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如黃忠所說,後院比前院大多了。


    圍繞院中的大榆樹,依牆而建了十幾間屋舍。


    不但地方比前院大,而且房舍的建築樣式也與前院不同。


    南邊的都是單間,有五六間。


    北邊共有兩套房,裏邊的一套和前院一樣,一個堂屋兩個臥室;外邊的這套則隻有兩間房。


    大概建造的時間比較長了,屋舍的牆壁木門都有些陳舊,屋外簷口下鋪陳的方磚也坑坑窪窪。南邊單間中,有幾間的屋頂上還有雜草冒出。不過總體來說,尚且整潔幹淨。


    北邊這些房,外邊這套是供荀君居住的,裏邊那套留供官吏投宿。南邊的這些是為官吏的隨從奴婢們準備的,若有百姓投宿,也是安排此處。


    介紹完整體布局,黃忠指了指南邊牆角的一間小屋,補充說道:那兒是犴獄。犴獄,就是拘留所。轄區內若有作奸犯科之輩,重的送去縣裏,輕的就拘留在此。


    榆樹遮住了日頭,陽光從枝葉的縫隙中投射下來,在地上形成一個個的光斑。恰有一陣涼風吹來,卷起地上的落葉,飄飛旋舞。


    如果需要用水,水井在北邊牆角。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作為潁陰縣下數一數二的大亭,不但地方夠大,各種生活設施也很完備。盡管看起來有些破舊,但荀貞已很滿意了,說道:很好,。


    一陣歡呼打斷了他的話。他循聲看去,聲音是從南邊一間房門緊閉的屋中傳出的。


    黃忠忙邁步過去,推開門,叫道:阿褒阿偃,荀君已經到了,你們快點出來迎接


    荀貞移步過去,看向屋內。


    屋裏總共有四個人,其中兩個坐地上,正在玩六博,另外兩個圍在左右觀戰。


    適才的歡呼聲應該是靠牆而坐的那個年輕人發出的,荀貞看過去時,他正興高采烈地起身,一手抓著博籌,一手去拿對方腳邊的銅錢。


    聽見黃忠說話,又見荀貞近前,他忙不迭地收回手,丟掉博籌,跳躍起身,衝著荀貞拜下,口中說道:小人陳褒,拜見荀君。


    其餘三人也跪拜地上,參差不齊地說道:拜見荀君。


    真是沒有想到,第一天上任,就碰見了下屬聚賭。


    按照律法,聚賭是違法的,尤其在亭舍中,更是知法犯法。不過,荀貞隻當沒見,微微笑道:芝麻粒大點的亭長,稱得上甚麽君諸位,快快請起。走進屋內,將四人一一扶起。


    黃忠跟在他後邊,指了最先下拜的那人,說道:他是陳褒,本亭的亭卒,。又指了原來在邊上觀戰的一個壯卒,說道,他是程偃,也是本亭亭卒。


    陳褒身材削瘦,看起來二十多歲,剛才跳躍起身時,動作十分敏捷輕靈。


    程偃年約三旬,身高體壯,麵色黝黑,左眼下有道挺長的疤痕,似是刀創,仿佛一條蜈蚣似的,直蜿蜒到左邊嘴角,煞是猙獰。


    前任亭長鄭鐸的介紹在荀貞的腦海中飛快掠過:亭卒陳褒,輕剽好賭;亭卒程偃,粗壯醜陋。


    他的視線從陳褒身上轉過,在程偃臉上打了個轉兒,心道:單從第一印象來說,鄭鐸的介紹一點沒錯。


    亭中六人,已認識了三個,亭父黃忠,亭卒程偃陳褒。還差一個求盜和兩個亭卒。


    荀貞將視線轉到剩下的兩人身上,溫聲問道:不知兩位,哪一位是求盜杜君


    兩個人隻是滿臉堆笑,卻沒一個應聲的。


    黃忠上前一步,說道:啟稟亭長,今兒一早,求盜杜買便和繁家兄弟出去巡查亭部了。


    巡查亭部,是亭裏的日常工作之一,主要由專職治安的求盜負責。


    既然求盜杜買和另外兩個亭卒繁家兄弟都出去巡查亭部了,那屋中剩下的這兩人又是誰


    不等荀貞發問,陳褒主動說道:他兩個都是本亭黔首,今日閑來無事,便相約一起博戲。


    說完了,他將地上的錢盡數捧起,交給其中一人,吩咐道:荀君初來上任,俺們不能沒有表示。你們兩個快去買些酒肉過來等晚上關了亭門,大家一起作樂。


    那兩人大聲應了,卻不肯拿錢,一人按住腰邊的短刀,笑道:從鄭君離任開始,小人們便日夜盼望荀君早來。今天總算等到了,怎敢叫亭中破費些許酒肉,由俺們買了就是。說著,告了罪,不給荀貞拒絕的機會,長揖而出。


    荀貞追出門外時,他兩人已經出了後院的門,呼之不應。看他們背影遠去,荀貞想道:觀此二人麵相,不似善良,且與陳褒程偃在舍中白日聚賭,必是鄉中輕俠無疑。


    穿越以來,他耳聞目濡,加上前任荀貞的聽聞記憶,對當世的遊俠風氣已很熟悉。知道這些輕俠少年們不懼法紀,若情投意合,便以性命相許,而一言不合,則就拔刀相向。最是尚氣輕生。


    既然攔不住,也就罷了。荀貞暗道:正好趁此機會,見識一下本亭治下的遊俠少年。


    在前漢時,亭部的主要職責是監察治安追緝盜賊,雖說入東漢以來,漸漸地多了一些民事上的任務,但維持治安逮捕不法仍然是重要的工作之一。也就是說,荀貞既然做了這個亭長,那麽日後就免不了要與那些浪蕩輕俠們打交道。且他來任亭長所圖之大計,與這輕俠也有很深的關係。早熟悉,總比晚熟悉好。


    亭父黃忠亭卒陳褒程偃三人,也出了屋子。


    黃忠謹慎地說道:鄭君走前,曾有交代,說等荀君來後,可將本亭文牘盡數交付。荀君是等會兒接收,還是現在接收


    聽弦歌知雅意。荀貞知道他的意思,笑了一笑,從懷中取出一片竹簡,遞了過去,說道:這是縣君給我的委任書。黃公先檢查檢查,看有無錯漏,然後再辦交接不遲。


    亭長,雖是微末小吏,也是官兒了。如果由本地人任職,倒還好說;若是外地人任職,該如何證明任職文書就是唯一的證據。上邊詳細得寫有該員之籍貫相貌等等,以防有人冒充。這並不是沒有先例,最有名的當數光武皇帝,他在落難時就冒充過邯鄲使者。


    黃忠年少時家境尚可,入過鄉學,讀過急就篇凡將篇之類的啟蒙課本,認識字,認認真真看完,交還給荀貞,肅手相請,說道:荀君,請這邊走。


    黃忠把荀貞領到北邊的房外,取出鑰匙,打開了門,介紹說道:鄭君走後,俺等已將屋中重新收拾一遍。荀君如果有哪兒不滿意的,俺們再打掃。,側邊是臥室,正麵為堂屋。


    諸人魚貫步入。


    地麵上鋪有大塊的方磚,牆上塗了白堊。


    正對著門,背臨牆壁,擺放了一張案幾,幾後有榻。案幾上的一側堆放了不少竹簡,另一側是個筆架,放了幾支毛筆。又有硯台硯滴等物。


    在案幾的兩側,放了兩列木枰,直到門口。枰和榻一樣,都是坐具,不同之處是榻大一點,可以兩人共坐;枰小一點,隻能容一人坐。屋內的榻上與枰上,鋪的都有席。


    荀貞看到,在榻上所鋪的葦席之四角,還放了四個石鎮,俱為虎形,這是防止席子在使用時卷折。


    案幾的後邊,牆角處,放了兩個竹葦編成的箱子。


    黃忠先請荀貞入座,隨後招呼陳褒程偃,三人將兩個箱子搬到案邊,打開來,裏邊都是成卷的竹簡,青翠瑩潤,每根竹簡都有一尺長。


    他從一個箱子中取出最上邊的一卷,放在案上,展開來,說道:這些就是本亭至今所有的文牘了。有些是以往辦過的案子,有些是國家郡縣傳達下來的詔書公文。


    十裏一亭,作為分布最廣的基層單位,亭中不但張貼通緝要犯的畫像,也張貼朝廷的重要公告。


    荀貞掃了一眼竹簡,展開的部分起頭寫道:赦天下殊死以下。


    有漢以來,為休養百姓,並顯示仁德,天子常有大赦,特別每逢災異過後,更是如此,去年疫病橫行,死亡者甚多,這一份就是今年正月時朝廷大赦天下的詔書。


    箱中竹簡甚多,沒有一天兩天是看不完的,荀貞也不打算在這會兒細看,笑道:眼下沒有急務,這些文牘以後再看不遲。


    黃忠陪笑說道:是,是。將展開的竹簡卷起,重放回箱中。


    荀貞平易近人地上前幫手,和黃忠三人一塊兒,兩人合力搬一個,將兩個箱子搬了回去。


    等將箱子放好,荀貞說道:才是下午,離關閉亭門尚早。我初來乍到,不熟悉地方,黃公,你若沒事,給我做個向導,出去轉轉走走


    黃忠自無異議。


    剛從後院出來,前腳才到前院,一人旋風似的從舍外奔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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