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鞏、魯肅道遇的車馬、兵卒正是奉荀貞之命去九江召辟周泰的隊伍,到了郯縣城外,護從的兵卒自歸本營,州小吏和州使帶著周泰等來到城中,入了子城,進至州府,通傳入內。


    荀貞這兩天一直在考慮張昭的建議,即遣使赴長安覲見天子,經過仔細的斟酌,現已有了人選,因為此前荀彧等也提出過這個建議,所以在送走魯肅後,他便召來荀彧,與之商議。


    荀彧雖然掛名軍職,現為軍師校尉,可實際上主要是輔助荀貞決策政務。


    漢家之州刺史,本乃是監州部、刺舉郡國長吏之職,並無軍、政之權,所以州府裏的吏員設置很簡單,員額也不多,不像郡縣裏諸曹皆有、分別管理各類實務,隻有諸色從事而已,“曹”僅主財穀簿書的簿曹、用來養士的議曹,遇有戰事可再加設一個兵曹,寥寥數個。


    陶謙任徐州刺史、擊走黃巾後,漸漸地掌握住了徐州東海、下邳兩郡的實權,原本州府裏的那幾個曹明顯就不夠用了,因而,他另外又任用了一批人,雖未給以名職,卻實付給了理州政之權,被荀貞殺了的曹宏就是這批人的主事。換言之,也就是說,陶謙在州府原有的組織架構之外,又另組織了一批親信,自設了一套班子,使掌州政。


    荀貞得了徐州後,“蕭規曹隨”,也是這麽做的。


    不過與陶謙不同的是,荀貞不打算另設一套班子,而是準備把用來理政的臣屬仍舊置於州府之中,增設一個從事名號,以“督軍”名之,多設員額,使分掌州中諸政,如郡縣之各曹緣,分理諸事,唯一和其它從事不同的是:這些掌管各類州中政務的“督軍從事”們盡管名位處在治中、別駕之下,卻不歸此兩職管理,首先,直接對荀貞負責,其次,由荀彧統一領之。


    故而,荀彧雖掛名軍職,未入州府,而實則州政之權,皆由其攬。


    也正是因此之故,荀彧雖為軍職,卻不在幕府,也不在城外營中辦公,而是在州府理事。


    州府與郡府、縣寺一樣,州長吏辦公的廳事,也即正堂的兩邊有廂房,又叫便坐,便坐者,別坐也,可以視事,然非正廳,平時州長吏不視事時,就由州吏於此輪值,荀貞把堂左的廂房撥給了幕府使用,今天幕府輪值的袁綏便是在這裏值的班,荀貞也是在這裏見的魯肅,荀彧原本想請荀貞把堂右的廂房給他使用,但荀貞沒同意,因為覺得這廂房太過簡陋,不足以供配荀彧的風姿,所以改從堂後諸從事辦公的院署中擇了一處最廣而優者給他使用。


    荀貞昔年在西鄉時,荀彧曾贈過一株冬梅給他,勉其氣節,荀貞投桃報李,不久前令州吏移植了許多綠竹,栽於此院中,並手書字一行“食無肉可也,居無此則俗”,送給荀彧,因荀彧生性清雅,衣好熏香之故,荀貞又從州府的陶謙庫存裏挑選了許多上好的沉香諸料以及合香,也即用多種香料依香方調和而成的香料,亦送給荀彧,用來熏衣也可,盛入博山爐中,以炭烘之,散香也可,由是,院常盈香,旦夕不絕,春風拂葉,叢竹影動,府吏以為風雅,——荀彧入此院理事尚未久,而此院儼已成為州府中最為人所知的一處有名所在了。


    此院離前邊正堂不遠,可荀彧手頭上有需要立即處理的政務,等到處理完了以後,他才趕去前堂。因為中間耽擱了這麽一會兒,是以,荀貞剛與他商議定下,決定遣趙昱和荀諶赴西京麵聖,堂外就有吏來報,說去九江召辟周泰的使者和周泰一起回來了。


    荀貞對荀彧說道:“卿如不忙,可與我一起見見這位周幼平。”


    “自使者去九江後,數聞兄言及此人名字,喻之以‘翹首引領、以待其來’,不為過也。”荀彧笑道,“隻是,我雖也想見見他,奈何案牘堆積,事務太多,卻是不能從兄迎士了。”


    “也好。以前隻是一郡之務,今卻是一州之務,又是新定之州,政務難免會多,文若,你也不要太累了。此次我分遣使者,禮辟英才,已至者如張子布、徐季才、魯子敬諸君,皆有真才,容我稍微試之,待知其所長,凡能理政者,我就都撥到你的院下,以解卿勞。”


    荀彧應是。


    荀貞又說道:“遣去九江的使者回來了,也不知去潁川的使者何時能歸!”


    相比張昭、徐奕、魯肅等人,被荀貞召辟的那些潁川士人都是荀貞和荀彧識之已久的,各有何才能,性格如何,優點和缺點又分別都是什麽,荀貞和荀彧一清二楚,這些人如果肯應召而來,那麽就可以忽略掉“試其才”這個環節,馬上就能夠對他們加以任用,讓他們直接投入到各類的具體事務工作中,從而可以立刻就能減輕荀彧的工作量。


    荀彧說道:“計算路程,如道上順暢,禮聘又順利的話,此時應該已在歸徐的路上了。”


    荀貞點了點頭。


    荀彧看了看天色,快傍晚了,而在他的案上還有很多下邊送上來的公文沒有批複,其中有幾件比較重要的,他尚需細思,才能寫下意見,上呈給荀貞,——小的政務,荀彧自己就可做出批複回文,重要一點的,他需要請示荀貞的意見,因遂不再和荀貞多說,出了堂上,彎腰穿好鞋子,匆匆地快步回署事院。


    看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荀貞心道:“這些年雖盡力搜羅,無奈此前地窄兵少,到底沒有得到多少可以獨當一麵的理政人才,卻是苦了文若了。好在我今已得徐,雖非上州,亦一地諸侯了,此次召辟的英傑到目前為止,俱皆應辟,去潁川的使者縱便不能把我欲用之人盡數召來,應至少也能召個八九成,等他們俱到,我的州府也就規模粗成,可以使文若省點力了。”


    荀貞此前招攬到的多是將才,戰於疆場,攻城略地,與敵決勝,他不缺人,可是內政之才卻就頗缺。這卻也不能怪他,他倒是想多招些內政方麵的人才,可凡能理政者,多為士人,而凡是士人,又多出自州郡右姓,大多世代簪纓,甚至一族之中,同時出幾個二千石的都不稀罕,這樣的人物,眼光自然很高,他此前隻是一個遠郡的太守,又哪裏能輕易招攬得來?


    所以,直到現在,荀貞府中能夠主理政事的還是隻有荀彧。


    至若如邯鄲榮、姚昇、蒲滬、欒固、霍衡、岑竦、盧廣、霍湛、宣康、李博、秦幹、李儒、時尚、王承等等這些他費盡苦心分別得自冀、豫的諸人,盡管經過這麽多年的曆練,限於本身之才,卻也是至多隻能夠出守一郡,甚或隻能做個縣令長,又或負責單方麵的某項事務而已,以前隻有廣陵一郡,用他們協助荀彧,倒也足夠,今有五郡,就顯得人手不足了。


    荀貞心裏想著征辟潁川等地士人的事,腳下不停,繼荀彧之後,也出了堂外,吩咐傳信的州吏:“帶我去迎周君。”又吩咐侍立在堂外的原中卿,“去找阿韋來。”


    荀貞身邊的護衛,從他任趙國中尉時起,一直都是以典韋為首,原中卿、左伯侯兩人為輔,原、左二人亦他的西鄉舊人。今天早上,荀貞叫典韋帶諸葛瑾兄弟熟悉一下後宅的院落布局,順便讓他今日不用從侍,姑且算是休息一天,隻是卻沒想到今天周泰來到,周泰是員虎將,典韋也是一員虎將,虎將與虎將之間應會有共同語言,是以,荀貞叫原中卿去找典韋過來。


    原中卿跟了荀貞十幾年了,最初跟荀貞時他已過而立,今已四十五六,近五旬的人了。年齒雖漸高,因常年習武、打熬力氣之故,卻仍體健,行動矯捷,得了荀貞命令,他應諾而去。


    典韋今日不在,所以左伯侯也在,和原中卿共宿衛堂外,他比原中卿小一歲,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早年荀貞初認識他時,他長須濃黑,而今已顯花白,不過身形挺立,依舊赳赳。


    見荀貞出了堂門,往府外去,他忙帶上輪值的衛士跟從在後。


    荀貞一邊走,一邊顧對左伯侯,笑著說道:“等你兒子來了,你想讓我授給他一個什麽職位?”


    此前荀貞征戰不定,所以他帳下的文武諸臣多是單身追從,縱有帶妻、子在身邊的,討董之時,因不知成敗,也都把妻、子送回了家鄉,這回打下徐州,荀貞遣使去潁川迎賢,包括戲誌才在內的潁川文武諸臣都給家裏寫了信,讓妻、子一起來徐。這其中也有左伯侯。


    左伯侯笑道:“小人家那個劣子,因小人見他得少,管教不足,以致讀書不成,騎射不成,什麽都不成。每次接到家信,信中就必會說這劣子又在縣裏與人鬥氣,雖無大過,也著實可惱,這次接了他與小人妻來,小人想著好好管教他幾年,如有所成,再叫他給君侯效力。”


    左伯侯、原中卿這些人本都是西鄉土著,跟著荀貞這些年到現在,手上有了點財貨,相繼給家中寄回,他們家裏因也就都在縣裏置了房舍。荀氏本即潁川冠族,荀貞又威重海內,潁陰令因也就對跟從荀貞在外征戰的這些西鄉人的家屬們容讓三分,如左伯侯的兒子,即便常在縣裏鬥毆鬧事,可因也沒有犯下過什麽大罪,所以,潁陰令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不去理會,是以,左伯侯的這個兒子,卻竟是已經成了潁陰縣中一些“輕俠惡少”的頭領,小霸裏巷了。


    荀貞聽了,心道:“今日不聽伯侯說,我卻不知他的兒子竟常鬥氣縣中。我帳下諸將多潁陰人,今我取下徐州,諸將水漲船高,文台與我又親,必會使潁陰令寬待諸將親屬,想來諸將親屬橫行縣中、乃至郡裏的必不止伯侯之子,甚或會還有不少。荀氏德高,族人不會如此做,可諸將親屬若這般作為,損的也是我的名聲。我當教君卿、仲仁叮囑諸將,務不許家屬觸法。”


    左伯侯的兒子要來徐州,這些話卻是不必再對他說了。


    到了府門,州使與周泰等早已下車,荀貞上前迎之。


    州使和州小吏複命:“明公在上,下吏幸不辱命,已將周君請至。”


    州使介紹身邊的壯健男兒:“此位便是周君。”


    周泰下拜行禮。


    荀貞急上前扶起,上下打量,見他身強體健,仿若熊羆,而卻神色恭順,笑道:“久聞君名,終得相見,果然雄傑之士!”


    周泰恭敬地說道:“不意明公知泰賤名!得公下召,感激難以言表,當日啟程,唯路遠,日夜兼馳,今日方至,勞明公久候,泰之罪也。”


    周泰非是士族子弟,而是寒家子,又無高名,識者如荀貞者,知其長,不知識,也就隻是把他視作一個武夫而已。荀貞以討董克勝,震動海內的“荀侯”威名,以攻獲一州,執掌五郡的“州牧”資本,而卻遣使往辟,見到荀貞遣去的州使當時,周泰的驚喜之情,遠過諸葛瑾。


    因而,就像他自己說的:他當天就啟程出發,日夜不停,疾馳數日,今至郯縣。


    荀貞笑道:“要說君有罪,君確有罪。”


    周泰不解荀貞意,下拜說道:“請明公示下,泰甘領罰。”


    “君罪在過謙。”荀貞哈哈大笑,附身再次把周泰扶起,看向周泰身後的那人。


    此人便是魯肅、馮鞏在道邊看到的坐於第三輛州車中的那人。荀貞從府中出來時就看到他了,周泰下拜行禮時,這人也跟著下拜,剛才周泰再次下拜時,這人也跟著再次下拜。


    荀貞過去把他也扶起,轉顧周泰,問道:“此君何人?”


    周泰轉過身,側對荀貞,垂手肅立,答道:“此泰郡裏人蔣欽,久與泰識,泰素知其人,勇壯之士,泰自忖或可為明公爪牙,因未得明公恩肯,便邀他同來,敢請明公治罪。”


    蔣欽退後兩步,又再一次下拜,口中說道:“欽拜見明公。無召而至,請明公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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