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景庭連日奔行,即便是修道者也頗為疲憊。這一覺睡得直到天色大亮才轉醒。


    他起身略略感知,隔壁的張樂瑤似乎也沒起身。他便叫了夥計,打了熱水洗漱。腹中饑餓,又招呼夥計問有什麽吃食。


    這客棧地處縣城之外,縣城本就偏遠,客棧更為偏遠,可想而知是沒什麽好吃食了。


    果然,夥計便說了,店裏的早飯隻提供家常便飯,費景庭剛要起身去往前廳用餐,便瞧見呼啦啦一群人從後院闖了進來。


    當先的是個戴著狗皮帽子的粗壯漢子,身後跟著幾人腰間別著盒子炮,無一不是精悍之輩。其後又進來幾人,其中四人分外顯眼。


    一個穿著灰色袍子,臉色青白,周身陰煞之氣環繞,僅僅是路過,費景庭便能感受到一股陰冷的氣息;後麵三個家夥麵色略顯白淨,其中一個家夥還戴著圓片近視眼鏡,腳下的翻毛靴子一看就是軍品。


    而其前後的另外兩人,身形挺得筆直,走路帶風,很有些軍旅色彩。


    看了看麵相,費景庭便皺起了眉頭,日本人?這小鬼子沒事兒鑽進大山裏來做什麽?


    隱隱有所感,費景庭轉頭,便瞧見方才那老者定住身形,轉頭看向自己。費景庭平靜與其對視,老者咧嘴笑了笑,朝著費景庭拱拱手,挑開簾子便去了前方。


    一行二十幾號人魚貫而過,費景庭便問夥計:“這些人什麽來路?”


    夥計昨晚被折騰得不輕,當即沒好氣道:“說是滿鐵過來探路修鐵路線的,中間那個戴眼鏡的是滿鐵的什麽什麽師。”


    滿鐵的人?


    這就難怪了。日俄協商之後,中東鐵路一分為二,日本人專門組建了南滿鐵路,簡稱滿鐵。這滿鐵可不是單純的鐵路公司,而是開礦、修路、間諜、軍事護衛後期還參與開拓殖民,總之什麽都能幹。


    日本人早就將關外視為其勢力範圍,這些年沒少修鐵路。修好了的有吉長鐵路,正在修的有四洮鐵路,未來還會修天圖、吉敦等鐵路。


    不過這地方就一塊小平原,周遭都是荒無人煙的山林,有必要跑這兒來修鐵路嗎?


    心中疑惑,卻無暇他顧,費景庭便吩咐夥計將吃食送進屋來。沒一會兒,張樂瑤也醒了,二人便在屋裏用了早飯。


    剛剛吃過,便聽前麵傳出一聲日語,跟著一眾人等咒罵起來。


    “嘖,哪兒踏馬來的黃皮子?”


    “哎哎哎,別動,這可是仙家,咱們惹不起。”


    “村上先生,沒事兒吧?”


    客房裏的費景庭與張樂瑤對視了一眼,默契的放下碗筷,出了客房便往後院尋去。


    不用想了,一準是黃皮子摸了過來。


    黃皮子一家論本事或許趕不上胡、常兩家,可架不住能生啊。一窩四個到八個,總有聰明的能學會修行,如此即便無法化形,也可做一些探查、監視,通風、報信的差事。


    事實也跟費景庭猜想的差不多,昨夜老黃皮子帶著人手追出去五十裏,又折返回來,四下尋不到,便招呼子孫後輩,撒開大網朝著四麵八方尋了過去。


    濛縣自然是重點中的重點,這一日濛縣百姓打開家門便瞧見十幾頭黃皮子在街上亂竄。


    有說大雪封山,黃仙找不到吃食所以下山進城的;也有說某戶人家得罪了黃皮子,這黃皮子是報複來了。


    說辭眾多,不一而足。


    費景庭與張樂瑤卻是不理會,二人縱躍間出了濛縣,沿途還順手宰了兩條黃皮子。


    卻說客棧之內,村上聽著那領頭的粗狂漢子說了黃仙的神異,當即也不以為意,轉頭便用日語對身邊的同伴說道:“支那人的奇怪信仰。”


    “村上桑,應該是通古斯人的信仰。”同伴糾正道。


    村上也不在意,隨口說道:“不用理會……”換成漢語,繼續問那漢子:“薛桑,那東西……”他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你確定沒看錯?”


    漢子拍著胸脯道:“村上先生,這有啥能看錯的?我當時就在老虎背,眼睜睜看著那光霞衝天而起啊,一準是寶貝。”


    “這樣……那此地距離老虎背還有多遠?”


    “這個……不遠了,不過山路不好走,怎麽也得再走兩天吧?”姓薛的漢子也有些不太確定。


    村上點點頭,看向那陰鬱老者:“衛先生,到時候就要拜托您了。”


    那衛先生冷哼一聲也不答話。


    一旁的日本人很是惱火:“這個家夥,簡直太傲慢了!”


    村上安撫道:“鬆本,請控製一下自己的脾氣。衛先生可是我們好不容易請到的高人。”


    “哼!”鬆本嘟囔道:“到時候如果找不到,一定要給這個家夥好看!”


    村上又問衛先生:“剛才衛先生跟那個陌生男人打了招呼,是認識嗎?”


    “不認識。”衛先生說道:“不過說不定還會再見麵。”


    “哦?”村上待要再問,那衛先生卻起身自行回了房。


    ……………………………………


    費景庭與張樂瑤一路出了濛縣,這濛縣往東隻有一條路,此路通往撫鬆,先行向東,再折向東南,此後再折向東。


    濛縣所在衝擊平原並不大,出城二十裏便是茫茫群山。費景庭與張樂瑤商議一番,覺著此前翻山越嶺看似是在走直線,可到底比不上平地,走了不少冤枉路。於是便商議著徑直走大路。


    剛出城沒多遠,便在狂野裏看見黃皮子亂竄。


    “是黃皮子,他們發現我們了。”張樂瑤說道。


    費景庭觀望了一眼,遠處幾隻黃皮子隻是遙遙觀望,距離起碼三裏開外,追將過去隻怕會一哄而散。費景庭便說道:“不用理會,發現了又如何?能追上才算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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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恢複,費景庭真氣重新充盈起來,伸出手拉住張樂瑤的手,在其不解的目光中,左手法訣變化,使出了徐行止追之術。


    這簡略版的縮地成寸使將出來,一步跨出便是十幾丈,饒是黃皮子狂奔了一陣,也漸漸被甩得沒了蹤影。


    幾頭黃皮子聚在一起商議一番,其中一隻便朝著北麵的群山奔去。


    費景庭不顧真氣消耗,一路疾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走出去五十裏。兩人略略停頓,張樂瑤起六爻測算方位,結果依舊是東方沒變。


    二人便繼續沿著大路疾行。這回沒用徐行止追,轉而用了張樂瑤的神行符,未到中午,便到了撫鬆近前。


    這撫鬆縣設縣不過十二年,此前名叫雙甸子,又名甸子街,直到十年前才改名撫鬆。


    這地方可謂是邊陲之地,設縣又晚,連個城牆都沒有,就一條長街有些商鋪。二人幹脆找了家飯館草草吃了一口,張樂瑤又起六爻,這回方向則變成了東北。


    費景庭拿著高清地圖盤算了一番,再往東就是長白山山脈,天池在東南三十公裏,所以肯定不是天池,那就不知符芸昭此時陷在長白山哪座山頭裏了。


    費景庭便跟張樂瑤商議:“這樣,我們繼續往東,什麽時候方向變了,咱們再往北走。”


    “正是如此,我也是這麽想的。”


    會過賬,二人沿河道而行,一路朝東行不過二十裏,又一頭紮進了林海雪原當中。


    此地地處邊陲,設立縣城又晚,往東根本就沒有官道,隻有一些被積雪掩埋的羊腸小道,說不得是那些采參人踩出來的小道。


    關外冬日裏本就白晝短、夜晚長,進了林海雪原,不過一個鍾頭天色便徹底暗了下來。


    便在此時,費景庭胸口湧動一番,蔫耷耷的小白蛇拱出腦袋,四下看了看,隨即嘶鳴起來。


    “嗯?”


    費景庭停下來低頭看了眼小白蛇,小白蛇躥下去,落地化作符芸昭的模樣,臉色有些迷惑,比比劃劃,口中嘶嘶作響。


    “哦,你是說,這片林子你來過?”


    小白蛇猛點頭。


    費景庭長出了口氣,小白蛇既然來過,想來便能循著原路找到符芸昭失陷的地點。


    “那符芸昭距離這裏遠嗎?”


    小白蛇繼續點頭,又開始比劃,奈何這回費景庭瞧不明白了。


    歎息一聲,費景庭道:“算了,你還是回來吧,抽空看看四周,待看到熟悉的地方再告訴我一聲。”


    小白蛇肩膀耷拉下來,跳將起來,半空化作原型從領口鑽進費景庭懷裏。


    費景庭看了看四周,說道:“夜間行路多有不便,不如找個被風的地方休息一晚,明日再趕路。”


    張樂瑤自無不可。


    二人便尋了個被風的土坡,在其後搭了帳篷。費景庭懶得開火,便從空間裏取出兩份自發熱米飯。


    二人草草對付一口,剛要休息,費景庭便轉頭看向西麵,說道:“這黃皮子來得好快。”


    “嗯?”


    張樂瑤修為不夠,也沒修習過天目術,自然視力不如費景庭。此時在陰陽眼下,費景庭清楚的瞧見一裏開外的雪地裏,趴伏著一頭黃皮子。


    既然又有黃皮子出沒,隻怕那老黃皮子不遠了。


    費景庭當即取出玉牌恢複真氣。他不打算躲了。


    這裏是林海雪原,說白了就是這些仙家的地盤,他就算逃得再快又能逃到哪裏去?但凡甩不掉,那黃皮子遲早會追上來。


    張樂瑤傷勢尚未痊愈,且還有個不知什麽時候咒術就會發作的隱疾在,若是真趕上咒術發作,那可就真是要了命了。


    與其如此,莫不如痛下殺手,即便幹不掉那老黃皮子,也得將那些幫手不敢再追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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