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地處南北之間,南陽郡在荊州最北邊,挨著潁川郡,可算是荊州境內的北郡,也算是中原地帶了,兼之又是帝鄉,人文薈萃經濟發達,一向來都是帝國有數的大郡之一,在南陽郡境內時,荀貞尚未覺得與北方有太大不同,但越往南行,南北差異越是明顯。


    首先自然是口音上的差異。


    冀州與豫州也有口音之差,但好歹荀貞還能聽懂大部分的冀州土話,可江南的土話,荀貞卻是大部分都聽不懂,如聞天書,好在他對此早有準備,選帶的義從裏有早年在江南待過的,倒是可以做個翻譯,固然有洛陽正音的官話,但除了當官做吏的和一些讀書人,尋常老百姓又有誰會去學這個


    其次是地理上的不同。


    較之北方,江南丘陵多河水多。入南陽之後,一路南下,漸丘多水多。


    再次是風俗上的不同。


    士子儒生還好點,鄉野百姓的衣著打扮日常吃用,以至給孩子取名的習慣,和北方均有不同。


    再一個,最重要的,當然就是文化經濟上的差異。


    南方的文化經濟本是遠不如北方的,直到前漢之時,楚越之地還地廣人希,連城郭邑裏都沒有,處溪穀之間,篁竹之中,地深昧而多水險,人跡所絕,車道不通,林木之中多蝮蛇猛獸,每到盛夏,因為地氣卑濕之故,嘔泄霍亂之病相隨屬也,乃至南人的壽命都因此而受到影響,不如北人壽長,江南卑濕,丈夫早夭,早夭的男丁所在皆是。


    待得入到本朝以來,一則因為帝國的都城遷到了中原,離江南離得近了些,再則也是北方的經濟發展到了一定的程度,國家遂加大了對南方的開發,從而使江南的經濟得到了快速的發展,不過雖然得到了快速的發展,在發展上卻還是不均衡的。


    有的州郡發展較快,有的州郡發展較慢。


    好點的是,荀貞這次來到的荊州是江南諸州中發展較快的一個。


    早在安帝永初年間,荊州和揚州已開發得很好了,逮至如今,二州境內的一些郡縣更是可稱富庶,雖和北方相比仍有不足,但因為沒有受到黃巾起義太大影響的緣故,從某種程度而言,較之北方,此時的荊揚之地反而成為了沃野萬裏,民富兵強的一片樂土。


    當然,所謂沃野萬裏,民富兵強,也是相對而言,一是相對此二州在開發前的情況而言,二是相對北方受到戰亂嚴重的州郡而言,要論經濟文化的底蘊,還是較北方為遜的。


    時已九月底,北方在這個季節天氣已然涼爽,而江南之地卻與北地不同,倒也不是酷熱,而是濕熱,行坐馬上,在太陽底下趕不了多久的路,衣甲就被汗水浸濕,一旦浸濕,就不易幹。


    君侯,我聞江南多雨,我等入荊州以來,雨水沒逢上幾場,隻是這天氣實在讓人受不了。太史公雲江南卑濕,果然不假。


    程嘉敞著衣襟,騎著馬跟在荀貞身邊,掂起水囊,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大口。


    司馬遷的史記在前漢時名為太史公書,本朝桓帝年間被定名為史記,在前漢的時候,因為此書涉及宮廷秘事,故此是不對外流傳的,本朝以後,雖得以傳播,但所傳播的版本仍然不全,是經過刪改的,不過如江南卑濕這樣無關秘事的語句倒是沒有在刪改之列。


    前世之時,交通便利,荀貞天南海北地著實去過不少地方,可在他的印象中,後世的江南雖也潮熱,卻似尚不如現在,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和前世隔得太遠了,記憶出現了偏差。


    穿越到這個時代至今,恪於客觀條件,除了從軍去冀州之外,荀貞少有遠行,因而,雖然江南潮熱,雖是逃亡之身,但他的興致卻很高,揚鞭前指,說道:過了隨縣,再往前就是江夏了。我久聞雲夢澤大名,以前就一直想來看看,托今日亡命之福,卻是終於得償所願。


    雲夢澤與巨鹿的大陸澤俱為九澤之一,隨著時光的流逝,滄海桑田,大陸澤消失於後世不見了,而雲夢澤則變成了洞庭湖,不過比起後來的洞庭湖,此時的雲夢澤浩瀚無邊,先秦時期,其範圍周長近千裏,便是時處漢末的當下亦有數百裏周長,橫跨江夏與南郡兩個郡。


    荀貞在前世讀書時,著實見過雲夢澤三字不少回,常惜不能親眼目睹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之壯景,而今有了機會,興致勃勃。


    程嘉荀攸等人雖不能體會他的心情,但因為他們多是中原人,以前甚少見到大海大澤,所以倒是不妨礙他們與荀貞一樣對雲夢澤充滿期待。


    荀攸笑道:昔從君侯討黃巾,在巨鹿觀看過大陸澤,已令我驚歎,聽說雲夢澤遠比大陸澤為大,也不知更是何等壯美


    說話間,前邊一騎奔馳而來。


    卻是被派去前頭打探道路的義從。


    這義從以前來到江南,知曉南音,所以被派去前頭打探路況。他馳至荀貞近前,勒了下馬,隨即單手控韁,駕著馬漂亮地轉了個圈,從迎麵對馳變成了與荀貞並駕齊驅。


    君侯,前邊有個野亭,過了那亭,再前行十餘裏,便是江夏郡界內了。


    亭上可見我的畫像了麽


    所謂亭長可見我的畫像,荀貞說的自然是可有見到朝廷通緝他的文書。


    這個義從搖了搖頭,說道:未曾見有,不過倒是聽說了一件事。


    何事


    我與那亭中的亭父閑聊,他聽我的話裏帶有北人口音,於是問我可知南匈奴反叛一事。


    南匈奴叛亂


    是,那亭父說,昨天有一撥北來的商賈夜宿在了他們亭中,他是聽那撥商賈說的。


    因何叛亂


    說是南匈奴內亂,休屠左部集眾十萬,殺了南匈奴單於,遂另立單於,反叛作亂,與白波賊合,寇河東。


    荀攸程嘉劉備欒固諸人在旁聞之,不覺盡是歎息。


    南匈奴是匈奴的一支。本朝建武年間,匈奴地區發生了嚴重的天災,連年旱蝗,赤地數千裏,草木盡枯,人畜饑疫,死耗太半,同時,匈奴內部又出現了權力之爭,遂於建武二十四年分裂為南北二部,南部的呼韓邪單於向漢室稱臣,率部眾遷徙到了塞內,遂為南匈奴。


    南匈奴內附後,本朝效仿前漢宣帝時的故事,給南單於了很高的優待,寵以殊禮,位在諸侯王上,同時派使匈奴中郎將衛護王庭,對其加以限製和監督,又每年都賞給南匈奴巨額的財貨,南匈奴成了漢家實際上的屬國,自此承擔了為漢室防衛北疆的任務,從此之後,北疆的北地朔方五原雲中定襄雁門代西河諸郡都有了南匈奴的部落居住。


    南匈奴在防範北匈奴的南下侵擾中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南匈奴內部又起了矛盾,大約從順帝永和年間起開始內鬥不斷,並時有反叛之舉。


    去年,前中山太守張純反叛,率鮮卑寇邊郡,朝廷詔發南匈奴兵,配幽州牧劉虞討之,南匈奴的曆代單於多是順從漢室的,因而南匈奴單於奉詔遣左賢王將騎詣幽州,但南匈奴的族人中卻有不少擔憂南單於會發兵無已,於是今年三月,休屠在攻殺了並州刺史張懿之後便與南匈奴左部合,又兩部合力,攻殺了南匈奴單於。


    休屠是匈奴的一個部落,但和南匈奴並無統屬的關係,追究其來源,事實上,休屠遠比南匈奴更早地歸附漢室,前漢武帝昭帝時有個名臣叫金日磾,此人早先便是休屠的王子。


    依照匈奴的繼位製度,單於死後,應由左賢王繼位,南匈奴的左賢王現領兵在外,那麽就該由當時的右賢王於扶羅繼位,可於扶羅卻是死去的單於的兒子,作亂的南匈奴部落害怕於扶羅因殺父之仇而實行報複,故而再叛,幹脆另立了一人為單於。


    另立的這個單於名叫須卜骨都侯,須卜氏雖是國中名族,是匈奴的名族,卻是異姓,非為王族,其實是沒有擔任單於的資格的,既然資格不夠,那就不足以壓製各部,因看著中原兵亂,南匈奴甚是眼饞,因此便再次反叛,入侵內地,於前不久和白波軍合兵,入寇河東。


    南匈奴內亂老單於被攻殺一事,荀貞等人是知道的,當時他們還在魏郡。


    早在當時,程嘉荀攸就判斷:老單於一死,南匈奴或將生亂。


    現在看來,他們的判斷是對的。


    匈奴休屠是邊地驍悍的勁兵之一,多年後鄭泰吹捧董卓,有過匈奴屠各湟中義從八種西羌,皆百姓素所畏服之語,而今休屠南匈奴並叛,無疑是給本就動蕩不已的帝國北地雪上加霜。


    荀貞回首北望,入目見青山遠樹河網如織,卻是望不到戰火紛飛愈演愈亂的北地州郡。


    荀貞等人俱是心存國事之人,因了這個突然其來的消息,頓時沒有了之前行遊雲夢澤的興致,劉備家在幽州,對休屠南匈奴各胡較為了解,更是嗟歎連連。


    雖說較之中原北地,江南算是平穩,但卻也賊亂不斷,沿途縣亭把管頗嚴,待到了前頭這個野亭,自有程嘉上前出示符信,順利過關之後,一行人快馬加鞭,當天便出了南陽郡,入了江夏郡,於江夏郡內行得三四日,前頭就是雲夢澤。


    雖無了觀賞雲夢澤風光的心情,借著泛舟橫渡之際,荀貞卻還是飽了一番眼福,立在舟頭遠望,隻見四麵皆水,浩浩渺渺,不見邊際,極目遠眺之,水天一色,波濤中偶有漁船出沒。


    連日來的潮熱之氣,也被這清涼的水氣撲散。


    行舟數日,上船時在江夏郡,下船時已到了南郡。


    再往前就是長沙郡了。


    下船前行不到十裏地,前頭又有一亭。


    過去打探的義從很快撥馬轉回,程嘉抬眼望之,看了片刻,笑對荀貞說道:君侯,你的相貌形態怕是已經掛在前頭的亭上了。


    劉備問道:緣何如此說


    你看那打探歸來的義從,按刀引轡疾馳如飛,去時從容而歸來迅捷,不是見了君侯的相貌在亭上,又還能是為何故


    1,於扶羅。


    於扶羅的孫子劉淵即五胡十六國時期前趙的開國君主,滅亡了西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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