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勒府。


    果洛麻麻有些為難,呷了一口茶說道:“二格格,這……是不是有些早?”


    二格格韞和笑著說道:“喲,都說貝勒府裏教養出了個極出色的姑娘,想來福晉也是舍不得,這傳言果然不假。


    盤算一下,這過了年小格格就十四了吧?不小了, 現在定下親事,過上兩年成親不是正好?”


    果洛麻麻若有所思:“二格格說得也算是道理。”


    二格格又勸說道:“溥傑年歲也不小,翻過年就二十了。要不是皇上去到津門耽擱了,溥傑的婚事早就定下了。福晉,說句自吹自擂的話,放在過去, 有個皇上哥哥在, 人家早晚是個親王。給親王當正牌子福晉,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事兒啊。”


    果洛麻麻笑了, 說道:“你這張嘴啊,我是說不過你。”頓了頓,又道:“也罷,回頭我問問童記那孩子是什麽想法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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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格格道:“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拿主意的?擱在過去,皇上直接就指婚了。”她突然壓低聲音說道:“福晉,不少人都張羅著讓皇上複辟呢,這回肯定跟張勳那一次不一樣,就是日本人也是支持的。咱們呀,也不在這關內待著了,直接去關外。那可是老祖宗的龍興之地, 講什麽道理都該咱們滿人做主, 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到了那個時候, 溥傑這親王的位置可不就是手拿把掐?”


    果洛麻麻搖搖頭,說道:“我家那孩子性子柔順,可心裏頭是個有主意的。正好她母親也回來了,二格格不妨多待幾日,回頭一準給你準信,如何?”


    二格格道:“福晉都這麽說了,我還有什麽話說?就等著福晉的好消息呢。”


    “哈哈哈。”


    果洛麻麻要設宴款待二格格,結果二格格推辭了,說是今日醇王府已經備下了酒宴,實在推脫不了,便約定改日再來吃酒。


    二格格前腳剛走,福晉便打發下人將寶貝外孫女一家接到了府上。


    親閨女恒慧兩天前就來過一次,隻是當時老太太正好犯病,就沒說幾句話。


    老太太高興的拉過完顏童記,上下打量了下,說道:“瞧瞧,一轉眼就成大姑娘了。”


    完顏童記撒嬌道:“果洛麻麻,我三天兩頭來看你,怎麽就一轉眼了?”


    老太太樂了:“我呀,是想起當初你才那麽一丁點,話都不會說, 就知道張手要我抱著, 可不就是一轉眼?”


    拉著完顏童記讓外孫女落座,老太太看向親閨女恒慧,這臉上的笑容就斂去了不少:“你還能待幾日?津門那頭沒人看著能行嗎?”


    恒慧明明不到四十的年紀,可卻滿麵風霜,看著無比的衰老。聞言說道:“額娘,我家那口子時好時不好的,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犯瘋病。這一發作,誰都不認。


    我這次回來再待上兩日,就打算回津門了。童記也大了,我想著……要不就跟我去津門吧。”


    老太太冷哼一聲,說道:“跟你去津門?連落腳的房子都是租的,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讓人收了回去,你讓我外孫女睡大街嗎?”


    “不是,我是想著額娘歲數大了……”


    “我還沒死呢,我外孫女不用你管!”


    恒慧訥訥不敢言。


    頓了頓,老太太又道:“那二格格是你招來的吧?”


    恒慧瞥了一眼一無所知的完顏童記,說道:“串門的時候遇見過兩回,二格格倒是說了一嘴那事兒。”


    老太太怒道:“就知道是你這個眼皮子淺的招惹來的事端。我怎麽聽著,溥傑是個不靠譜的?見天遊蕩,沒少招惹風流債?”


    恒慧說道:“爺們兒不就這德行?等成了婚,有女人管束著,收收心就好了。”


    完顏童記終於聽出了一些端倪,忍不住說道:“果洛麻麻,額娘,你們說什麽呢?”


    恒慧看向自己閨女,說道:“額娘給你相了一門好親事,是皇家的溥傑,以前你也見過,可還記得?”


    完顏童記頓時皺起了眉頭。她自然是記得的,但記得的都不是什麽好事兒。那人十幾歲就禍害了身邊的婢子,醇王府福晉發了火,直接將那女子打死了。


    恒慧彷佛沒看見女兒臉上的厭惡,自顧自說道:“如今溥傑可是出息了,當得起一表人才,咱們滿人圈子裏有口皆碑,都說一準是皇上將來的臂助。日本人還張羅著讓他去東洋留學,說不定啊,以後就是帶兵打仗的大將軍王呢。”


    完顏童記咬著嘴唇看向果洛麻麻,果洛麻麻歎了口氣,說道:“瞧我做什麽?這事兒我也拿不定主意,還得看丫頭你自己的意思。不過,這女子總是要嫁人的。這溥傑也還算不錯了。”


    完顏童記心裏瘋狂吐槽,哪裏不錯了?十多歲就玩兒丫鬟,現在還不知道什麽德行呢。這醇王府裏的子弟就沒一個靠譜的,皇上老早就跟宮女廝混,弄得現在不能人道。好生生的表姐守了望門寡,因著文繡的事兒,弄得表姐婉容還失了寵,上次見了一麵,憔悴的不成樣子。


    再者說了,她完顏童記如今可是修行者,不找男人怎麽了?好好修行下去,說不定會跟師父一樣得道飛升呢。


    完顏童記轉了轉心思,當即撒嬌道:“果洛麻麻,我還想再守著你幾年呢,不想現在就嫁人。”


    老太太高興了,拍著完顏童記的手說道:“瞧瞧,沒白養啊,到底是丫頭心疼我。不過你放心,隻是訂婚,成婚怎麽也得等上幾年。我可舍不得現在就把你給嫁出去。”


    “訂婚也不急於一時吧?要不再等等?”


    恒慧急了:“等什麽?二格格親自上門說親,天大的麵子。再等下去,人家還以為咱們家不識禮數。我看啊,回頭就跟二格格說,這事兒就算是定下來了。”


    完顏童記剛要再說什麽,果洛麻麻便說道:“丫頭,聽你額娘的吧,先定下來。皇家的麵子,總要給的。”


    完顏童記心裏頭琢磨著,看來這家裏是不能待下去了,幹脆找個機會逃走吧。成婚?開什麽玩笑!就算要成婚,也不能找個那樣的啊。


    莫名的,眼前便浮現了費景庭的身影。


    嗯……費先生還跟當初一樣溫潤如玉,可惜早早就成婚了。


    ………………………………


    津門。


    “想好了?”


    張懷英垂著頭瞥了一眼費景庭,有些難過的點點頭:“師公,左右我也修不成神仙,莫不如,莫不如留在人間。”


    費景庭笑著說道:“都隨你,你考慮好了就行。”


    總算是決斷下來,張懷英長出了一口氣,繼而說道:“師公,你是打算離開津門嗎?”


    “是啊,”費景庭說道:“要不是為了等你,我早就走了。”


    “那師公可想好了去哪兒?”


    “雲遊四方,走到哪兒算哪兒。”費景庭起身道:“行了,該幹嘛幹嘛去吧,我收拾收拾就動身。”


    張懷英應了一聲,明明是自己下的決斷,偏偏這會兒卻像是一隻被遺棄了的小狗。蔫頭耷腦轉過身,邁開步子緩緩走了出去。


    分身搖頭笑了笑,他現在可沒心思理會小姑娘心裏在琢磨什麽。當初收留張懷英,斷了那門讓其悲劇的婚姻,就算是改了這丫頭的命運的。至於別的,還得靠這丫頭自己去闖。


    他如今孑然一身,也不用吃喝,衣物倒是需要幾件,可都在小世界裏,隨時都能取用。隻是臨走之前還有一些事情要做個交代。


    趁著天色還早,費景庭徑直離開了居住數年的洋房。這房子租金就到四月份,剩下不到倆月的房租他也不打算退了,走之前直接跟工部局打一聲招呼,不再續租就好。


    從家中出來,溜達著便到了法租界裏。三轉兩轉,他停在一處洋房前,按響了門鈴。


    下人很快過來開了門,瞥了一眼,隨即驚喜道:“喲,是費先生啊,可是好些日子沒來了。”


    何止啊,算算都快兩年沒登門了。


    費景庭說道:“大公子可在?”


    “在在,一直都在家中。”


    大公子掛著開灤礦務總局督辦的職位,好歹每月有一些收入。可大公子這人奢侈慣了,兩房姨太也不是省錢的主兒,所以慣常入不敷出,一直在啃大總統留下來的老底子。


    若按照既定的曆史,要不了兩年大公子的家業就會敗光,而後遷居京城,後來幹脆窮困潦倒,寄人籬下。


    跟著下人進到洋房裏,迎麵便碰上正要出門的馬姨太。


    因著關熙怡的關係,費景庭招呼道:“馬姨,這是要出門?”


    “喲,是景庭啊,熙怡怎麽沒來?”


    費景庭避而不答:“今兒就我自己來了。”


    “哦,是來找老爺的吧?那你快去吧,我約了張太太一去看戲,梅先生來津門了。”


    “那您快去吧。”


    費景庭進到裏間,就見大公子一邊品著茶一邊讀著報紙。


    “大公子真是富貴閑人。”


    大公子瞧見來人是費景庭,趕忙招呼他落座:“閑人倒是真的,富貴就算了吧。我爹留的那點底子快讓我敗光了。”


    給費景庭斟上茶,大公子徑直問道:“景庭今日怎麽登門了?”


    費景庭想了下,說道:“還是感念大公子當日的援手,要沒大公子,隻怕……”


    “嗨,都是小事,當初就謝過了,怎麽還提?”


    “不能不提啊。”費景庭笑著,取出一疊文件遞了過去。


    “這是什麽?”


    費景庭笑著也不言語,眼瞅著大公子抄起來看了幾眼。


    “嘶——新四公司的股子?景庭你這是什麽意思?”


    費景庭說道:“楊景林跟人合夥開了新四公司,當初非得拉著我一起,這不,我留著也沒什麽用,幹脆就轉送大公子了。”


    大公子很是莫名其妙:“景庭你這是不過了?新四公司可是日進鬥金啊。”


    要說楊景林這人的確有些歪才,官路斷絕,這貨轉而從商,一樣的風生水起。也就是這年頭不需要公布公司財報,也不用上市,不然新四公司財報一旦公布出來,保準惹得所有人都流口水。


    費景庭這份股權書,按照去歲的分紅計算,每年起碼有八千大洋的收入,絕對不算少了。


    “的確沒法兒過了。”


    “哦?到底是怎麽個意思啊?”


    費景庭沉吟了下,說道:“我修道有成,飛升了。”


    “你什麽?”


    “飛升了啊。”


    大公子眨眨眼,當即說道:“景庭,我認識個德國來的醫生,看腦子很有一套,要不……”


    “別,我真飛升了。”


    大公子來了個戰術後仰:“你這不是開玩笑嘛,你既然飛升了,怎麽還坐我麵前的?”


    “哦,這個是化身。不信你瞧。”費景庭瞥見茶幾上有一把剪裁報紙的剪刀,抄起來高高舉起,衝著自己的左手便紮了下去。


    “哎——”


    大公子呼之不及,眼睜睜看著剪刀紮在手背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那剪刀的尖刃竟然生生折斷了!


    費景庭丟下剪刀,問道:“大公子,瞧見了嗎?”


    “瞧見了。”


    “瞧見什麽了?”


    “金鍾罩鐵布衫?”


    嘖,這就比較鬧心了。


    費景庭幹脆從小世界取出一把馬牌擼子,上膛之後對著太陽穴就是一槍,這下徹底將大公子嚇壞了。


    費景庭跟沒事兒人一樣,從太陽穴拿下扁平的彈頭,丟在茶幾上,說道:“金鍾罩鐵布衫可扛不住子彈,都跟你說了,得道飛升得道飛升,怎麽就不信呢?”


    大公子嚇壞了:“信了信了,你趕緊把槍放下吧。”


    費景庭如釋重負,說道:“你信了就行,總之就是我既然飛升了,自然用不到這些俗務。想著當日大公子之恩,就轉送給大公子吧。”


    大公子有些矯情,咂咂嘴,剛要言語,就被費景庭給堵了回去:“送出去我就沒打算收回,您愛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大公子心裏溫暖。這幾年風風雨雨,親弟、親妹跟他對簿公堂,最愛的姨太太跟醫生搞在一起,裏裏外外都在算計他。麵前的費景庭是為數不多真心對他的人之一。


    “罷了,我收下了。”


    “哎,這就對了。”


    大公子想了想,順著費景庭說道:“你說你飛升了,那去上麵當了什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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