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開陽縣,程嘉沒有再去泰山兵的軍營裏找臧霸告別,直接就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開陽屯駐了上萬的泰山兵,臧霸帳下不少人又原本就是盜賊頭子,因而開陽周邊包括開陽南邊即丘周邊的治安都挺好,沒什麽賊寇出沒。


    沿著沂水的東岸南下,過了即丘,入東海郡境內,在羽山附近,程嘉碰上了一股山賊,約有一二百人,舞著木棍竹槍從野林丘陵中衝出來,看起來著聲勢不小,隻可惜他們碰上的對手太強,此次從行護衛程嘉的都是荀貞軍中的精銳,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們給打散了。


    程嘉騎在馬上,摸著胡子,在邊兒上觀戰,因為自身的安危一點兒不需要擔憂,所以他一邊好整以暇地和留下來保護他的幾個騎士指點戰場,評嘉勇士,一邊兒還有空發兩句感歎:東海是州治所在,陶恭祖偌大的威名,十來萬的黃巾都打退了,卻怎麽連東海的一點蟊賊都管不了


    這卻是不怪陶謙。


    如今天下戰火四起,民不聊生,盜賊隻是表象,根子還是在政局,朝中和州郡的政局一日不得清明,這遍布各地州郡的盜賊山賊海賊就會如野草一般,剿一茬,出一茬,剿之不淨。


    輕輕鬆鬆擊潰了這股山賊,戰場上的騎士們兀自不肯罷休,想分散追上去將之盡滅。


    程嘉見之,把他們都召了回來,說道:說是山賊,不過是逃稅入山的郡人罷了。汝等皆披甲持兵,一望即是銳士,要非餓極了眼,他們又怎敢埋伏劫我等既已擊潰,便放他們去吧。


    程嘉這話說的很是悲天憫人,可他其實並不是可憐這些山賊。


    這股山賊是東海郡的山賊,而如程嘉所說,東海又是州治的所在,如將這股山賊盡滅,那豈不就是在為陶謙出力明知陶謙和荀貞不和,這等賠錢的買賣程嘉卻是不肯做的。


    之前他去開陽時,在東海郡內倒是沒有碰上山賊,不過在笮融掌權的下邳國境內卻曾碰到過兩股盜賊,當時他也隻是叫騎士們把盜賊擊潰便就算了。


    過了羽山,再往南行,沒再遇上賊寇,大約是他之前在下邳國境內曾擊潰過兩股盜賊,威名已經傳出,入了下邳國境內後,也沒再遇上賊寇。


    仍如來時一樣,他這次回廣陵,還是一半陸路一半水路。他來時乘的船是官船,現在正停在淮陰東北邊的渡口等他,上了船順水而下,很快就入了廣陵郡界。


    入了廣陵郡界,行約有二三十裏,卻見迎麵來了一船,也是官船,船外掛著廣陵郡府的旗號。


    聞得水手來報,程嘉出了船艙,命放緩船速,自立在船頭觀望。


    對麵來的這船也發現了他們,亦放緩了船速,慢慢地靠攏過來。


    待得兩船接近,程嘉看見對麵船頭上站了兩個士人。


    其中一個長身玉立,朗目疏眉,可不正是荀攸另一個他也認識,年約二十出頭,個頭不及荀攸,大概因為年輕,頷下尚未蓄須,不過相貌端正,自有雍和氣度,卻是陳群。


    程嘉知道陳群是荀貞的妻弟,此前跟著荀貞到潁陰時見過,也知道荀貞有意召他來自家帳下用事,此時在河上相遇,他不覺心道:陳長文何時來的想是剛到不久。卻怎麽剛來就和公達泛舟河上看他們行船的方向,像是要往北去是要去見陶謙麽


    往北邊去,要麽是下邳,要麽是東海,要麽是琅琊。程嘉本人剛從琅琊回來,荀攸陳群肯定不是去琅琊的,而下邳沒什麽可去的,那隻有是去東海州治見陶謙了。


    兩船靠在一處,彼此停下,荀攸叫水手搭起船板,他和陳群踏著板子,來到了這邊船上。


    三人相見,敘禮說話。


    程嘉和陳群不熟,但一來陳群出自名族,再則陳群的父親陳紀現出仕平原,為二千石的大吏國相,再一個,也是最重要的,陳群是荀貞的妻弟,這次來到廣陵,肯定是會被荀貞重用的,故此正因為和他不熟,程嘉更是少不得借此河上相遇的機會和他多說了幾句親熱話。


    說了會兒話,荀攸又略問了幾句程嘉此次出使的結果,程嘉回答完後,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荀攸陳群兩人乘船北上何去上邊。


    程嘉問道:公達,卿與長文浮舟北行,可是要去郯縣是去要見陶恭祖


    荀攸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程嘉納悶了,你倆這乘船北上,不是去郯縣,還能是去哪裏遂問道:那是要往何去


    北海。


    北海


    卿出使在外,也許還不知道吧故虎賁中郎將魯國孔君文舉被三府同舉出任北海相,前兩天剛剛到任。


    孔文舉被舉北海相程嘉楞了一下。


    不錯。


    還是三府同舉


    正是。


    程嘉嘿然,拈須說道:他這是得罪誰了


    孔文舉自便是孔融,孔融早年在豫州為從事,黃巾被平定後,他為朝中征用,被征為為司空掾屬,前些時,他接替何顒,繼任北軍中候,在職三天,又接替袁術,轉任虎賁中郎將,前不久,聽說他又轉任議郎,這還沒過多長時間,竟又被三府同舉,再次轉任,出任北海為相。


    北海國屬青州。豫州揚州兗州青州都與徐州接壤,北海挨著徐州的琅琊郡,在琅琊的正北邊。青兗黃巾勢大,而單就青兗涼州來說,又是北海的黃巾最為猖獗。孔融在洛陽原本是虎賁中郎將,被轉為議郎已是大大地貶用了,但至少議郎還是在洛陽,現在卻忽然又被三府同舉也即三公同舉,又被舉薦到北海做國相,這已不是貶用,而是讓他去送死了。


    荀攸看了看左右,沒有外人,於是說起了其中的曲折。


    這其中曲折說來也簡單,簡而言之,都是因為董卓要廢立天子。他說道:董卓欲廢立天子,此事卿已知之,孔君為虎賁中郎將,每參與議事,常有匡正之言,多與董卓爭辯,董卓因是懷恨,遂奪其虎賁中郎將之職,轉為議郎,猶懷忌恨,乃又暗示三府同舉孔君為北海國相。


    孔融大名滿天下,程嘉和他雖不熟,隻是在洛陽時跟著荀貞見過一次,但此時聞得此言,卻亦不免慨歎,說道:董卓恃兵自雄,禍亂洛陽,而朝中諸公非但不敢與之爭,反順其意,竟就真的按董卓的意思,將孔君薦為了北海國相這不是親痛仇快自斷股肱麽


    荀攸陳群也都是麵帶憤憂。


    憤當然是憤怒董卓,也不滿朝中公卿的軟弱。


    憂則是為孔融擔憂了。


    孔融雖有盛名,可隻是個儒生文士,並不知兵略,他來這黃巾猖獗的北海當國相,結局堪憂,下場恐會不妙。


    孔融在豫州做從事時和荀爽是同僚,荀貞荀攸作為荀氏的晚輩都和孔融見過,孔融這個人生性寬厚,最喜歡拔擢後進,對荀貞荀攸,還有荀彧兄弟等荀家的傑出子弟都很照拂,現今他被發配到北海這個地方做國相,做為他後進晚輩的荀攸當然是會為之擔憂的。


    荀攸擔憂,陳群也擔憂,事實上,陳群比荀攸更擔憂。


    較之和荀家的關係,孔融和陳家的關係更親近。


    孔融的年紀比陳紀小些,比陳群大不少,很早前他就和陳群的父親陳紀結交為友,後來見到陳群,非常欣賞陳群,又轉而和陳群結交,他和陳紀結交為友的時候,陳群是他的晚輩,見到他得向他行晚輩之禮,而當他改與陳群結交後,他則就變成了陳群的同輩陳紀的晚輩,這麽一來,見到陳紀時他就得以晚輩的身份伏拜行禮,也就是說,他寧願自矮一輩,寧願以前的朋友變成他的長輩,也要和陳群結交,這對陳群是多大的抬舉陳群年紀輕輕的便聞名州郡,為世人所知,也正是因為此事,後世專門有個成語,叫紀群之交,便是典出此處。


    可以想見,對孔融到北海後情況的擔憂,陳群肯定是遠過於荀攸的。


    也正因為陳群和孔融有這麽層深厚的交誼在,所以在知道孔融到了北海上任後,雖然陳群那時剛到廣陵不久,荀貞卻還是叫他和荀攸一起去北海謁見孔融。


    陳群年輕歸年輕,卻是個穩重之人,盡管較之荀攸,他更為孔融擔憂,但因為和程嘉這隻是二次相見,兩人並不相熟,所以雖有許多話想說,還是忍住了。


    紀群之交這件事,程嘉也是有過耳聞的。


    他看了看陳群,說道:黃巾寇略青兗,而北海最為賊衝。長文,君此與公達同去北海,見到孔君後,不妨勸一勸他: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明知這是董卓在使壞,孔君不能上當,為朝廷計,也是為天下忠臣士人的元氣計,孔君最好托以疾病,掛印辭歸。


    陳群憂心忡忡地說道:孔君直節之士,向有大誌,此次出任北海,雖是為人所陷,而以孔君的脾性,我卻恐他不會聽我等之勸啊


    和孔融相交深厚,陳群對孔融的了解遠非程嘉所能比的。


    孔融為孔子之後,才華橫溢,雖生性寬容,不猜忌別人,喜拔擢後進,但亦常以智能優贍,溢才命世自許,對當世的豪傑,他有很多都是看不大起的,高談闊論,胸懷大誌,總有蕩清宇內一挽狂瀾的雄偉誌向,要想讓他聽勸,托以疾病,掛印辭歸,這是萬萬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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