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cāo派來的軍候與荀貞相約,次ri傍晚去曹cāo住處赴宴。


    第二天快到傍晚,荀貞由陳芷唐兒服侍著,戴上高冠,穿上黑sè的儒服,腰束革帶,懸掛長劍,足登布履,也沒帶太多的人,隻帶了左伯侯原中卿兩個,出門騎馬赴約去。


    因為這是第一次去造訪曹cāo,所以荀貞特地提了一個腒居,腒居即是風幹的雉。士與尊者相見,依禮,必須要帶禮物,這個禮物就是雉。孤執皮帛,卿執羔,大夫執雁,士執雉,庶人執騖,工商執雞。士送雉,是取雉交有時,別有倫之意。雉,就是野雞。又為了表示為君致死之意,這個雉還必須是死的。現今chun暖花開,肉食不易保存,這個時候就需要送風幹的雉,也即腒居來做禮物了。這個腒居是荀貞今天上午專程去集市上買來的。


    提腒居行於街上,路上百姓回望,皆知他這是去拜訪尊者了。曹cāo年齡比他大,官職比他高,當之無愧的尊者。


    依規定而言,曹cāo來潁川平亂是公務,要麽住軍中,要麽住官舍,不過文太守為了向他示好,從縣中大姓處借了一處宅院請他暫住。這套宅院在太守府的東邊。荀貞剛行過太守府門前,碰上鍾繇從對麵來。


    荀貞下馬行禮。鍾繇看了看他手中的腒居,笑道:你這是拜謁誰去


    曹都尉邀我赴宴。


    府君讓你在舍中養傷,你卻去吃酒赴宴小心我告訴府君去。鍾繇開玩笑似的說道。潁川黃巾今被平定,他這個郡功曹心情不錯。


    荀貞笑道:尊者有邀,不敢辭也。問鍾繇,功曹哪裏去


    鍾繇答道:陽城輪氏襄城郟父城昆陽舞陽諸縣,因為賊亂,縣令長有的戰死了,有的逃了,縣吏亦多亡,如今這幾個縣縣中無主,數十萬百姓急需安撫,府君令我舉薦一些郡中俊才給他任用。從袖取出一軸竹卷,說道,這裏邊就是我舉薦的人才了,正要去府中回命。他是郡功曹,掌一郡人事,縣令長這樣的命卿,太守無權任命,但在非常時刻,縣吏還是可以任命一些的。


    荀貞說道:這是大事。賊亂之後,最為要緊的就是安撫百姓。因為這次賊亂,郡中田地不少無人耕種,勢必影響秋收,又因賊亂,郡人死傷不少,非得有賢吏安撫不可。功曹既有公務在身,我就不多打擾了,告辭。


    好,你去吧


    兩人道上辭別,鍾繇匆匆去往太守府,求見文太守。荀貞目送他離開,上馬複行。


    轉過兩條街,入了一個路北的裏。在裏門口他不以身份為傲,盡管裏監門認識他,他卻還是依照規定,在裏門處做了一個登記。


    曹cāo派來的那個軍候在昨天去邀請他時已告訴了他曹cāo的具體住址:曹都尉舍,在裏中二門西入北三。登記過了,荀貞循著裏巷牽馬走,入了中門,又有一條東西巷,曹cāo就住在這個巷中。數著巷邊的宅院,過了兩家,荀貞立下腳步,說道:就是這兒了。整肅衣冠,親自上前敲門,很快門打開,出來的正是曹cāo。他今ri也是衣冠整齊。


    看到荀貞,他快步出院門,下了台階,上下打量,看荀貞的臂膀胸腹和腿上,關切地問道:怎樣傷好了麽


    有勞都尉掛念,好得多了。


    孫司馬已經來了,就等你入席了


    寒暄過了,兩人在台階下拜倒,曹cāo兩拜,荀貞答以兩拜。


    拜罷起身,曹cāo以左手壓右手,手藏袖中,放到額上,向著荀貞彎腰行揖,禮畢,直起身,同時手隨著再次齊眉,然後放下。這是一個揖禮的過程。曹cāo揖罷,從右邊入門,荀貞把韁繩給左伯侯原中卿,雙手捧著腒居,由左邊入門。入到庭中,兩人站定,荀貞使腒居的雉頭向左,奉給曹cāo,作為禮品。曹cāo再三辭謝,最後收下了。之所以不能在堂上送雉,是因為國君是在堂上受禮的,士不能比擬於國君。


    這是主人迎客客人奉禮的一整套禮儀。


    老實說,荀貞作為一個從後世來的人,深覺這些禮儀太過繁瑣,心道:難怪曹cāo孫堅皆通脫不拘禮。太講究禮了,讓人覺得麻煩。但他是荀氏弟,出門代表的是荀氏臉麵,不能像曹cāo孫堅那樣,便是曹cāo,在迎接荀貞這個士時不也是嚴格遵循了禮儀


    曹cāo收下腒居,親熱地握著荀貞的手登堂入室。


    堂中已布下了酒席。因為曹cāo沒請外人,隻請了荀貞孫堅兩人,所以隻有三席。


    上麵是曹cāo的主席,兩邊是客席。孫堅已到,正坐在右邊的客席上,見曹cāo荀貞兩人進來,他起身相迎,笑對荀貞說道:征戰多ri,未嚐飲酒,早就酒癮犯了今晚曹都尉請酒,貞之怎麽來得這麽晚來,來,你來這裏坐。


    右邊是上席。孫堅亦比荀貞年長,亦比他職高,荀貞怎肯過去連連辭謝。曹cāo請他坐入左席。


    客人來齊了,天還沒黑,飯食飲酒不必著急,三人落座說些閑話。


    孫堅是南方人,曹cāo很少去南方,問了不少孫堅南方的風土人情,又說起孫堅昔年十七八歲便以郡司馬之職參與平定許昌許韶父之亂,讚不絕口,直說:君猛銳善戰,為江東英雄


    曹cāo又與荀貞談笑,說起荀貞昔ri為北部督郵時剛猛除貪,亦連聲稱讚,說道:雖說治理國家地方應該寬猛相濟,然以今之形勢,卻正該將寬拿起,把猛放下。正如人之急病,需下猛藥。


    曹cāo欣賞孫堅和荀貞的剛猛,是因為他本人也是個猛銳的人。他二十出頭為洛陽北部尉,初到任,即在洛陽幾個城門懸掛十餘條五sè棒,有犯禁者,不避豪貴,皆責之,杖死蹇碩的從父,令洛陽那些橫行慣了的貴戚豪強畏懼屏息,收斂惡跡,由是內外莫敢犯者,威名頗震。


    比起曹cāo的勇猛酷烈,荀貞為北部督郵時驅逐濁吏捕殺不法的作為有所不如。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曹cāo靠山硬,高官弟,在朝中的背景不是荀貞能比的。不過,不管怎麽說,荀貞任北部督郵時的殺伐果決得到了曹cāo的惺惺相惜。


    荀貞心道:曹cāo這兩天看來沒少下功夫,居然把文台和我的底摸得這麽清楚,所言盡文台與我的得意事。由此倒也看出曹cāo確是真心與他倆結交。


    談談說說,暮sè已至,堂內昏暗起來。侍女入來,點上青銅燈架上的燭火,重新映亮堂中。


    曹cāo說道:哎呀,與二君說得起興,不覺夜至,兩位餓了沒有我是餓了。要不這就開席邊飲邊談,如何對孫堅說道,司馬,我甚少去江東,對你們江東的風物人情極感興趣,待會兒席上還要請你多給我講講。


    孫堅笑道:好啊。和曹cāo聊了這麽會兒,他覺得曹cāo這個人不錯,言談爽快,舉止不拘禮,很投自己的脾氣。趁侍女上酒菜的空兒,曹cāo又對兩人說道:我不瞞二君,再過幾天我就要回京了。今夜酒宴,既是我此次從征賊兵,喜與二君結識,也是與二君辭別。


    孫堅訝然,說道:汝南南陽等地的賊兵尚未平定,都尉怎麽就要回京了


    我部人馬皆為別郡郡卒,從我平亂是萬不得已。如今潁川已定,彼等也要各歸本郡了。他們郡中也有亂賊,雖不如潁川賊多,亦不能長久在外。


    原來如此


    孫堅看起來像是信了曹cāo的話,荀貞不以為然,心道:此次平定黃巾之亂,曹cāo來得晚,走得早,明顯是來鍍金的,是來獲取戰功的。看了曹cāo一眼,心道,也許他的父親已經給他活動好了隻等他回去京師就能得到新的任命


    曹cāo轉目荀貞,正碰上荀貞在看他,笑道:貞之,昨天我在太守府裏聽文府君說,朝廷特選拜侍禦史王公為豫州刺史,王公已離了京師,不ri就能來到陽翟了。


    侍禦史禦史中丞的官屬,共有十五人,得舉非法,其權次尚書。朝有十五個侍禦史,荀貞雖對朝中高官有所了解,但不知曹cāo說的是誰,問道:侍禦史王公


    即太原王師也。


    王師,即是王允。就不說前世,隻這一世荀貞就曾多次聽過他的名字。孫堅也聞過此人之名,說道:可是年十九便與同郡郭林宗定交,被郭林宗稱為王生一ri千裏,王佐才也的王允麽曹cāo說道:正是此人。


    說來好笑,聽到王允將來任豫州刺史,荀貞的第一反應竟是想起了貂蟬。他忙輕咳一聲,低下頭,把這個念頭壓下。


    曹cāo笑道:貞之,我還聽文府君說,王公已辟六龍先生和魯國孔融為州軍事,六龍先生此次應會隨王公一起來潁川。


    啊我族父要回來了


    是啊。唉,也不知他們何時會到貞之,我是久慕六龍先生了,也不知此次能否有緣拜謁。我在京時常聞京中博士儒生言:六龍先生飽讀詩書,深通禮詩尚書chun秋諸經,尤擅治易,非常儒可比,乃是當今碩儒。我也很喜歡易,隻可惜未能得遇良師,若是能當麵聽到六龍先生的教誨,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六龍先生就是荀爽。他因黨錮之禍,隱遁漢濱十餘年,專以著述之事,寫了很多書,號為碩儒,尤擅治易,在儒林有極高的聲名。黨錮中,有很多士因為不能出仕,不能施展抱負所長,便就隱居發憤著書,這是很常見的。比如陳群的父親陳紀就寫了一本數萬言的書,號為陳。剛聽過王允之名,又聽到孔融荀爽也將要來潁川。這幾個都是名人。


    曹cāo問荀貞,說道:貞之,卿家世之高門,儒學名家,易乃卿之家學,想必卿亦jg通此經


    荀貞很是慚愧,他的名就是來自易,他少從荀衢讀書,也曾在易上下過功夫,可易太難了,他隻是粗通而已,談不上jg擅。他答道:慚愧慚愧。貞生xg愚鈍,雖自幼學易,至今無所成。貞之族兄荀悅荀彧,族侄荀攸等皆遠勝過貞。


    荀悅荀彧,我知道他倆。荀攸對了,貞之,荀攸不是從你出征了麽他現在何處你今ri為何沒帶他同來


    公達現在城外營中。此次殲滅潁川黃巾乃是大勝,貞恐部下義從恃勝生驕,sāo擾地方,故留他在營中嚴加約束。荀貞的部眾不是正規軍,是他自己招募的,故稱為義從。


    曹cāo連連點頭,讚道:勝而不驕,謙和內斂,不但不驕,還未雨綢繆先約束義從,貞之,你有古名將之風。


    他和荀貞在這裏談荀爽談易,孫堅讀書不多,對這些東西沒甚興趣,坐立不安,打了個哈欠。曹cāo看到了,這時酒菜已經布好,他舉杯笑道:些許微薄酒菜,二君且請勉強下咽吧此次平定潁川賊兵,兩位功居首,這一杯酒,我敬二位


    孫堅馬上調整好坐姿,端起酒杯,說道:堅敬都尉端起酒杯,昂首揚脖,一飲而盡。荀貞亦舉起酒杯,以左手的大袖掩之,徐徐將酒飲下。孫堅喝得太快,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他把酒樽放下,隨手抹去酒漬,笑道:沉鬱濃香,好酒,好酒。


    既然喜歡,便請多飲幾杯。曹cāo殷勤勸酒。


    酒過三杯,曹cāo笑道:詩雲: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有酒豈可無鼓瑟


    他拍了拍手,堂外廊中轉出一隊歌舞女樂,有的捧琴,有的捧鼓,有的執笳,有的拿瑟,沒拿樂器的皆妖媚打扮,衣著短薄,彩繡絲衣,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小腿,香氣撲鼻地登入堂中,在堂下向坐在上邊席位中的三人跪拜行禮,繼而起身,或落座彈琴鼓瑟,或跪坐唱歌,或旋轉起舞。樂聲動聽,歌聲婉轉,舞蹈豔麗。


    曹cāo笑指她們,問孫堅荀貞:此隊女伎是我昨天特向文府君借來的。司馬,貞之,你們看她們如何歌舞尚可入目樂聲尚可入耳否


    荀貞是儒門弟,平時看這類歌舞的機會不多。


    孫堅結交的都是輕俠,沒甚士,這類歌舞看得多,他拿著酒杯,扭臉看了會兒,回首說道:樂聲好壞我聽不出來,歌聲如何我也不知,隻這舞姿確實不錯瞧那胳膊腿兒,誘人得很。曹cāo與他相顧大笑。


    以歌舞佐酒,曹cāo勸菜,邊吃邊又和孫堅聊江東的風物,又和荀貞聊詩書經文,左右逢源,既使孫堅不覺得無聊,又使荀貞覺得親切。荀貞與人交,勝在樸素真誠,推心置腹。孫堅與人交,勝在豪爽不拘禮。曹cāo與人交,兼有他倆的長處,而且帶著貴族弟的氣度。


    酒過兩巡,孫堅把箸匕丟下,說道:枯飲閑聊無趣,我等何不以笑語佐酒笑語就是笑話。孫堅這一個提議投中了曹cāo的所好,他大喜同意,說道:絲竹雖然悅耳,不及笑語令人捧腹,司馬此議極好。酒場如戰場,我等當以軍令行酒,如何


    孫堅沒有異議。荀貞犯嘀咕,心道:笑語佐酒此前他與士大夫們飲宴可從沒有碰上過這種事兒,他不擅此調,問道:如何以軍令行酒


    凡是不能說笑語者,或是說了無人笑者罰酒一樽。如何


    孫堅不幹,說道:都尉此酒甚佳,乃是好物,豈可輸者飲酒那不是太便宜輸者了麽以我之見,不如:能令眾人笑者飲酒,不能說或不能使人笑者,罰其再說一個,且不得飲。


    曹cāo掀須而笑,同意了他的說法。


    孫堅說道:都尉為尊,請都尉先說。


    這不是問題。曹cāo好詼諧,平時聽過說過的笑話很多,開口就來,說道:新郎初次行房,婦欣然就之,絕不推拒。至事畢之後,反高聲叫曰:有盜,有盜新郎曰:我乃丈夫,如何說是盜賊新婦曰:既非盜,為何帶把刀來夫曰:刀在那裏婦指其物曰:這不是刀新郎曰:此乃陽物,何認為刀新婦曰:若不是刀,為何這等快極


    說完,曹cāo自己先大笑,孫堅也跟著大笑,荀貞亦忍不住莞爾。


    曹cāo得意飲酒,不等放下酒樽就催促孫堅,說道:該司馬了,司馬請說


    孫堅說道:我說的這個沒都尉說的那個長,但一樣好笑。


    曹cāo拿著酒樽,一疊聲催促,說道:快請說,快請說。


    孫堅賣足了關,乃道:一人命妻做鞋而小,怒曰:你當小不小,偏小在鞋上妻亦怒曰:你當大不大,偏大在這隻足上


    曹cāo略一品味,即明白了此笑話之意,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把酒樽都笑得都丟到了地上,胡須沾到了湯裏。堂下那些從文太守處借來的女樂哪裏見過這樣滑稽的比二千石高吏多竊笑。曹cāo坐在主位,對著這些歌舞女,瞧見了她們在偷笑,不以為意。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連道:好笑語,好笑語你當小不小,偏小在鞋上你當大不大,偏大在這隻足上,哈哈,哈哈,笑死我也,笑死我也


    荀貞也在笑,不過沒曹cāo笑的這麽誇張,畢竟他穿越以來,十餘年間所聞所見多為守禮君,潛移默化,做不到像曹cāo這樣不拘禮節的程度。


    他注意到了女樂的偷笑,不經意轉顧了一眼,一個正在竊笑的琴女對上了他的眼神,登時花容變sè,嚇得差點坐倒,雖然忙又坐正了身,但琴音已然跑調。荀貞瞧見她這麽大的反應,倒被她嚇了一跳。他卻是沒有想到曆經多ri的血戰,且因程偃之死,他心情鬱積,便是在笑時,落入這些沒經曆過戰火,雖為女伎,但因深受主人的寵愛,錦衣玉食,實與溫室裏的花朵無異的的歌舞女眼中,也覺得他殺氣淩冽。


    琴音剛一跑調,曹cāo就發覺了,他一邊笑著擦去眼淚,一邊看了眼彈琴的女樂,見到她驚惶失sè的模樣,頗是奇怪,順著她躲閃的目光看到了荀貞,頓時了然,笑對荀貞說道:貞之,英雄乃有英雄氣,你這一目之威竟使此伎失sè走調。


    孫堅沒有發覺琴曲走調,他洋洋得意地飲下了一樽酒,催荀貞,說道:貞之,該你了。


    荀貞知道的笑話不多,他的族人他交往的那些士朋友們誰也不曾在他麵前講過這種露骨的笑話,曹cāo孫堅是頭兩個。


    他眨著眼想了會兒,想到了一個,說道:有以丈人之力得被舉為孝廉者,鄉人語嘲之曰:太守舉孔門弟為孝廉,一舉張,眾曰:此相貌堂堂,果有好處。又舉路,眾曰:此勇武,也可舉得。又舉顏淵,眾曰:此學問最好,名符其實。又居公冶長,眾駭曰:此平時不見俊才,無相貌,亦無勇力,且無學問,緣何得舉一人曰:他全虧有人扶持,所以高舉。問:誰扶持他答曰:丈人。


    孫堅不知道公冶長是孔的女婿,聽完這個笑話,茫然不解。


    曹cāo笑道:貞之你這是在挖苦我麽本朝陽嘉年間,左雄上書朝廷,提議被舉為孝廉的必須要四十歲以上,這條提議雖然並未得以嚴格貫行,但曹cāo年二十即得舉孝廉也是不多見的。就荀貞所知,和他與曹cāo年齡差不多的當代群士中,年二十餘即被舉為孝廉的不過孔融袁術臧洪陳登等等不多的幾個罷了。故此,曹cāo有此一問。


    荀貞知他這是調笑之辭,答道:有才不在年高。依製:如德配顏淵,二十也可舉為孝廉。都尉昔為洛陽北部尉,威震京師,又為頓丘令,百姓愛之,再為議郎,進獻諍言,乃是人傑,弱冠被舉為孝廉是舉主有識人之明。


    曹cāo一笑,笑罷,歎道:先帝年間,民間有謠,曰:舉茂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這首民謠說得一點也不錯啊。貞之所講之笑語與這民諺正是異曲同工。,司馬,貞之,當今之世,因為黨錮,黃鍾廢棄已久,釜瓦雷鳴,好在如今天已下詔解黨禁,用不了多久應就能眾正盈朝了。貞之,卿族父六龍先生不已被王公辟為州從事了麽卿與卿之族兄弟族侄皆州郡俊傑,來年郡舉孝廉,定有卿或卿兄弟族侄之名


    他兩人說得熱鬧,孫堅有點坐不住。他沒聽懂荀貞的笑語,不知這有何可笑的,不依地說道:貞之講的這個笑語有何可笑之處不好笑,不好笑。貞之,你輸了,罰你不得飲酒,再講一個。


    荀貞委實不擅此調,他這十餘年整天讀的是經書兵法,哪裏聽過什麽笑話就算有,也是如前邊講的那個一樣帶點雅意的,從未聽過如曹cāo孫堅所講之那般粗俗的。這就是士族和寒門的一個不同。


    沒辦法,他隻得苦思冥想,想從前世的記憶裏扒揀一個,卻因隔得太久想不起來,好不容易總算想到了一個,說道:一戶三餐無食,夫妻枵腹上床。妻嗟歎不已,夫曰:我今夜要連行三次房,以當三餐。妻從之。次早起來,頭暈眼花,站腳不住,謂妻曰:此事妙極,不惟可以當飯,且可當酒。這個笑話是他從陳褒那裏聽來的,乃是鄉間窮人彼此打趣的戲謔之語。


    這個笑話讓孫堅大笑了起來。曹cāo亦是大笑,又把胡須沾到了湯中,他隨手把胡須撈出,用袖擦幹,指著荀貞案上的酒樽,戲謔地說道:貞之,你不須以那事當酒,你案上就有酒,快快飲了荀貞微笑應是,舉起酒樽,以袖遮嘴,將酒飲下。


    講了幾個笑話,三人各飲下幾杯酒。


    曹cāo殷勤相勸,酒至半酣。


    堂上燭影搖紅,酒香撲鼻。堂下美女歌舞,賞心悅目。曹cāo回想起前幾天與波才的激戰,看著坐在他堂上的荀貞孫堅這兩個俊傑,不覺來了詩興,按案起身,一手搔首,一手插在腰上,時而舉首,時而低頭,來回踱了幾步,得了幾句詩,正要吟誦,瞥見荀貞,驀然想起一件昨天聽來的事情,忙不迭將到了嘴邊的幾句詩咽下,對荀貞嘿然笑道:貞之,我聽說你幾年前在卿家的族宴上賦過一首詩,名為短歌行


    荀貞不聽還好,聽了曹cāo這句話,登時臉上通紅,隻覺得羞臊,非常難為情,勉強點頭說道:是。


    我隻聽來了幾句,沒有聽得全篇。今有酒有歌有舞有笑語,有兩位英雄傑士,什麽都不缺了,卻隻缺一首好詩,如此良宵歡飲,不可無詩。願聞全篇。


    荀貞再三推辭不得,隻好厚著臉皮又念了一遍:人生幾何,對酒當歌,譬如朝露,去ri苦多雲雲。


    他在念誦的時候,曹cāo就站在堂上,專心傾聽,前邊幾句他已聽過了,從青青衿開始,之後的他沒有聽過,聽到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他拍手讚歎,說道:好一個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卿思賢友若渴。


    再念誦到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曹cāo笑道:不意卿詩中亦化用此句,正合今宵歡宴。


    再聽到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曹cāo喟然歎息,說道:觀卿詩而知卿誌,卿憂國憂民之情由此可見。


    堂下的歌舞女樂能被文太守寵愛也都是知詩之人,聽出了這首詩乃是難得一見的佳作,詩中感情深厚沉鬱,敘事抒情與描景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從詩中似可看到一個憂國憂民渴求賢友的誌士形象,聽得入了迷,不知何時停下了樂器歌舞,側耳傾聽。堂上悄然,堂外月明。荀貞吟誦至最後一句: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堂上堂下盡皆無聲,唯這一句低沉富含彷徨之意的詩在堂上在眾人的耳中回旋。


    曹cāo右手握拳,難以抑製自己被調動起來的情緒,連連擊打左掌,受此詩影響,他轉過身,麵向堂外的夜sè月光,院中槐樹在chun夜的風中沙沙作響,枝葉搖曳。他歎道:繞樹三匝,何枝可依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念了兩遍,又把全篇品味,急轉回身,急切地對荀貞說道,貞之,詩中意思似尚未盡下邊可否還有請將全篇誦完,以飽cāo之耳福。睜大了眼看著荀貞,十分渴求。


    下邊四句,荀貞不敢吟誦,周公吐脯,天下歸心,這八個字的意思太大了,他隻是個郡兵曹掾,朝中天也不年幼,不敢自比周公,因此說道:沒有了。


    曹cāo在堂內踱了幾步,搖頭說道:不對,不對,下邊必然還有就算現在沒有,將來也要有不然,詩中意思不盡,不盡。低頭忖思,沉吟再三,想幫荀貞把此詩補完,想出了幾句,卻因前邊的基調沉鬱真切,自覺想出的這幾句配不上,最終隻得頹然放棄,猶有不甘,說道:便如順水行舟,將至快極處,瀑布已掛船前,行船卻戛然而止。貞之,你這是在折磨我啊。前邊鋪墊了那麽多,明明結局處該噴薄爆發,卻戛然而止,曹cāo隻覺好似心癢,想撓又撓不到正地方,折磨難耐,卻又無可奈何。


    荀貞心道:這首詩聽過人的不少,隻有曹cāo覺得詩意未盡,果然不愧是此詩作者。曹cāo現今雖還遠非後世的那個jiān雄,但脾好已基本定型,這首詩引起了他極大的共鳴。他歎之再四,對荀貞說道:我適才請卿念誦此詩前得了幾句詩,本想請卿與司馬評點,今聞卿詩,不敢拿出獻醜了。喟然歎息,說道,君英武不凡,家學淵源,又有此等詩才,唉,恨與卿相見太晚。


    孫堅離席起,帶著酒意,對荀貞說道:貞之,此詩最好的是前四句俯身端起案上的酒樽,一口飲下,把酒樽丟掉,按劍至堂中,吟誦前四句: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ri苦多讚了幾聲,複又吟誦,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ri苦多再又稱讚,好句,好句。也如曹cāo,隻覺衝動難耐,拔出腰間佩劍,說道,人生在世,譬如朝露,生當盡歡,死為鬼雄。如此,方可稱大丈夫。我為二君劍舞曹cāo也喜歡這前四句,但他更喜歡的是後邊幾句,如沉吟至今何枝可依等。孫堅沒有曹cāo的文人細膩,因對荀貞的後幾句沒甚觸動,最喜這前四句,一邊反複吟誦,一邊拔劍起舞。


    燭影堂中,他黑衣大袖,劍舞如光,穿的雖不是戎衣,毫不妨礙他進退矯健,虎虎生風。


    曹cāo退回案後,與荀貞一並觀看孫堅劍舞,喝彩鼓掌,拍手叫好。


    曹cāo多才多藝,不止雅擅詩文,而且少好音樂,通曉音律,見孫堅劍舞猛銳,想起了舞陽城南的那一戰,豪氣大發,令堂下女樂拿來樂器。女樂俯身屈膝,捧琴而上,曹cāo搖手說道:司馬劍舞慷慨,乃是豪傑,豈可以君之琴伴之拿胡笳來。胡笳來自匈奴,原是在戰陣中的,其音深沉蒼涼,正合孫堅慷慨的劍舞。女樂奉上胡笳,曹cāo放於嘴邊,仰首吹奏。


    適才女樂琴瑟歌舞,雖非靡靡之音,亦有胭脂氣,此時孫堅矯捷劍舞,曹cāo吹起胡笳,堂上劍光如雪,笳聲蒼涼,慷慨雄豪,一掃方才的胭脂溫婉,使荀貞如又置身沙場。這樣的笳聲劍舞遠比剛才的樂舞更適合堂上三人。孫堅睥睨舞劍,曹cāo仰吹胡笳。


    飲酒至今,荀貞已半醉,觀他倆一吹胡笳一舞劍,燭影月光,劍聲笳音,不禁憶及前世所知之曹cāo孫堅的事跡,又想到幾年後就將天下大亂群雄並起。借助酒力,慷慨豪氣從他的胸中噴湧而出,受這兩個不拘禮的通脫之人的影響,不再端正地跪坐在榻上,倚案擊膝,隨著樂聲劍舞,起歌曰:壯士何慷慨,男兒重橫行。司馬舞劍兮都尉吹笳,聚於今宵兮歡樂極,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少壯幾何兮


    這首歌是早年他為北部督郵時,許仲陳褒程偃等人去他家飲酒,諸人在酒後所歌。荀貞改了幾個字,頗合今宵宴席。


    歌聲中,荀貞想起了那一個夜晚,他親下廚炒菜,程偃陳褒給他幫手,席上醉酣,文聘舞劍,諸人作歌。往事不可追,逝者已去,而英雄在將來。他放下對程偃的哀思,放聲而歌,相伴曹cāo的笳聲,孫堅的劍舞。


    今夜良宵,再聚不知何時了,今夜三人歡聚一堂,再過幾年後卻又不知三人會是怎樣的關係


    是夜盡歡而散。


    曹cāo帶著醉後的步履不穩,把荀貞和孫堅送出門外,提著荀貞送給他的腒居,又還給荀貞。這是禮節,隻有臣見君主才不再還摯。曹cāo握著他倆的人,一手握住荀貞,一手握住孫堅,對他兩人說道:希望能在不久後能與司馬貞之再相見於京師。


    孫堅出行好輕車簡從,他是一個人來的。荀貞帶著原中卿左伯侯把他送回住處,扶醉歸舍。


    1,曹cāo。


    史書中對曹cāo在黃巾之亂的表現隻有一句:光和末,黃巾起。拜騎都尉,討潁川賊,接著就是遷為濟南相。據此推測,曹cāo應隻參與了平定潁川黃巾的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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