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說:為今之計,隻有裏應外合。


    戲誌才說:敵眾我寡,難以用堂堂之陣取勝,yu要破賊,非借外因不可。


    他兩個人的話雖不同,意思一樣,裏應外合和非借外因不可說的都是一回事兒。


    簡單來說:就是擊敵人之短。


    黃巾軍的短處是什麽他們的短處就是他們的長處。他們的長處是人多,他們的短處也是人多。人多,所以勢眾,但因缺乏必要的訓練,人多又是他們的短處,會造成他們在組織與編製上的混亂。通過前些天的守城,荀攸戲誌才都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


    黃巾軍各個營頭的軍卒分別來自郡中各個縣鄉,彼此不熟,當他們攻城之時,號令不一,當他們宿營之際,雜亂無章。這就給了荀貞們利用的機會。可以利用這一點,或者遣派細作潛入其內,或者用別的辦法使其內亂,然後趁亂取之,借以取勝。


    荀攸所說的裏應外合,裏應即此意也。


    戲誌才所說的非借外因不可,外因也即指此。


    當然了,至於該怎麽裏應外合,該怎麽借用外因,還需要視具體情況而定,眼下尚不好說。畢竟荀攸戲誌才雖有智謀,並非多智近妖,不是掐指一算,就能盡知敵事,便能克敵製勝的,但不管怎麽說,他倆的思路一致:我軍yu要取勝,隻有從敵人的短處下手。


    荀貞也是這樣認為的。


    三人意見相同,對視一笑,都不禁油然升起一種英雄所見略同的奇異妙感。


    帶兩千新編之卒,孤軍出城,進擊十萬眾之敵。


    就算再虎膽之輩,對此也無法做到安之若素。他們三人,不管是表示反對的荀攸抑或是出言讚同的戲誌才,又或是表麵上看起來鎮定自若的荀貞,對這件事其實都是忐忑和不安的。


    在此之前,他們三人都沒有經曆過戰爭,對戰爭的了解全來自史書。


    chun秋百戰,戰國七雄,秦王掃,楚漢爭天下,光武皇帝中興漢室。這些發生在過去的戰爭,從史書上看去令人熱血沸騰,無數的將星閃耀,無數的智謀計士,可那隻是從書上看去。


    從書上看去和親身經曆是截然不同的。


    從書上看去,看到的是故事和傳奇。親身經曆,經曆的是殘酷和生死。


    當從書麵上看去時,那些隻是過去的故事,隻是別人的故事,他們可以為某人某次的奇計勇敢而擊節讚歎,他們可以讀至興酣處,以漢書下酒,他們隻是一個旁觀者。


    可現在,他們不再是旁觀者,而是親曆者。


    戰爭不再隻是記在書上的故事,它從書中走出,降臨在了他們的身上。


    三人皆飽讀之士,尤其荀貞從後世穿越而來,他們三人皆知,這一次的太平道起事聲勢這麽大,漢家至今四百年,也隻遇到了這一次而已,必然是會被後人記入史書中的。


    就像他們讀過的那些故事一樣,他們的故事也可能會被後人讀起。


    隻是不知,當後人讀到他們的故事時,是會為他們的剿平叛賊而讚歎又或是會他們的失敗身死而歎息是會敬服他們的勇敢機謀,又或是會嘲笑他們的愚蠢輕敵


    後世之榮辱,今世之生死,盡在其間。先前守城,尚有堅城以為倚托,五ri後南下,將於無遮攔之野外迎敵,作為一個初上戰場的人,誰又會不忐忑不安呢須知,即使不說荀貞,即便是名顯後世的荀攸戲誌才今年也才二十多歲,也才隻是兩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罷了。


    而此時,這一份英雄相惜的奇異妙感,將他們的不安和忐忑衝淡了一些。


    戲誌才慨然說道:功名成敗,在此一舉


    荀攸不像戲誌才那麽慨然,他謹慎地說道:敵強我弱,不可輕敵。


    南下是五天後的事兒,現在不用考慮,荀貞想的是:當務之急是練兵。府君隻給了咱們五天,咱們得好好議議,這五天該怎麽用。


    千餘鐵官徒,加上府君答應補給咱們的數百丁壯,兩千人,都是新卒,不知旗幟不識金鼓不通戰陣隊伍,需要教的東西太多了。五天肯定不夠。貞之,你是何打算


    是啊,五天肯定不夠,所以要分清主次,揀取主要的先教會他們,其它的以後再說吧。


    何為主,何為次


    識旗幟辨金鼓知進退。這就是主。


    戲誌才點了點頭,說道:不錯。凡兵,製必先定,製先定則士不亂。編伍旗幟金鼓賞罰,此即製也。如今,編伍已定,部曲已成,接下來就是旗幟金鼓了。


    ,隻是,旗幟有很多種,依軍法:前後左右中,各軍旗幟皆不一,表示的號令亦不同:或低旗則急趨,或連飆則奮擊。金鼓亦有輕重之分:鼓之則進,重鼓則擊;金之則止,重金則退。鼓又有步趨騖將帥伯之分:一步一鼓,步鼓也。十步一鼓,趨鼓也。音不絕,鶩鼓也。商,將鼓也。角,帥鼓也。小鼓,伯鼓也。,種種類類,教會一人容易,教會兩千人,使其進退如一人就難了。我擔心:便是隻教這些,五天也遠遠不夠啊。


    各種旗幟各類金鼓不必全教。我軍雖是新編,賊兵亦為烏合。咱們隻要比他們強就行了。


    怎麽才算比他們強


    首先旗幟上,隻要各曲各隊的新卒都能認識己曲己隊的旗幟,能按照旗幟指向的方向前進就行,諸如低旗則急趨,或連飆則奮擊之此類旗語,可以都不教。其次金鼓上,步趨騖將帥伯等諸類鼓聲也可以都不教,隻要教會他們鼓之則進,重鼓則擊;金之則止,重金則退即可。,有了這兩樣,至少他們就能聽懂簡單的命令,知道進退了。


    也隻能如此了。


    定下訓練的項目,接下來就是具體的訓練方式。


    荀攸說道:兩千新卒,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若將之放在一起,嘈雜紛亂,難以訓練。貞之,你又打算如何練之


    荀貞三人談談說說,漸行至城東門外。


    城門已關,城樓聳立在黝黑的夜sè中。


    長長的城牆上插遍火把,在夜sè中猶如一條火龍也似,火光中,時有成隊的郡卒巡邏走過。


    荀貞抬眼望了望,說道:兵法有雲:伍長教成,合之什長。什長教成,合之卒長。卒長教成,合之伯長。我決定即按此教練之。先教會各伍,再合之什長,待各什練好,再合之隊率,,以此類推。


    荀攸說道:伍什好練,到隊屯曲乃至全軍之時,怕就不好練了。


    一伍五個人,一什十個人。一隊五十人,一屯百人,一曲兩百人。人少時還好練,人一多就不好練了,容易亂。


    荀貞對此亦無可奈何,說道:能練到何種程度就練到何種程度罷


    荀攸戲誌才也是無計可施。荀攸歎了口氣,再又說了一遍:也隻能如此了。


    議完訓練的項目和具體的訓練方法,戲誌才提出個問題。


    他說道:貞之,你早在繁陽亭任亭長時就cāo練裏民,後為西鄉有秩薔夫時,又建西鄉別院,訓練門下的賓客勇士,並製定了十三條西鄉院令,類同軍法,以之部勒彼等。前些天守城與賊戰,我親眼見了,你帶出的這些裏民門客確實訓練有素,皆知金鼓通旗幟曉進退,有他們在千餘鐵官徒奴中擔任伍什隊屯曲之職,為骨幹做教習,五天,固不足以將鐵官徒奴練成強兵,但教會他們一些粗淺的戰陣之道應是足矣,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府君準備補給咱們的那數百丁壯,該怎麽辦


    鐵官徒奴裏常年在一起勞作,在紀律xg和組織xg上已有了一定的基礎,其中並有荀貞的門客為骨幹,還算好教一點,文太守準備補給他們的那數百丁壯中全是尋常百姓,該怎麽教


    戲誌才問道:是將你門下的賓客抽出一部分放到這些丁壯裏邊,還是


    荀貞早有定計,說道:兵貴jg,不貴多,與其分出賓客投入丁壯之中,不如傾盡全力cāo練鐵官徒奴。以我不足三百之門客,練彼近千之鐵官徒奴,五天尚嫌不夠,哪裏還有空再去顧那數百丁壯呢


    戲誌才深表讚同,說道:然也,並且除此之外,鐵官徒奴乃新建之軍,其編伍剛剛組成,各伍什隊屯曲之長也是剛剛才任命下去的,若貿然改之,朝令夕改,兵法大忌,恐會造成軍心不穩。表示完讚同,他又問道,既如此,那數百丁壯,你打算如何安排


    我打算托付給卿。


    托付給我


    不錯。誌才公達,你二人皆通兵法,知練兵之道。我有意將兩千新卒分成兩部,鐵官徒奴這邊,由我和公達cāo練之,,那數百丁壯,誌才,就交由你訓練管帶,如何


    荀攸戲誌才皆聰明之士,一聽荀貞此言,即知他的意思。


    很明顯,荀貞這是打算把鐵官徒奴作為將來南下擊賊的主力,而把那數百丁壯作為協助配合了。


    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可以集中全力cāo練鐵官徒奴,再一個就是把鐵官徒奴與數百丁壯分成了兩個係統,可以彼此牽製。


    鐵官徒奴與數百丁壯都是新卒,不摸底氣,當臨敵接戰之時他們會做出何種反應,誰也不知。將他們分成兩個係統,最起碼當一部萬一生變時,可以把另一部壓上去。


    戲誌才笑道:君為兵曹掾,我為兵曹史。君有令,忠焉能辭隻是,咱們隻有五天時間,我可不能保證能把他們練得有多好。


    不必練得多好,隻要把他們編成什伍,粗知進退,教會他們搖旗呐喊即可。


    戲誌才笑道:這個容易。


    荀貞於馬上拱了拱手,說道:全拜托兩位了。


    到了門洞,荀貞叫開城門,與荀攸戲誌才馳馬奔出。


    樂進文聘許仲陳褒江禽劉鄧程偃小夏小任等人已在城門外相候。


    過了護城河不遠,就是千餘鐵官徒奴工匠暫時的宿營之地。


    在荀攸戲誌才樂進文聘等人的簇擁下,荀貞先入營中視察了一遍。因為缺乏築營的材料,時間也緊促,營地搭建得很簡陋,大部分的徒奴工匠都是露宿。


    夜晚寒涼,不能露宿而眠,得想辦法弄來些被褥禦寒。


    戲誌才眨了眨眼,心道:這新卒暫宿之營地,是貞之親自指揮著搭建起來的,缺少禦寒之物,他早就知道,剛才在太守府議事時沒有提起,為何卻在此時當眾提起心念電轉,明白了荀貞的意思,心說,貞之這是想市恩於新卒,以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裏得其親附啊。


    他應聲接道:賊兵圍城多ri,連ri激戰,消耗甚多,郡府裏如今也是物資短缺。荀君,這禦寒之物不好弄啊。


    荀貞正sè說道:鐵官諸君遠馳百餘裏,冒生死之奇險,援救郡朝,都是忠義之士怎能讓忠義之士露宿受涼郡府裏物資短缺那就從城裏買,小夏小任,你兩個馬上帶人進城,帶上錢,去各個裏中,向百姓購買被褥厚衣,能買多少是多少務必不能使一人受寒


    小夏小任接令:諾叫了幾個人,轉馬回城。


    荀君仁厚,荀君仁厚今吾等能從荀君,真是天大的幸事。


    荀貞轉眼看去,見說話的是個身長八尺,黑麵亂須的壯漢,卻是認得。


    此人名叫祁渾,鐵官徒,乃是樂進在鐵官裏的心腹之一。


    在樂進突捕範繩以及隨後盡殺鐵官中的太平道眾兩事中,這個人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勞。下午時,樂進專門向荀貞引見過他,因其有功,現在樂進麾下任了一個隊率之職。


    說起來樂進之所以能得此人甘為其用,緣於發生在去年的一件事。去年十月,祁渾的老父亡故,他沒有兄弟姐妹,是樂進托請荀貞派人給他父親送的葬。自此之後,他就對樂進死心塌地。樂進在鐵官裏的其他心腹,也大多都是用類似的施恩收攬到的。


    士為知己者死。鐵官徒們不是士,或許也不知知己之意,但他們知道義。


    樂進以高高在上的鐵官主簿的身份,折節下士,不但沒有看不起他們這幫犯了法的鐵官刑徒,反而以恩義結之,他們無以回報,隻能以死相報了。


    自然,龍生九子,子子不同,一樣米養百樣人,也不是所有的鐵官徒都是尚義輕生之人,但樂進又不是不會識人的庸人,對施恩的對象他也是經過再三選擇的,也許會看錯一個人,不會看錯所有的人。


    祁渾拜倒在荀貞的馬前,高聲感謝。


    荀貞心說:這家夥長得五大三粗,看似個粗莽之人,倒是挺有眼sè。跳下馬來,親將他扶起,笑道,爾等冒奇險長驅百餘裏馳救郡朝,郡朝諸公無不敬佩爾等之忠義,府君對爾等也是讚不絕口。貞自少讀聖賢之書,最敬服的就是忠義之士。,你這一拜,我可不敢當


    潁y荀氏乃是潁川之望,名重天下,在場的鐵官徒奴們都聽過荀氏之名。


    荀貞昔為北部督郵,威行郡北,逐貪誅惡,手刃前鐵官長沈馴,號為ru虎,在場的鐵官徒奴們也都知其事跡。


    對鐵官徒奴來說,荀貞既是荀氏子弟,又是故督郵今兵曹掾,實在高不可攀,但見他對祁渾卻如此的和顏悅sè,並對他們如此的大加誇讚,著實令祁渾等人驚訝以及感動。


    如果說祁渾先前的言行還隻是因為有眼sè,在荀貞下馬這一扶後,他是真的為之心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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