殲滅了這股前來試探之敵,再往前行便無阻攔,出了潁川郡界就是梁縣的地麵,順著汝水前行不多遠,已可遙見河對岸的梁縣縣城。


    梁縣的縣城在汝水南岸,離水很近。


    戰國時有三梁之稱,指的是三座皆以梁為名的城,魏之都城大梁和戰略要地少梁是其二,汝水南岸的這個梁縣當時屬楚,也是其一,為別於大梁和少梁,時稱南梁,又稱上梁。戰國之季,楚魏韓三國之師常戰於三梁下,這裏經常出現戰爭。


    不止戰國時了,秦末以來,凡當天下大亂時,梁縣這裏仍然是烽火不熄,常是兵家借道又或相爭之處,因為這裏是從潁川南部和南陽郡去洛陽等地的必經之路。


    秦失其鹿,高祖劉邦自洛陽南入南陽,尋複又從南陽北出洛陽,皆經此地;王莽篡漢,光武起於南陽,亦是由此而收的洛陽,又有赤眉以山東之眾,西出陸渾而去弘農,也是經過這裏,陸渾是個縣,在梁縣西北二百裏外。當其時也,這一帶幾乎是無日不戰。


    那浩蕩不停的汝水由梁縣北邊流過,從古至今,也不知見到了多少戰火,見到了多少悲歡,又也不知流走了多少豪傑勇士的鮮血,又流走了多少人的英雄壯誌。


    卻也不知為何,雖是剛打了一場勝仗,可在這汝水北岸眺望南岸梁縣縣城時,荀貞卻不覺有一股愴然悲涼的情緒浮上心頭。


    或許是因為到這梁縣對岸的時機不對,正當落日的緣故吧


    他這樣想到。


    梁縣在南,長河在其北,壯麗的紅日在西,灑下暮輝,使其黝黑聳立的城牆沐浴其中,又使河水波濤閃爍點點粼光。目睹此景,想到和曹操孫堅聯手與董卓的大戰在即,回望數萬步騎從眾,因是穿越而來,故知當代興衰的荀貞難免會起一點吊古惆悵的心緒。


    他心道:今我與文台孟德聯軍,南北兩路合兵近十萬眾,固一時之盛也,為近來之少見,想來當此之時,應是天下矚目,群雄望我,可兵家之事,成敗固難言也,勝或平手則罷,一著不慎,萬一落敗,乃至大敗,輕則損兵折將,重則性命不保,我這十幾年的拚命努力可能也就會因此而不複再提了。嗟乎天下滔滔,唯這夕陽不變,獨這汝水依舊東流去。


    思路及此,荀貞忽然想到了後世那首著名的臨江仙,遂下馬直到岸邊,遙望落日下的梁縣,按劍輕聲吟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戲誌才等人不知他幹什麽去,沒跟他到河邊。見他在河邊流連踱步,遲遲不回道上,戲誌才荀攸荀彧程嘉幾人於是也下了馬,步行過去,到他身邊。


    戲誌才順著他目光望去,見他似是在遠望夕陽,笑道:君侯好雅興,將臨強敵,激戰在前的當下,卻還有閑情賞此長河落日。


    誌才,我有一話想要問你。


    君侯請問。


    荀貞抽出腰劍,遙指彤紅的落日,問道:這夕陽一日一落,日日皆落,但是,這每日所落的夕陽可都與昨日同麽


    君侯此問何意


    隻是忽有所感。


    荀彧笑答道:同與不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每日被這夕陽所照的人卻肯定不同。


    聽得荀彧此答,荀貞收起寶劍,轉回目光,臨水自映,看著水中披甲英武的自己,喟然歎道:歲歲年年日照人,年年歲歲人不同。想我為繁陽亭長西鄉有秩的那些歲月仿佛尚在眼前,離去未遠,而轉瞬之間,白駒過隙,已經是十餘年過去了。誌才文若公達,那時的你們也不過才弱冠未久,而今卻也和我一樣都過了或將近而立之年了啊。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你們說,到四十歲時,咱們能做到不惑麽


    戲誌才荀彧荀攸程嘉幾人中也就荀彧年紀小點,今年才二十七八,戲誌才荀攸程嘉都和荀貞一樣,已過了三十之齡。他幾人都是聰明人,一聽荀貞提及不惑就知他之所思,知道他說的是:這天下已然大亂,再過幾年,恐會更亂,那麽等到那時,我們這些人能夠在越來越亂的時局中辨明形勢,清楚何去何從,知道該怎麽進退才是對的麽


    荀貞平時很少有感情流露時,但如戲誌才荀攸程嘉這些跟從他日久的人卻皆知,他的內心其實有時是挺細膩敏感的,說不上傷春悲秋,可偶爾卻也會冒出些感傷惆悵的情緒。此時聞得他這些話,戲誌才荀攸程嘉對視一眼,心中知:荀貞這是又觸景生情了。


    程嘉徐徐答道:我雖生性愚鈍,盡管年未四十,可我卻早就已經做到不惑了。


    噢怎麽做到的


    自從明將軍那日起,我就已是不惑。


    荀貞哈哈大笑,說道:君昌,你又吹捧我。


    以明將軍之明,我豈敢虛言吹捧,所言皆實。


    我聽說,總說阿諛奉承話的人不是君子,是小人。


    程嘉斬釘截鐵地讚成荀貞的話,說道:確乎如此。話音一轉,又接著故作納悶,說道,嘉所言者,字字屬實,皆為心聲,又非阿諛奉承,明將軍這話卻是說給誰聽的


    戲誌才荀攸見慣了程嘉的拍馬奉承,因而歲是聽他說出這麽露骨的拍馬屁之話,卻皆是麵不改色,渾若尋常,荀彧跟從荀貞的時日尚短,見識得少,年紀又還輕,卻免不了頓覺牙酸,甚至臉熱尷尬,有點替程嘉難為情,不過他生性溫厚,沒有說什麽,隻是把臉扭到了一邊。


    荀貞大笑道:好,承你吉言,我爭取讓你以後都能如今朝,一直不惑。


    道上行進的部隊中奔出數騎,來至近前,卻是前頭開路的許仲帶了幾個親兵過來。


    來到近前,許仲勒馬跳下,問道:君侯,日已西沉,前邊對岸就是梁縣,我軍是在河這邊先築營,還是過了河去對岸築營


    伊闕廣成諸關皆在河北,我軍不必去對岸築營。荀貞喚來親兵,令道,去找謝丁李三位校尉,傳我軍令,叫他三人分兵一部去河對岸紮營。


    荀貞等人到梁縣這兒來是為了進擊洛陽,退一步說,也是為了進擊伊闕廣成諸關,而洛陽也好廣成等關也罷,皆在河北邊,也就是河這邊,所以沒有必要去對岸紮營,可雖主力不必去,得有一部偏師去,畢竟梁縣屬河南尹,此時城中駐紮的有一部董卓部隊,派支人馬過去一則可以就近監視,二來也可以和主力呼應,迫使這股城中之敵不敢出城,隻能龜縮其內。


    親兵接令,自馳馬去軍後找謝容三人傳令。


    許仲也接了軍令,歸去本部,安排部曲築營。


    這一帶數十裏方圓內有兩支董軍,一支即梁縣城中的那部,另一支則便是遣出那千許騎兵試探荀貞的那支,此支在梁縣西北邊的陽人聚廣成聚附近,離梁縣四五十裏,駐營是在河這邊,兩支董軍隔河相望,遙為響應。兩者相較而言,後一支的兵馬較多,約數千之眾。


    除了這兩支董軍,離梁縣百裏上下的伊闕廣成諸關中又駐紮了一部董軍。


    事實上,梁縣陽人聚及廣成聚的這兩支董軍從編製歸屬上來說就是屬於伊闕廣成關中的那支董軍的,是關中董軍派放到外邊的前哨據點之類。


    也就是說,關中的這支董軍才是荀貞孫堅等將要麵對的勁敵,也即此次進軍的主要對手。根據情報,這支董軍共約有兩三萬人,帶兵的主將是胡軫。


    胡軫字文才,和絕大部分的董軍將校一樣,也是涼州人,和董卓同州,他與董卓帳下的另一個將領名叫楊定的,兩人齊名於涼州,俱是州中的大家豪右,在涼州很有影響力,在如今的董卓軍中,他是與牛輔董越段煨等幾個並列齊位的有數重將之一。


    關東起兵數十萬,董卓除了在政治上有所應對,如遷都等等之外,在軍事上亦有應對部署,軍事上的部署還更早於政治上的,首先一個,他遣派了將領屯駐在洛陽西部,以看住他往長安去的退路,其次一個,他遣了勇將屯駐在洛陽北邊的孟津小孟津,以禦冀州義軍,再次一個,他派了徐榮屯駐在滎陽成皋太穀轘轅一線,以備酸棗聯軍,最後,他遣了胡軫駐紮在伊闕廣成諸關,以此來阻擋南陽的義軍北上及防備潁川的義軍繞道梁縣北上。


    他派來防禦酸棗潁川南陽諸軍的這兩個將領,荀貞都很熟。


    荀貞最熟的是徐榮,交情最好的也是徐榮,不過大概是因為滎陽成皋太穀轘轅一線的責任太重,既要主防酸棗,又要協防冀州,還臨著潁川,可以說是一線擋三麵,所以需得遣一靠得住的智勇雙全的將領駐守,故而軍事能力更強的徐榮被董卓派去了此線駐守,而相對較次的胡軫則就成了荀貞當麵的守軍主將。


    這對荀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遺憾,如是徐榮為當麵關卡的守將,那麽荀貞就可以試試說降,即使不成,也能借此施個反間計,頗有可上下其手之處。


    荀貞是頗知徐榮之能的,出兵前,他給曹操去的封信中專門提過此事,叮囑曹操一定要小心謹慎,萬萬不可大意,否則恐怕會是很有落敗的可能。


    徐榮不在當麵,我雖不能說降或用反間計,可單從戰鬥的角度來講,我卻是沒有孟德的壓力大啊,這也是件好事。荀貞回到道上軍中後即又遣了人去請孫堅等人過來商議軍事,在等孫堅諸人的時候他這樣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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