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會不會是想卸磨殺驢了?


    方德海心中分神,手上筆一抖,頓時就花了一個字。他卻靈機一動,裝作驚慌失措想要來擦,卻把那墨台都給打翻了。這一下,整張紙都沒用了。


    晏博齋看得眉頭深深擰起,方德海哆嗦著求饒,“大爺!大爺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重寫!我馬上重寫!”


    他也不嫌髒,就用自己的衣服來擦,手忙腳亂的把桌上收拾了,又忙忙的開始寫配方。一筆一劃,比方才還要認真,卻難免帶著些急迫,顯得有些潦草與淩亂。


    但之於晏博齋,已經夠了。他又不是要一份書法佳作,隻是一張配方,隻要能認得出上麵的字就好。


    收到配方,他檢查了一遍,看起來似乎沒什麽問題了。晏博齋微微頷首,隨口就給出了句話,“三天之後,你到城東五裏坡處接你兒子的屍骨,然後該怎麽做,你知道了吧?”


    “知道!”方德海恭謹的答,“小人接到兒子的屍骨之後,等正月十五一過,就立即離京返家,從此一生一世,再也不踏足京城半步!”


    很好!晏博齋給了個讚賞的眼神,“那你去吧!”


    “多謝大爺成全!”方德海道了謝離開。


    晏博齋卻走到一旁,撿起角落裏剛給他揉了丟棄的那張稿紙,對照了一下,雖然有部分被墨跡汙淖,但還是能看得出,兩張方子的共有部分是一模一樣的。晏博齋很是滿意,把那張完成的配方收好了。


    其實即便是假的又何妨?從前他在意這個東西,是因為他不知道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麽,用一點就少一點,所以隻能省儉著用。可現在他知道了,既然方德海可以研究出這東西,他隻要按著名稱去尋找,總會再找著懂行的人,一樣能製出這樣東西來!到那個時候,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他還用得著懼怕何人?


    章清亭在車上瞧見方德海出了瑞華樓,拄著拐杖慢慢往下車的地方走去,應該是去找吉祥了。他們沒有急著跟上去,仍在車上等著,沒一會兒,就見瑞華樓裏出來一群漢子,上了輛車追蹤而去。


    雖然他們的衣著盡量普通了,但閻希北卻立時就警惕起來,低聲道,“這些人恐怕不太尋常,好象是跟著方老爺子去的!”


    章清亭動了個小心眼兒,悄聲跟他商量,“那你跟上去保護老爺子,我就留在這兒守著,看能不能碰上正主子!”


    閻希北有些猶豫,“你一人行不行的?”


    章清亭點頭,“你放心,這光天化日之下,我一個婦道人家,他們再怎麽也不至於難為我。等著這頭事畢,我自雇個車去找喬二爺便是了,出不了岔子!”


    閻希北想想也是,萬一真的打鬥起來,帶著她一個女流之輩也甚是不便,於是便讓章清亭加了小心,從車上下來,自己駕了車悄悄跟了上去。


    此處人多,就見方德海在下車之處等了沒一會兒,吉祥就到了。還笑嗬嗬的指給他看車裏的酒壇,似是已經買齊了。


    方德海誇獎幾句,上了車,吉祥趕著車就往回走了,而那輛馬車也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頭,一看就是慣家子,還走走停停,極有耐性。


    閻希北心中越發的肯定了,握緊了手中的韁繩,一路追蹤著,待到了一條僻靜的胡同時,那輛馬車忽地加快了速度,似是想要超越一般,趕了上去!


    吉祥畢竟年輕,沒經過這樣的事情,見後頭的馬車要衝上來,便駕著車往一旁避讓,卻不料就在兩車錯身之際,變故突生!


    那邊馬車上的車伕忽地勒住了馬,從車廂裏如離弦的箭般衝出蒙著麵的幾條漢子,就奔那車廂裏的方德海而去!


    “你們想幹什麽?”吉祥大驚,臉都嚇黃了,慌得拉住韁繩,拚命大叫,“老爺子,千萬別開車廂的門!強盜來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單薄的車門一腳就被人踹開,但方德海並未慌張,急中生智抄起酒壇子衝那些人一個接一個的砸了過去!


    一個漢子嘿嘿冷笑著,從懷裏取出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就往吉祥脖子上劃去!


    “住手!”一直跟在後頭的閻希北及時衝了出來,先是一腳把那漢子踹飛,然後轉過身來麵對著這群人,沉聲低喝,“一群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孩子和一個老年人,算什麽本事?”


    “嘿!兄弟,想管閑事之前最好先搞清楚狀況!”


    閻希北冷冷的道,“這些人是我認識的,所以你們也不用客氣了!一起上吧!”


    “那可是你自己找死!”


    幾個人一起圍毆上來,閻希北也不含糊,當下拉開架式,就跟這些人鬥在一處。這些人功夫粗淺得很,不過仗著力大人多,配合嫻熟,勉強跟他戰個平手而已。閻希北很有信心,再不出三五個回合,就能收拾他們了。


    驀地,那半天都沒動手的馬伕忽地跳出來厲聲質問,“你使的是形意拳?閻景鵬是你什麽人?是你哥哥?他也在京城?”


    閻希北一愣,“你又是何人?”


    卻聽那馬伕冷哼一聲,譏誚著道,“沒想到那隻縮頭烏龜居然也還有臉活在世上!你們不是對手,退下吧!回去記得告訴閻景鵬一聲,當年赫赫威名的鐵血十七騎死得可真是光彩呀!”


    “你知道他們的屍首下落?”


    “知道不知道的,也都全爛成一堆白骨了!再說那些又有什麽意思?難道你哥還要去尋回來風光大殮麽?做給誰看呀!倒是他活著的人享福了,不過你也告訴他,做人還是要適可而止。這回就算是給他一個麵子,可若是日後再擋著我們兄弟的活路,可別怪我們翻臉無情!到時大家盡可以放手一戰,反正他連自己的結義兄弟也全都可以害死,又豈在乎我們這些小嘍羅?”


    “不許你們這麽說我大哥!”饒是閻希北一慣冷靜,此刻也被激得兩眼通紅,血往上湧。


    “不許我們說,容易!砍了我們幾個腦袋就成。可你們堵得住全天下人的嘴麽?堵得住所有武林同道的嘴麽?”


    那群人來得快,去得也快,竟是說退就退,瞬間就消失無影蹤了。進退之間,極有章法,渾不似平常那些烏合之眾。


    閻希北一雙拳頭捏得嘎巴嘎巴作響,卻是再沒有心情多問方德海一字,隻沉默的駕著車,護送他們回家了。


    這頭章清亭下了車,假意在左右的店鋪之中流連,但那眼角餘光卻是頻頻回顧著瑞華樓的大門口,不放過任何一個出入之人。


    等了許久,才見樓上下來一位戴著帷帽的男子甚是可疑,濃重的黑紗之下,竟是什麽麵目也看不清。她心下著急,眼珠一轉,快手買了一盒香粉就往那人麵前奔去,假作失手,一下便將那盒香粉摔在男子的身上。


    “哎呀!大爺,真的對不起!對不起!”她蹲下來撿拾香粉,仰著臉往下瞧。


    男子低頭嫌惡的拍著身上的香粉,卻是不覺與章清亭正好四目相對。


    隻一眼,章清亭就僵在那兒了,居然會是他!


    晏博齋一時卻沒能認出章清亭,隻不悅的瞪了她一眼,便匆匆離開了。


    章清亭緩緩的站起身,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在颼颼的往外冒著涼氣。晏博齋這個人心狠手辣,對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毫不留情,他找上了方德海,那絕對沒有好事!


    可是老爺子為什麽要為他所用呢?聰明如章清亭,當即就想到了緣由,這世上能讓方德海掛心的事情不多。一是他兒子的屍骨,二是他孫女的安危。若是沒法子替他解決這兩個心腹大患,怎麽勸他都是枉然!


    這個晏博齋,當真是好狠毒啊!章清亭一麵想著,一麵心事重重的出了瑞華樓,她想著這兒反正離喬仲達的店鋪也不遠,走過去就得了。於是,便一人就這麽行走在大街之上,滿腦子都是關於方德海的事情,渾然沒有留意到其他。


    “噫?”有人卻留意到她了。


    杜聿寒皺眉疑惑的看著樓下經過的那個花枝招展的婦人,“我怎麽……怎麽好象看到嫂夫人了?”


    時當正午,他們今日上太學院聽課,午休時出來在這酒樓裏用點飯菜,一會兒還得接著回去上課。


    “哪裏?哪裏?”趙成材也探出頭來,卻隻見到章清亭的一個背影。


    雖然換了衣裳,但自家娘子走路的姿勢他還是認得出的。可那滿身綾羅和滿頭的珠翠是怎麽回事?這不是她的東西啊?趙成材也迷惑了,欲待再瞧清楚一點,但在酒樓之上,也不好行動,隻得問他,“你瞧清楚沒?”


    這麽一問,杜聿寒倒不敢確認了,“我隻是看著有點象,不過嫂夫人平常從來不作此濃妝的。況且,她怎麽無緣無故一個人跑出來了?興許是我看錯了。”


    他見趙成材神色不大好,忙又改了口,“一定是我看錯了!嗬嗬,這物有相仿,人有相似。看來今日我也是錯把陽虎(古傳與孔子同貌之人)當孔子了!”他還特意說笑兩句,以作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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