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趙王氏從趙成材同意把章清亭的店定義成嫁妝的震驚中恢複過來,又聽兒子在那兒一字一句的道,“從今往後,請娘再不要說什麽,讓娘子把錢交出來才算是一家人的話了。您說這話隻會讓兒子覺得無地自容!若是一家人得用錢來買的,肯定不是真心相待的一家了!”


    “娘,咱們家是窮,可您從小就教我們,做人要有骨氣,別人的東西再好,隻要不是咱們該拿的,一針一線都不能拿。就算餓死,也不能昧著良心做坑蒙拐騙的事情。我還記得,小時候不懂事,有一回跟人跑去打人家樹上的棗子,後來被您知道了,那一頓好打啊,我至今都記憶猶新!當時爹在旁邊勸,您卻一邊打我一邊說,現在偷人家的棗子不好好教訓,將來就能為了錢財去殺人放火!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拿過別家任何一樣東西。”


    聽兒子說起往事,趙王氏的臉上不覺也有幾分動容,拳頭也鬆了。


    隻聽趙成材苦笑著道,“可現在呢?您成天逼著我管娘子要錢,說她是我媳婦,就該聽我的。是!我是她的相公,卻不是她的債主!娘,您這麽逼人,跟逼著我拿刀子去搶人錢財有什麽不同?您要錢是不是?我現在衙門裏,每月好歹也有一兩銀子,到時我全都交給您!您要是嫌不夠,我再去找幾份工做行不行?隻求您別再逼我了!您再逼我,我也隻能在您麵前長跪不起!就算您兒子沒本事,掙不來錢,行麽?”


    話既說到這個份上,趙王氏是當真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隻拿眼睛狠狠剜著章清亭,此刻,隻能盼著她顧念著夫妻之情,說句算了,把這局麵回轉。


    可章大小姐呢?在那兒站若青鬆,一動不動。


    她心裏暗暗感激這呆秀才,他這麽一澄清,這間店名正言順就是她的了,日後等她要離開趙家時,這間店還是自個兒的,誰都無權過問!


    趙王氏瞪了半天,眼珠子都酸了,也不見章清亭有半分動容,心裏更是生氣,這死丫頭還當真是麵冷心狠,你哪怕是不鬆口,多少感動得熱淚盈眶也好啊?怎麽跟個沒事人似的,一點都不上心?


    這果然是殺豬殺多了,心腸都變硬了!不過想想她對自己家的爹媽弟妹也就那樣,倒是也說得過去。當時還隻想著她不顧娘家,以為是好事,可現在看來,這凡事有一利還是有一弊的。瞧瞧現在這什麽態度!


    “成材,你可想好了?”趙王氏實在忍不住,最後問了一句。沒有出口的話是,那這份財產不僅咱們家沒份,連你自己都沒份了!


    趙成材慎重的點了點頭。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趙王氏緊咬牙關,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你妹子的親事定了,是鄰鎮七裏鋪一戶孫姓人家。雖然是續弦,但那男的也才二十不到,家裏就一個獨子,有田有房的,很是過得去,你出去給你妹子順利說一聲,臘月裏就完婚!”


    趙成材吃了一驚,“娘,什麽人家?怎麽許這麽遠,那人怎麽會二十不到就續弦?”


    趙王氏看了章清亭一眼,卻不作聲。章清亭很是識趣的走了,回手給他們關了門。


    到了晚上,趙成材回來,章清亭還是知道事情原委了。


    原來趙王氏托媒婆給趙玉蘭尋了幾戶人家,有兩戶比較中意。


    首選是隔壁村的吳家,家中小有資財,就隻兄弟二人,品行尚好。哥哥已經成親,現是說給那個弟弟。因為離得不遠,人家也知道她們家大概情況,覺得趙玉蘭風評還是不錯,隻是嫌棄趙家太窮,怕結了親後,將來找他們麻煩。隻聽那媒婆說趙家已經開了鋪子,很是賺錢的份上才勉強同意了親事。不過人家也提出要求,既然趙家有錢了,他們家送二十兩銀子的聘禮,但得要趙家也能還得起五十兩的嫁妝。人家說得很清楚,這嫁妝他們不會占一分一文,全讓添置新娘子自己的東西,就是為證明趙家的實力。


    這當中可差了整整三十兩,趙王氏哪裏置辦得起?所以才這麽著急想把章清亭的鋪子收歸已有。


    而那個備選的孫家呢,條件也不錯,聘銀出到了三十兩。隻是離得遠,有些不知根知底,隻聽說頭一個老婆是難產死的,也沒留下孩子。趙玉蘭嫁過去,雖然名聲上受些委屈,但日子肯定是很好過的。


    還有一層,既然這鋪子沒了趙家的份,趙王氏還得替趙成棟多考慮考慮。他沒幾年也要成親了,這娶親肯定要比嫁女花費大,趙玉蘭嫁出去的這筆聘禮正好就可以填補二兒子的花用。這一層意見趙王氏沒有隱瞞,故意說給趙成材聽,讓他揪心。


    趙成材確實揪心了,連章清亭聽了都揪心,搖頭不大讚同,“依我說,這兩家都不可靠!一家隻可共富貴,不可共貧賤,萬一日後遇上什麽事情,可真不好說!另一家就更不妥了,若是真的條件好,怎麽會無緣無故出這麽高聘銀,跑這麽遠地方來娶新媳?明顯有問題!你還是勸勸你娘,打聽清楚再下結論吧,別害了你妹子一生!”


    趙成材滿麵愁容,“我方才把這話都說遍了!一點沒用,娘是鐵了心要在年前嫁掉玉蘭,要她早日死了跟田福生的心!”


    章清亭甚是不忍,“若是實在要選,就選吳家吧!我替她出那三十兩了,就當她跟我緣份一場,那些布料沒掙錢也就是了。”


    趙成材很是感激,卻又歎息,“我方才已經問過玉蘭了,她說要是實在要嫁,她寧願嫁得遠遠的!”


    她是想離開這個傷心地啊!章清亭想想真覺得她怪可憐的,“秀才,你去把玉蘭叫來,再好好談談,她這麽心不甘情不願的,就是嫁進去吃穿不愁也未必甘心。這終身大事可不能兒戲,不能因為你娘一個不同意,就葬送了自己的一生,若是日後夫妻不和,受苦的還是她自己!”


    趙成材聽得有理,卻又覺得舍不得,“可那田家實在是太窮了!妹子若真嫁去,可也太苦了。”


    章清亭嗔道,“難道你沒聽說過,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田家現在是窮,可誰能擔保日後就窮一輩子?畢竟還有門手藝,飯是有得吃的。即使是他家窮一輩子,若是你妹子自己願意跟著人家過苦日子,這也是千金難買我樂意。她過得開心就好,旁人意見又值幾何?”


    趙成材想想也是,悄悄把妹子叫了過來,又跟她掏心挖肺的說的一遍。


    見她膽怯猶豫,章清亭幫腔道,“玉蘭,你別怕,有什麽心裏話照說就是。這成親可不比別的,關係著你一輩子呢!你今年才十八,往後還有五六十年的日子要過。若是不擇個自己中意的,往後這大半輩子你可怎麽過下去?”


    趙玉蘭一聽,當即眼含熱淚就給哥嫂跪下了,“哥,我不怕苦!娘現在嫌田家窮,可咱家過去跟他家過得有甚麽區別?隻這一兩年略才強了些。若是你們能勸得娘回心轉意,就是吃糠咽穀,我這輩子都感激你們!”


    趙成材一拍大腿,“得!我拚著再被娘打一頓,也去幫你說說!”


    章清亭卻攔著他道,“現在這什麽時候了?你娘早歇下了!等明兒吧,我們都出門了,你尋個空,早點回來悄悄的勸勸她。另外再去跟那田福生支會一聲,房子若是沒有現成的,租兩間也行啊!還有這聘禮,若是你娘非要那二十兩,我先擠出來給她就是。隻別在她跟前透出一點痕跡,若知道是我的主意,她鐵定不樂意!”


    兄妹倆點頭稱是,趙玉蘭把最後一線希望全寄托在哥嫂身上了。


    當晚歇下,趙秀才可遭罪了,身上被打的幾處火辣辣的疼,折騰得他翻來覆去一夜沒有睡好。


    早上章清亭起來一瞧,他臉上異樣的泛著紅,明顯是發燒了。想起大夫昨兒的囑咐,就要趕緊找人去給他抓藥。


    趙成材卻硬撐著起來,“不礙事!我也不是很難受,今兒還得去衙門,去田家,還好多事呢!”


    “不行就明兒再說吧!”


    趙成材搖頭,執意不肯,“哪那麽嬌貴?實在不行,我早點回來也就是了,你別管我,快去忙你的吧!”


    章清亭隻得走了。


    到了店裏一開門,塞給晏博文一個包袱,“去換上吧!”


    裏頭一套黑色的新襖新褲,一雙新布鞋。


    “天冷了,當心著涼。”章清亭淡淡的囑咐了一句。早就瞧見他身上單薄又破舊的衣裳了,昨日去買棉衣時,就想著給他也帶了一套回來。


    晏博文一愣,捧著衣裳在耳房裏思緒如潮。


    有多久了?不曾再有人跟他說一句,“當心著涼”?


    他曾經是天之驕子,在錦衣玉食中長大,呼奴使婢,鮮衣怒馬。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便是他生活最好的寫照。


    他以為人生便是這樣了,富貴榮華,功名利祿這些常人難以企及的東西,卻隨意的就握在他的手心裏,根本不需要刻意爭取。


    可自從出事之後,他的天空就是一片灰霾,他的腳下就是一片泥濘。


    從雲端跌落凡塵的感覺固然難受,繁重的苦役雖然令人身疲骨累,但都不是那麽令人無法忍受。真正令人寒徹心扉的,是親人之間的決然相對,是被拋棄隔絕的漠然與無視。


    痛得狠了,心也就如就手上磨出的老繭一般,麻木了,隻剩下殘餘的一點理智和自尊支撐著他,如行屍走肉的活在這世間。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感知過世態炎涼的人,才格外懂得珍惜別人對他的每一分好。


    手上的衣鞋並不算什麽好東西,比起他以往小廝身上穿的都不如。不過是最普通粗布,最普通的樣式,若是從前,哪怕扔一百套在他麵前,給他鋪路他都嫌棄。可此刻,這樣一套普通至極的衣鞋,卻在他的心裏點起了一盞暖暖的燈。


    把臉捂在這散發著嶄新味道,卻略顯粗糙的布料上,用皮膚切切實實的感知到了它們的存在,包裹在硬殼裏的心不覺裂開了一條縫,露出原本的柔軟。


    章清亭不知道,自己不經意的一句話和一個善意的舉動,卻恰恰觸動了他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那個角落,給了落魄至極的晏博文一次救贖。以至於在很多很多年之後,他都清晰的記得這套衣裳的紋路和這份妥貼的溫度。


    換了新衣出來之後,他再看向章清亭的眼光,明顯就不一樣了。含了幾分的感激,幾分的溫情脈脈。


    別人再看向他的眼光,也有變化了。連張小蝶都說他看起來順眼了許多,真正有個夥計樣兒。拋棄了那一身陳舊而無用的華服,連晏博文自己也覺輕鬆了一大截,好似甩掉了一個大包袱,真正的洗心革麵,融入進了現在的生活。


    店裏的生意是一如既往的紅火,連房東劉老板也慕名前來,眼見章清亭幹得有聲有色,連他之前滯銷多時的布匹都賣得不錯,心中難免有些不是滋味,訕訕的在那兒說著恭維話,一雙眼睛卻盯著鹵菜不放鬆,明顯想白占些便宜。


    章清亭怎麽會看不出?笑著問道,“劉老板要點什麽?讓夥計切給您,包管價格公道,斤兩算足。”想要不花錢,那是不可能的。


    劉老板抹不開麵子,隻好要了幾樣鹵菜。


    章清亭給方明珠遞給眼色,小丫頭立即上前,一手遞東西一手就管他要錢,“謝謝您呐!一共一錢二分銀子!”


    章清亭低著頭假意算賬,劉老板自討沒趣,有些肉痛的付了錢,悻悻然離去,心中卻是又恨又妒。


    心中一時後悔房租定得便宜,一時又悔布匹賣得價低,最最後悔自己怎麽沒早發現方老頭這個活寶,得到這條財路?現在幹望著自家的店紅紅火火,卻是把銀子讓給別人平白掙了去!


    他越想越不服氣,回家就翻出當初訂立的契約,想找尋漏洞。


    (PS:新書推薦--書名:《喜盈門》 書號:1736421 作者:意千重


    簡介:做人就當記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咬人哦,啊嗚——)(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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