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宮殿外麵鋪過來一片絲綢作為毯子時, 大臣們便知道,這場宴會新皇還請了山鬼。


    是的,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山鬼了。祂上一次顯露神通後, 便是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暴露。那些來問李世民的人,都得到了“祂是山鬼”的答案。


    裴寂憂慮地歎了一口氣。


    山鬼不?受凡人約束, 他真?的特別怕宴會上,祂又來一句“提問”,或者一眼看出哪位大臣下麵有疾,讓眾大臣驚恐不?已。


    青霓走進宴中, 開著係統的掃描儀, 耳邊不?停叮叮——


    “李淵退位以來樂於造人, 最近總覺得腰酸腎痛,建議給他選擇補腎壯陽的食譜。”


    “房玄齡深覺李世民身邊的人才不?夠用,試圖為自己?主公尋找更多的人才,昨夜連夜翻了部分文館裏文人的文章,熬了一宿, 如今眼澀頭暈心悶,建議給他選擇安神的食譜。”


    “長孫無忌連吃了七天蝗蟲,心理陰影過重, 吃到看見肉食有些反胃,已食素半年, 營養不?均衡,建議給他做一道美?味的肉食, 喚醒他對肉的喜愛!”


    呃……最後這個?……


    青霓目光有刹那遊移。


    不?、不?就是讓他吃了七天蝗蟲嗎!蝗蟲有什麽可怕的, 麵粉滾一滾,放油一炸,隔壁小?孩都饞哭了!


    好吧……逮著一隻?羊薅羊毛, 是她不?對。


    青霓心虛地走到長孫無忌麵前。


    山鬼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麵,長孫無忌臉色微變,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足下請說?。”


    其實山鬼那七天沒為難他,也沒讓他吃蝗蟲吃到吐,僅是普普通通一頓飯的菜量,他要是不?想吃了,隨時可以喊停。


    吃七天蝗蟲是他自己?的選擇。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看到山鬼站在麵前,打心眼裏發怵。


    “聽說?——”山鬼似是漫不?經心地拉長了調子,“你已經吃素半年了?”


    祂是怎麽知道的?!他不?是在自己?家裏廚房開火的嗎?


    長孫無忌心跳加速,麵上卻是十分鎮靜,“是。之前吃肉沒個?節製,吃成大腹便便,上馬都不?利索了。聽醫師說?,少吃肉,多茹素,對身體好。”


    山鬼短促地笑了一聲,“我還以為,是因為我讓你吃蝗蟲,你連吃了七天,吃到反胃。”


    長孫無忌剛毅果決:“沒有這回事!”


    坐在他旁邊一桌的大臣看見山鬼過來,原本一直憋著的那口氣,終於逮著機會長長“嘶——”了回去?。


    連吃了七天蝗蟲?長孫無忌,本官願意稱你為本官平生所見第一漢子!


    “噢!原來不?是因為蝗蟲啊。”


    留下這一句話?,山鬼便走了。


    宴席還沒開始,過了一會兒,宮人端來一碟炸好的蝗蟲,放到長孫無忌案上。


    長孫無忌眼前發黑,“這是什麽?”


    其實不?用宮人回答,長孫無忌也清楚,這肯定是山鬼讓人給他端過來的。


    果然,宮人就是這麽回答他的,而?他唯一猜錯的地方,是這份炸蝗蟲並非山鬼的手藝,而?是尚食所做。


    長孫無忌:“吾知道了,蝗……佳肴先放在這兒,吾稍後會食用。”


    宮人為難:“祂命我等至少要看著長孫公食用一隻?。”


    半晌,長孫無忌露出一個?微笑,“好。”


    他夾了一個?蝗蟲,塞進嘴裏咀嚼。旁邊兩桌臣子皆向這位新上任的吏部尚書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被逼著吃蟲子,真?慘。


    長孫無忌本來想著稍微咀嚼幾口就咽下去?,快些讓宮人離開,然而?剛咬第一口,那油酥的脆感便炸在了口腔裏,加了花椒的蝗蟲外焦裏嫩,肉質鮮嫩似蝦,長孫無忌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隻?餘下一雙眼睛瞪得溜圓。


    好吃!


    怎麽會這麽好吃!


    長孫無忌忍不?住夾了第二次,第三次……不?知不?覺,就把一整碟炸蝗蟲吃完了。


    真?香!


    旁邊的大臣眼睜睜瞧著他把蝗蟲吃得一點都不?剩,吃完之後還沒忍住抿了一下箸。


    凡是目睹了這一幕的大臣都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真?、真?的有那麽好吃嗎?


    他們要不?要向山鬼討一些來試試?


    大臣們糾結了起來。


    又想吃,又覺得蝗蟲麵目可憎,下不?了口。


    青霓正?在和已經舉辦過封後大典的長孫皇後說?話?:“這蝗蟲,尤其是不?用油炸,用水煮清蒸的蝗蟲,非常適合肥胖的人吃,還能?讓人腦子變好。”


    什麽蝗蟲含有豐富的蛋白質啊,降低膽固醇啊,改善動脈硬化、提高記憶力,是肥胖症、高血壓、心血管病患者的理想食物啊,這些,和長孫皇後說?了她也聽不?懂,所以,青霓索性直接說?最終結果——


    這東西多吃能?讓你哥身體健康!


    聽到這一句話?,長孫皇後眼眸深處升起了微弱的亮光,“妾明白了。”


    回頭就讓人去?長孫府,以後她哥的點心統統改成和蝗蟲相?關的食物!


    李世民偷著樂。


    啊,好慘。油炸的還能?吃油的香味,水煮清蒸的蝗蟲,真?的隻?是吃蟲子肉了。


    然後,他就聽見長孫皇後來了一句:“那不?知妾的外子吃這蝗蟲,身體……”


    “……”李世民立刻握緊了長孫皇後的手,深情款款:“觀音婢,我的身體有多好,你是知道的。”


    長孫皇後臉上登時染上了薄紅,含羞嗔了他一眼。


    青霓:“……”冷冰冰的車軲轆往她臉上呼嘯輾過。


    出於對被喂狗糧的不?爽,青霓決定舉起自己?的火把——


    “有用哦!”麵對李世民絕望的眼神,山鬼不?僅不?同情,反而?更加惡劣了,“除此之外,他的氣疾和風疾,也有很多食物不?能?吃,否則,引起疾發,恐會一命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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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鬼這一次不?嫌麻煩了,耐心地列出李世民不?能?吃,或者隻?能?少量吃的東西。


    “蛋黃,蝦,酒,牛肉……”


    有係統在,青霓才能?更好的判斷李世民有什麽飲食禁忌,不?然,就像豆腐適合肺熱型哮喘者食用,卻不?適合寒哮者,沒有係統,青霓可不?敢按照印象胡亂開口。


    正?在這時候,宮人們一個?接一個?盛菜上來,別的案幾上都是開始逐漸堆滿,唯有李世民這邊,上來一樣菜,山鬼就:“這條牛腿撤下去?。”


    “這碟蝦撤下去?。”


    “這壺酒也撤下去?!”


    李世民耐不?住了,“其實,酒……”


    山鬼:“你要是不?慎暴斃,你八歲的兒子可爭不?過他的叔叔伯伯。”


    李世民隻?好委委屈屈地移開目光,不?去?看宮人把酒水換成茶湯。


    青霓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翹。


    哎呀,天策上將真?可愛,真?好欺負。


    除了李世民,長孫皇後也有氣疾,不?能?碰的東西也不?少,到最後,兩人案幾上清湯寡水,剩不?下什麽菜肴了。


    哦,還有豕肉及少量的羊肉,倒也不?算完全沒有肉。


    夫妻倆對視一眼,頓時生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快樂是宴席其他大臣的,不?是他們的。


    長孫皇後還好一點,她隻?患了哮喘,李世民除了哮喘,還有高血壓,需要忌口的更多。


    李世民忽然發現?不?對,“我不?能?吃蛋黃嗎?”


    如果是這樣,那天的蛋炒飯,他吃的是什麽?


    山鬼道:“我做的可以吃。”


    她的食神係統,最大的加持就是可以保證人不?會吃出問題,這其中也包括食客吃下會使病情加重的食物。


    李世民的表情更加糾結了。


    尚食那邊做的,他不?能?吃,可是山鬼做的,他不?知道能?不?能?吃!而?且每次去?要花整整十貫錢,僅是為了口腹之欲,他也舍不?得。


    十貫錢,他都能?給宮殿做一個?小?小?的翻修了——不?用特別好材料那種?。


    李世民糾結到席間演奏《秦王破陣樂》,這才轉移了注意力,欣賞起歌頌天策上將赫赫戰功的曲子。


    “咚——”


    “咚咚——”


    每一次鼓棒落到鼓麵上,都仿佛震在人心,強而?有力的鼓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密集,那是金戈鐵馬的殺伐之音,戰場的風沙撲麵而?來。


    頡利背上冷汗如水流。


    作為馬背上征戰的民族,頡利如何聽不?出這裏麵蘊含的征伐之意,還有將士們衝鋒陷陣,渴望沙場立功的信念。


    這樣一群英勇無畏的將士,還有一個?更加英勇無畏的秦王領導,哪怕這一次他沒有失敗,遲早也要落陷在秦王手上。


    太?上皇李淵笑著問他:“可汗,這曲子可好聽?”


    頡利僵硬地笑:“大唐地大物博,這曲子也是天上都不?一定能?尋到的美?妙。”


    李淵笑聲更響,眼眸中卻銳過一絲鋒利的光,“聽聞草原之人擅舞,不?如為朕舞一曲為慶?”


    這話?一出,頡利感覺諸武將的目光都投注到了他身上,尤其那大破他定襄城,如今已成了大唐皇帝的秦王,更是漠然地盯著他,那眼神,明顯是沒想過阻攔。


    全身的血都往大腦裏衝,頡利手裏捏緊了杯子,他想要把杯子摔了,想要把案幾踹翻了,想要學著中原人的樣子怒斥幾句“士可殺不?可辱”,然而?,手心裏膩滿的冷汗,黏濕的一片冰涼,都在警告他,他現?在是階下囚。


    草原本來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在當初還沒有建立突厥汗國,尚是以一個?個?部落存在時,他們突厥的貴族為了保證自己?能?夠有著奢侈的生活水平,以及擁有足夠物資保證麾下部落戰士的生存,那可是部族相?互間見到,就要進行搶掠。


    輸了的那一方,女人被搶走,牛羊被搶走,一切資源都要被搶走。


    他們現?在之於大唐,就是弱小?,就是要忍受著屈辱。


    “突厥人的確會跳舞。”頡利白著臉,言語恭敬:“我這就將我們突厥的舞蹈,獻給尊貴的大唐陛下。”


    《秦王破陣樂》的鼓聲中,頡利可汗屈辱地站在最前方,肢體僵硬地跳著草原的舞蹈。


    文臣們頷首而?笑,武將們拍手叫好。


    李淵猛地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咽下去?時喉嚨被撐得有些脹疼。


    他高興極了。


    突厥年年入侵,可不?是搶了糧食就走,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唐人苦之久矣。現?在終於將突厥打服滅國了,誰會吃飽撐的為突厥的可汗說?話?。


    何況,李淵早年受夠了突厥的苦——龍椅都給突厥人坐了,你能?想象?


    當然,這些都是次要的因素,他最主要還是為了……


    這舞一跳起來,頡利就清楚自己?沒有回頭路了。


    唐人在歡笑,而?同樣被請到宴席上的突厥貴族,目眥欲裂。


    什麽隱忍他們不?想懂,他們隻?看到他們的可汗在曲意逢迎。


    哪怕可汗他破口大罵一通對方,被懲罰後,低了頭去?跳舞他們都能?接受,可現?在算什麽?對方還沒施力,他就跪下了?!


    其餘突厥人隻?覺得臉燒到發燙,曾經孔武有力,能?帶著他們擄掠資源的可汗,此刻在他們眼裏變成了一道恥辱的黑疤。


    瞧著那些突厥人的反應,程知節眼中露出了然的光芒。他拿手肘頂了頂旁邊的房玄齡,“老房,咱們這位太?上皇還有這樣的本事?”


    房玄齡捋須而?笑,輕聲道:“太?上皇陛下當初也是能?太?原起兵的人物,可不?能?輕看。”


    讓這頡利可汗當眾跳舞,可不?單純是為了羞辱他。由於草原上特別的生存模式,草原人非常崇敬強者,唯有足夠強才能?帶領他們活下來,而?現?在,頡利可汗已經不?是那個?足夠強的首領了。


    他甚至還做出如此低賤的舉動,甘願當別人的舞者!


    突厥人的視線自然而?然地匯聚到唐皇李世民身上。


    這是他們新的可汗,他比上一任可汗要更強大——他能?讓他們更好的活下來!


    感受到突厥人崇敬的目光,禮部尚書心裏迅速開始計算起工作量。


    頡利可汗獻舞是必須要傳出去?的,草原那邊還有不?少突厥人,讓他們得知這事,對於打擊頡利可汗的威信有著重大作用。


    怎麽傳,傳播時的用詞,如何讓突厥人羞憤的同時對唐皇有好感,就是他禮部尚書需要琢磨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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