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進袁紹欲誅宦,荀貞為之開路引聲,其意自是先為之打個頭炮,為這場大戲開個幕。


    陽翟城中有一現成的開幕對象,便是張讓之族。


    既然路過陽翟,那麽就索性把張讓一族給滅了。


    滅掉張讓一族,有兩大好處。


    一是可以抄掠得些財貨,一是可以使聲望再上一個台階。


    抄鄴趙的家時,荀貞為免落把柄入趙忠手中,是分毫未取,將所得之財貨糧帛宅落田地奴婢悉數收入郡府,但這次來抄張讓族人的家,卻是不必再如此了。


    他又不是潁川太守,搞掉張讓一族後,如宅落田地奴婢等等,可以交給潁川郡府,財貨糧帛也可以轉交一部分,當然,轉交的前提是隻要潁川太守敢要,而即使潁川太守敢要,餘下的大頭也完全可以收入他自己的囊中。


    想那張讓族人橫行郡中數十年,家底定厚,料來所得必然甚豐,天下大亂在即,荀貞起兵在即,為將來的軍費計,對荀貞來說,現如今是能多弄些財貨入手就多弄些財貨入手。


    何進已然召四方猛將豪傑帶兵入京,以荀貞所知,過不了多久何進就會身亡,何進死後袁紹便會血洗皇宮盡誅諸宦,現如今搞掉張讓一族是半點風險也無,但卻不僅能換來豐厚的繳獲,而且還能給荀貞帶來更高的名望。


    因為捕滅鄴趙,荀貞棄官亡命,二千石的太守都不做了,亡命江湖大半年,好不容易得來了朝廷的赦免,換個旁人可能就要安分一段了,而荀貞卻昨天才接的得赦詔書回複爵位被拜左中郎將,今天尚未入夜,就馳至陽翟再誅滅張讓一族,既可顯其與宦官勢不兩立的敵視態度,又可顯其堅決匡扶朝政,或言之維護士人利益的政治態度。


    可以想見,此事一出,其名必會更振。


    荀貞沒有帶太多人,吩咐過樂進馮鞏後,叫隨行在他左右的荀攸戲誌才徐卓許季劉備簡雍魏光父子欒固陳儀等人且先從軍前行,離開潁陰時,荀貞隨軍帶上了數十輛空輜車,此時又令宣康帶了百餘軍士駕車去陽翟城,然後,他身邊隻帶了典韋趙雲等親衛,並及劉鄧關羽張飛率領的數十猛士,離開了行軍的部曲,先轉向陽翟馳去。


    深暮入陽翟,鐵騎踏長衢。


    進入陽翟城中,荀貞等人多熟門熟路。


    在十字街頭,荀貞令劉鄧趙雲帶隊,命他二人各帶數十猛士數十親衛,合計約百餘甲士去張讓族人聚居之裏殺人抄家,而後由典韋等數個親衛扈從著,輕騎簡從往去郡府。


    荀貞統帶義從到了陽翟之事,潁川太守是知道的,不但得到了城門守卒的報告,此前也早早地就得到了樂進的稟報,按理說,荀貞這個左中郎將的秩俸雖隻有比二千石,不如太守二千石高,可左中郎將是朝官,主左署郎,論實權影響力卻比太守為高,同時荀貞還是潁陰侯,潁川太守理應出迎才是,隻是,潁川太守清楚荀貞此次統兵上洛的目的,知道荀貞是為了幫何進袁紹誅宦而前去洛陽的,這位潁川太守雖非閹宦一黨,卻也實不願在這時局尚未分明成敗尚未出現之際與何進袁紹荀貞等這一黨之人走得太近,故此卻是故意不出外迎接。


    這位潁川太守是兩邊下注,一方麵,他允了樂進之請,撥了不少糧械給荀貞,還撥出了三百郡兵,態度很配合,另一方麵,他又隻當不知荀貞過境,不去出迎,這樣一來,如果是何進袁紹荀貞一黨獲勝,他無過錯,誰也挑不出他的毛病,反過來,如是宦黨獲勝,他也大可以受大將軍威壓,不得已而為之來做借口,解釋他為何給荀貞糧軍械和郡兵。


    隻是,他不出外迎接,卻未料到荀貞特地來訪。


    聞得荀貞來到,他頗是意外。


    意外雖然意外,可荀貞已經來了,他卻不能還躲著不見。


    於是,他一邊嘀咕著抱怨荀貞不懂事,一邊強顏作笑,出至郡府門外,歡迎荀貞入府。


    在郡府門口相見。


    荀貞跳下馬來,長長一揖,笑道:吾先時亡命之身,是以雖歸郡多日,卻一直未入郡府造訪,久聞君德名,吾鄉裏父老雲:得君為守,實吾民之幸。今終得能與君相見,幸甚快哉。


    聽了荀貞的這番恭維,潁川太守雖仍懷有抱怨,卻亦不由歡喜。


    雖說荀貞現今高名遠振,但得他一讚倒也罷了,潁川太守最歡喜的是荀貞口中所說之吾鄉裏父老,潁陰縣中的父老有誰無非荀劉二氏,皆為名族,能得此二族之讚,卻是對潁川太守的名聲極有好處,對他日後在潁川的施政也極有利處。


    吾亦久聞君侯高名,前時朝廷使臣至郡,吾方知君侯已回了鄉中,本該當即前往拜謁,奈何政務繁雜,卻是一直沒有得閑,反有勞君侯大駕親至,失禮失禮。


    荀貞哈哈大笑,說道:大將軍召我入京,我這也是順路,沒什麽大駕不大駕的。


    快請入府中。


    潁川太守在前引路,荀貞等隨在後邊,步入府中。


    到得正堂,時已深暮,堂中幽暗。


    潁川太守命燃起燭火。


    荀貞與他分賓主落座,兩人方敘談未兩句,外邊兩個郡吏急匆匆奔至院內。


    荀貞抬頭看去,卻認得這兩人中的一個,正是他在潁川為郡吏時的同僚,另一個則麵生,想應是在他離開潁川後方才來入到郡府中的。


    這兩個郡吏急至堂門口,看見了荀貞在內。


    認得荀貞的這個郡吏呆了一呆,卻顧不上與荀貞說話,連鞋都顧不上脫,門都沒進,便在門口神色倉急地對潁川太守說道:明公有人在縣中殺人


    潁川太守愣了下,怫然不樂,斥道:貴客在堂,休得胡言亂語


    真真有人在縣中殺人。


    何人在縣中殺人,殺得何人


    認得荀貞的郡吏看向荀貞,荀貞含笑對他點了點頭。這郡吏老老實實地答道:殺人者為百餘甲士,自稱是潁陰侯部曲,被殺的是是。


    潁川太守隻聽了前半句就頓覺不妙,再看荀貞紋絲不動鎮定帶笑,越發覺得不妙,忙問道:被殺的是誰人


    是張常侍族人。


    潁川太守大驚失色,轉顧荀貞:君侯,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剛才他稱荀貞為君,這會兒改稱君侯了。


    荀貞從容答道:殺人者確為我之部曲,被殺者也確應是張常侍族人。


    這這卻是為何


    大將軍召我入京所為者何,想來府君應知


    這個時候沒必要再裝糊塗,潁川太守點了點頭。


    府君既知,又何必再問我為何命部曲殺人。


    潁川太守按住案幾,身子前傾,跽坐榻上,目瞪口呆地看著荀貞,聽著他這若無其事的回答,又氣又急,既怒且驚,怒急震驚之下,差點跳起來去揪住荀貞,好在及時想起荀貞在縣外的數千甲士義從,總算在犯錯前把怒氣壓下,嘴唇哆嗦,說道:君侯君侯,你可害苦我了


    怎會害你呢張常侍擅權朝中,其族人素來跋扈郡縣,此我之固知也,今我殺之,是為府君除去郡中的荊棘啊我且知:陽翟張氏巨富,良田何止千頃,廣廈何止千間,奴婢千指,徒附萬數,珍玩佳器數不勝數,今被我盡數除之,這些物人可都可充入郡府了。


    千百種情緒在胸中滋生,最終,這個潁川太守好似經過了一場遠途跋涉,身心疲憊,頹然坐下,苦笑一聲,說道:君侯殺的人,我怎敢坐收其成。


    荀貞一笑,問那個在門口的相熟郡吏:人可殺完了麽


    他神情不變語氣淡然,張讓一族數百口,數百條人命在他口中卻竟似一物不如。


    這郡吏戰戰兢兢答道:下吏來時,尚未殺完。話一出口,這個郡吏自覺不對,好像不該這麽回答,可一時卻又想不起該怎麽回答才算是稱得合適,也隻得罷了。


    既尚未殺完,府君,我便在貴府多叨擾一會兒吧。


    潁川太守認命地苦笑說道:君侯請隨意自便。


    荀貞數千義從在縣外,潁川的郡兵總共才不到千人,而且還被樂進帶走了三百精銳,潁川太守就算想阻止荀貞殺人,他也沒有力量去阻止,就更別說,潁川郡的郡兵早已被樂進掌控在手,怕也不會聽從他的命令去和荀貞對抗了。


    荀貞在郡府中又坐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暮色盡去,夜色悉籠罩了大地,典韋趙雲二人才滿身是血地來入郡府中,向他稟報:啟稟將軍,事已畢了。


    若隻殺人,用不了這麽長時間,之所以耽誤了這麽久,卻是因為宣康帶的兵士需要時間搬運收獲。


    荀貞聞得事已畢了,長身而起,笑對潁川太守又是長長一揖,說道:秋夜爽涼,正宜酣眠,夜將深了,我這個惡客就不擾府君入寢了。


    自稱惡客,尚算有幾分自知之明,潁川太守發了半天呆了,這時勉強起身,送了荀貞出府。


    荀貞在府門口上馬,按劍回顧潁川太守,粲然一笑,說道:府君不必再送了,告辭。


    望著荀貞諸人點起火把,叱騎馳騁,卷行遠去,身影漸消失於夜色下的長街上,潁川太守無力地倚著府門,坐倒在了府前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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