高雅陣中,找到高雅,當麵把高順的話轉告與之。


    高雅騎在馬上,提矛而笑。


    這軍吏問道:“校尉笑什麽?”


    “陷陣營者,我軍之銳也,我笑高子向卻這般膽怯!爾且看彼。”


    順著高雅的矛尖指向,於高雅馬前的十餘步外,這軍吏看到了一支斜插地上的箭,不明白高雅的意思,回過頭來,眼神迷惑地,再看高雅。


    高雅說道:“可知這是誰人所射之箭?”


    “莫不是高君所射之箭?”


    “愚蠢!我沒事兒幹了,往這兒射支箭幹什麽?”


    這軍吏聯想到了高順此前於某次戰中曾做過的一件事,試探說道:“以令


    前邊攻營的兵士,不許後退,越過此箭?”


    “哎喲,你的想象力倒是很豐富。不過,此箭非為我之所射,是轅門上那位孫輔所射。”


    “孫輔所射?”


    “他想射我,卻力不及我足,弓不及我強,是以箭落於彼處,離我坐馬十餘步遠,非但沒有射中我,還空惹我部兵士大笑,使其守營戰士喪氣。你說,就這樣無用的守將,就這樣鬆弛的營防,就這樣無有鬥誌的守卒,我難道還需要留兵戒備郾縣之兵來襲麽?爾且歸去,轉稟高將軍,就說我說的,我要與他比一比,到底是他先能攻入塌陷處,還是我先能把轅門拔下!我知子向貧,手無餘財,也不賭其它,隻與他賭一頓酒!他如輸了,慶功宴上不許再不飲酒!”


    高雅的大笑聲中,這軍吏轉回本部,將他的話稟給了高順。


    高順這時剛率部到了營東的塌陷處未久,正在做進攻的準備,聽了這軍吏的轉稟,知高雅是不會聽他的建議的了,亦是無法,隻好自作安排,臨時改變部署,把原本打算全部投入進攻的七百餘陷陣甲士,留了百人出來,一則做個預備隊,二來,主要是防備郾縣兵萬一來援。


    部署停當,高順下令,展開進攻。


    這塌陷的缺口之處,一如他昨夜偷窺觀察到的,也不知是營中的兵士沒有報給宋謙、孫輔,還是宋謙、孫輔還沒來得及遣兵來修,仍是柵欄東倒西歪,空出了老大的一塊空檔。從這空檔缺口處,不僅能夠看到營中的帳篷,就連營內中軍所在處豎立的高大軍旗,也可遙遙瞧見。


    缺口東西長約數尺,地麵凹陷,本來豎立在此的柵牆,因了地麵的凹陷,現今倒了一片,積水充盈,附近泥濘不堪。


    差不多近百名堅兵戰士,此時列陣於缺口之後,朝對著人數數倍於他們、甲械亦精良過他們的高順部之陷陣營精卒,正個個麵現驚慌,有那膽小的,手中的矛都拿不穩當,晃晃悠悠。


    高順一令既下,六百陷陣甲士,無人出聲,俱閉口默然,持盾、提刀,齊齊朝空檔缺口處湧去。人過處,濺起水、泥。甲士們穿的鎧甲很重,踩入泥濘中,換了尋常之人,少不了行動不便,然這些甲士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皆力氣雄渾的虎狼熊羆,行於泥中,如履平地。


    亦不知是陷陣營的甲士著實勇猛,還是那守缺口的堅兵戰士士氣低沉,高順部攻勢的順利,出乎了高順的意料。隻用了不到兩刻鍾,先鋒甲士就已經突破了堅兵的防線,殺入了營中。


    高順不愧是久經沙場,戰場上的敏感性很強,攻勢的太過順利,沒有引起他的興奮,反而激起了他的心疑,使他生起了點不妙的預感,有意傳令,命部曲停下前進,可先鋒已入孫營,拔營陷陣的大功在望,金帛子女的賞賜之刺激下,後邊的陷陣營甲士你爭我搶,緊跟先鋒的步伐,如似潮水一般,唯恐落於別人之後,也已經衝入到了孫營中。


    便在這時,先是從高順身後驟然傳出了激昂的戰鼓之音,高順倉急轉目,找到了鼓聲的來源,不是別處,正是後邊的郾縣城頭;隨之,又有此起彼伏的叫喊之聲,從其身前傳來,高順慌忙回目來看,卻見眼前泥濘橫飛,是衝入孫營中的陷陣營甲士,有不少掉到了陷阱坑中。


    高順哎呀一聲,大叫不好,素來沉穩的他,脫口而出一句髒話,說道:“他娘的,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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