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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時醫院的二樓, 空空蕩蕩,護士台裏的護士聽到樓梯口的腳步聲?,立刻抬起頭來, 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見到是葉一柏,她明顯鬆了一口氣。


    “葉醫生?, 您怎麽還沒去休息?我還以為洋村的病人送來了呢。”護士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


    葉一柏走到護士台前, “我帶兩位記者?進?去看?看?病人。”葉一柏在護士台上?的登記本上?登記完事項,轉頭問兩個記者?,“名?字, 單位。”


    “啊,沈明,紀茂實,我杭城報的,他明日報的。”


    葉一柏點?點?頭, 如實將兩人的信息登記了上?去。


    沈明向前走了兩步,探頭看?了看?登記本上?密密麻麻的信息,忍不住開口問道:“葉醫生?, 所有人進?出都要登記嗎?您帶進?去也不行?”


    沈明作為杭城報年輕一代裏數得著的記者?,進?的大大小小的單位也不少了, 不少單位進?出需要登記, 但是這都是針對?外來人員的, 葉一柏被金陵任命為全?國防疫負責人,饒是杭城市的一把手見到他也是要客客氣氣的, 這樣的人物居然低頭在一本登記簿上?認真?登記自己?的名?字,這讓沈明感到十分稀奇。


    “當然,無論防護工作做得多好, 進?入疫區還是會有感染的風險,包括醫務人員在內,所有進?出疫區的人都需要詳細登記,以便於風險排查。”他登記完信息,放下手中的筆,笑著回頭看?沈明和?紀茂實,“如果現在後悔,還有機會。”


    沈明和?紀茂實想都沒想就趕忙搖頭,“葉醫生?,您們每天冒著風險救人,我們雖然力量微博也不會治病救人,但我們也想為防疫抗議做出自己?的貢獻。”紀茂實十分誠懇地說道。


    護士台裏的護士看?著老實憨厚的紀茂實,發出輕輕的笑聲?來,使得兩個年輕記者?鬧了個大紅臉。


    “走,我們進?隔離區吧。進?去後不要碰任何東西?,不要摘下口罩,有什麽問題直接問我就行。”葉一柏道。


    沈明和?紀茂實看?著不遠處那扇棕色的大門,腦海裏關於隔離區的信息不停往外冒,作為杭城第?一第?二大報紙的記者?,他們的消息靈通程度是普通百姓不能相比的,也有報社?的前輩曾來東縣拍過那個隔離點?的慘狀,那時候他們報社?內部就討論過,如果自己?得了鼠疫會不會主動報備去隔離點?。


    看?著那張甚至稱得上?“恐怖”的黑白照片,和?照片裏麻木得好像如同一群屍體的病人,他曾毫不掩飾地說道:“要我說,這得了鼠疫不說說不定還能熬過去,一旦去了這兒,就肯定死路一條了。”


    那時候他的發言得到了同事的一致讚同,但他卻沒有平時發言被認可時的欣喜,兔死狐且悲,何況同胞乎。


    沈明和?紀茂實下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拳頭,輕輕吸了一口氣,做好了心理準備。


    葉一柏上?前推開了那扇大門……


    “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一陣悠揚婉轉的樂聲?傳入眾人耳朵。


    “好!”隨即是熱烈的掌聲?。


    “鄭老板好功底,不愧是梨園裏出來的,這老功夫沒丟,我聽著比這市裏園子?裏的角兒還要好上?幾分,楊醫生?,你說呢。”


    那位被稱為楊醫生?的樂嗬嗬地笑著點?頭,“好,好聽,鄭先生?氣息綿長,想來是好得差不多了。”


    另一個病人半躺在病床上?,聞言笑道:“不愧是穿白大褂的,這聽個曲子?還能診病呢,要不咱以後早上?也別做啥檢查了,一人來一段。”


    隔離區大堂裏立刻傳來一陣哄笑聲?。


    沈明和?紀茂實傻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點?鍾,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寬敞的大堂裏,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著一樣的病服,或躺或坐在床上?。


    看?得出他們的床都是臨時搭起來的,木板大小不一,有高有底,有些?甚至放在地上?,但他們的床單卻都是潔白的,光照在上?麵?顯得格外好看?。


    但更好看?的是他們臉上?的笑容。


    不知為何,明明是不想去記的,甚至有些?害怕的那幾張黑白照片,這時候在腦海裏變得格外清晰起來,他這時甚至能將眼前的幾張臉和?腦海裏幾張黑白照片裏的臉一一對?上?。


    但這怎麽可能是一個人呢?照片裏那個麻木的,絕望的狀似惡鬼的人,和?眼前這個甩著袖子?唱著悠揚的《貴妃醉酒》,甚至可以說得上?好看?的男子?,以及這個半靠在床頭拉著簾子?往外看?的溫和?女子?,和?黑白照片裏半仰著麻木地看?著天花板的那個女人,這怎麽可能是一個人呢。


    “二樓是輕症病人隔離區,輕症病人普遍免疫力較強,病症發展慢,就給了我們更多醫療介入的機會,治愈率還是普遍較高的。”葉一柏邊走邊向兩個記者?介紹著,他往前走著,走了一會葉一柏停下腳步向後看?去,他沒有聽到跟上?來的腳步聲?,果然,那兩個記者?居然站在不遠處不動了。


    “沈記者?,紀記者??”葉一柏疑惑地開口道。


    沈明和?紀茂實兩人聞聲?如夢初醒,他們快速上?前,臉上?難掩激動的神色,然而還沒等他們開口,葉一柏的到來就被其他人發現了。


    “葉醫生?。”那位和?病人一起欣賞《貴妃醉酒》的楊醫生?像課堂上?被老師抓到開小差的學生?似的,飛快原地蹦了起來,快步走到葉一柏身邊,“鄭先生?今天早上?的檢查數據不錯,在掛兩天水,有希望成為我們這第?一個被治愈的鼠疫病人。”


    楊醫生?說著將手裏的一遝病曆遞給葉一柏,葉一柏接過飛快地翻閱著,“早上?搜集的?動作挺快?”


    楊醫生?“嘿嘿”笑了兩聲?,“我們輪班,昨天睡了個整覺,早上?效率自然高一些?,反而是這些?病人,沒睡幾個小時就被我們叫醒打針了,我讓護士中午這段時間?不要掛水,讓他們休息一會。”


    葉一柏點?點?頭,“對?,鼠疫沒有特效藥,靠的大多是病人自身免疫力,所以除了藥物支持,睡眠和?飲食就特別重要,幾個有治愈趨勢的患者?多關注一下,鼠疫治愈後,他們體內是有鼠疫細菌抗體的,等到他治愈一個月後,他的血漿就能幫助重症患者?,雖說獻血是自願的,但是到了這個時候,我想我們醫務工作者?需要盡最大能力說服患者?。”


    楊醫生?聞言,一改剛剛憨厚隨和?的模樣,神情立刻變得嚴肅而激動起來,兩人聊著什麽血清療法,各種專業名?詞不斷從兩個白大褂口中冒出來,反正沈明和?紀茂實什麽也聽不明白。


    然而他們此時此刻也顧不上?聽葉楊兩個醫生?的專業交流,全?部心神都被這個和?諧而溫暖的隔離景象吸引了。


    “葉醫生?,我們可以去采訪患者?嗎?”冬日的太陽顯得十分溫柔,即使迎著光站著也不甚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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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但是保持一米距離,不要碰觸,保護好自己?。”葉一柏抬頭對?他們笑笑。


    沈明和?紀茂實兩人捏了捏手裏的相機和?紙筆,迎著光向前走去。


    “您好,請問能采訪您一下嗎?我是杭城報的記者?,杭城的其他百姓還有你們的家人現在應該很關心、擔心你們的現狀,我想把你們的現況和?消息傳遞出去,讓他們知道。”


    “那太好了呀,記者?先生?,您問吧。”


    “哎呀,我也隔離了大半月了,不知道家裏怎麽樣了,記者?先生?也給我拍張照片吧,說不定我婆娘能看?到。”


    病人們七嘴八舌的,有激動的病人想要站起來靠近沈明他們,但剛站起來就被一旁的護士阻止,“劉先生?,您別動,萬一靠得近了,這兩位記者?也感染被隔離了,你們的消息可沒人替你們傳了。”


    一眾病人聞言絲毫沒有不高興的意思,連聲?道:“對?對?對?,我不動不動,就站在這兒說。”


    紀茂實手上?的相機不停地工作著,這個時候相機膠卷十分昂貴,紀茂實每一次出外勤拍照片都是數著數拍照的,能少拍絕不對?拍,但是這一回,他完全?沒有了數照片的想法,他隻覺得這些?病人臉上?的每一個笑容都珍貴,膠卷算什麽,他要全?拍下來。


    “記者?,給我也拍一張,說不定我女兒能看?到。”


    “我也要。”


    “好,好,好。”紀茂實傻乎乎地不住點?頭,不斷按著相機快門。


    沈明看?著眾人爭先恐後讓紀茂實拍照的模樣,張了張嘴,問出了他記者?生?涯中可能最沒有營養但卻最有意義的一個問題,“你們好嗎?”


    沒有鋪墊,一個幹巴巴的問題就這麽沒頭沒尾地拋出來,沈明自己?都聽得尷尬,但是一眾病人們卻十分給麵?子?。


    “蠻好的,很好了,我們洗了澡,換了衣服,早上?還吃了大肉包呢。”


    “是了,雖然前陣子?難熬了點?,但是看?著他們,知道還有人記掛著,沒有被放棄,就很高興了。”一個病人悄悄指了指一旁換點?滴的護士說道。


    “記者?先生?啊,您們告訴外頭,咱們很好,醫生?很好,不要替我們擔心啊。”那個靠在床頭的溫婉女子?掀開了簾子?,輕聲?說道。


    沈明隻覺得眼眶裏酸酸的,似乎有水汽升騰漫出,他下意識地抬手,卻被好幾個人異口同聲?阻止,“不能揉眼睛!”


    葉一柏和?楊醫生?正說道興頭上?,聞聲?同時看?過去,開口的竟是幾個病人,其中那個剛剛唱《貴妃醉酒》的見兩個醫生?看?過來,不由笑道:“我聽著他們護士醫生?早上?互相提醒了好幾遍了,都背會了,出隔離區消毒完成前,不能用手揉眼睛。”


    幾個護士鬧了個大紅臉,楊醫生?也有些?訕訕的,確實他們今天第?一天也是有些?不習慣,所以才會互相提醒。


    沈明吸了吸鼻子?,眼中帶著笑意看?向那位鄭先生?,“先生?,我能拍一張您唱《貴妃醉酒》的照片嗎?我覺得很好聽也很好看?。”


    那位鄭先生?聞言眼睛一亮,“當然可以。”他立刻站起身來,站在病床邊一隻手捏成蘭花指開始好看?地擺動,“通宵酒,啊,捧金樽, 高裴二士殷勤奉啊! 人生?在世如春夢, 且自開懷飲幾盅~”


    照片“哢嚓”一聲?,將迎著光甩袖清唱的男子?拍了進?去。


    接下來是三樓,中度病症隔離區的氣氛明顯比輕症隔離區的沉重稍許,他們大都安靜地在病床上?躺著,看?到葉一柏和?沈明幾人過來,有力氣地會稍稍坐起來和?葉一柏打招呼。


    為了讓病人們放心在隔離醫院裏修養,醫院的工作人員在他們到醫院時就詳細和?他們介紹了臨時醫院的情況,為了增加病人信心,葉醫生?頭上?那些?金光閃閃的頭銜自然又被拿出來說了一遍。


    醫護人員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們,是華國最好的,乃至全?世界都排的上?名?的大醫生?在給他們看?病,讓他們一定不要放棄。


    “藥物庫存那邊我會想辦法,該用還是要用起來,但是激素藥的後遺症還是比較厲害的,肺部表現不明顯的藥量要注意控製。”


    “好的,葉醫生?。”


    葉一柏說話間?忽然覺得好像有人在扯自己?的褲腳,他低頭看?去,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正仰著頭看?著他。


    “葉醫生?,陳醫生?說您是世界上?最厲害的醫生?,您還給英國的大使看?過病,您能治好我阿媽嗎?”小女孩的聲?音有些?沙啞,邊說邊還有些?咳嗽。


    感覺到自己?要咳嗽的時候,小女孩乖巧地往後退了兩步,側過頭去才咳出聲?來,葉一柏心中一暖,他明白這個小姑娘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保護他。


    “世界上?最厲害的醫生??”葉一柏重複了一遍,表情變得有些?怪異。


    剛剛十分正經嚴肅地和?葉一柏匯報中度病症隔離區病人情況的陳醫生?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這咳嗽的聲?勢比之有些?病人還要誇張幾分,使得幾個護士迅速遠離了他。


    葉一柏轉頭看?向陳醫生?,嚴肅道:“沒事吧,有任何不舒服立刻上?報。”


    陳醫生?低著頭不停擺手,“我……我隻是被口水嗆住了。”論當場社?死是怎樣一種感受,陳醫生?低著頭不敢再看?葉一柏一眼。


    但是病人們顯然沒有體會到陳醫生?的尷尬,繼續道:“葉醫生?,您別謙虛了,您看?您的新聞和?雜誌都貼在那兒呢,您這樣的人物能給我們來看?病,我們也是真?的高興。”有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笑著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根柱子?。


    葉一柏順著中年男子?指著的方向看?去,隻見三樓大堂中間?的一根大柱子?上?,整整齊齊地貼了一麵?報紙和?雜誌上?裁減下來的,有關他的新聞。


    有他當初在車禍現場救托馬斯一家的新聞,有他《周六郵報》上?的采訪,有他登上?《柳葉刀》的新聞以及林林總總的,除了《柳葉刀》雜誌國內不好買那份論文沒貼上?去,其他有關他的新聞幾乎都貼在上?麵?了。


    葉一柏邁步向柱子?旁走去,剛剛還神采飛揚的陳醫生?的頭已經快埋到地上?去了,他頭低得低低的,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沈明和?紀茂實愣是從這位陳醫生?身上?感受到了那股子?糾結和?社?死的尷尬和?絕望,陳醫生?糾結了好一會,才猶猶豫豫地也向那根柱子?旁走去。


    沈明和?紀茂實對?視一眼,趕忙跟上?。


    葉一柏認認真?真?地看?著,連他自己?都沒有看?過這麽多關於自己?的報道,特別是這些?大都是杭城的報社?發的,葉一柏還在其中一篇的報道編纂人中看?到了沈明的名?字。


    “我就是想鼓勵一下病人的信心,您是我的偶像,我一直想像您一樣,憑借自己?的專業能力讓洋人也不得不承認我們華國是有了不起的醫生?的,病人們看?到很高興的,他們覺得您連斷了的手指都能縫起來,連讓不能笑的人重新找回笑聲?,您肯定能治好他們。當然,我是醫生?,我知道這不是一回事,但是……”


    陳醫生?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語無倫次,“但是,我覺得,病人的信心對?於治愈病症是很有幫助的。”


    葉一柏看?著這滿牆柱子?上?的自己?,想要揉揉自己?的太陽穴,但是太陽穴離眼睛太近了,他還沒消毒,不可以,舉起的手又慢慢放下,臉上?的表情怪異又尷尬。


    “哢嚓。”一聲?相機的聲?響響起。


    麵?色怪異的葉一柏,神情尷尬的陳醫生?,以及滿牆的報道和?榮譽和?溫柔的太陽光一起,被攝進?了相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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